大伙儿登时安静下来。
“白棠。”练石轩唤道,“你来说说事情经过。”
白棠遂起身将昨夜方夏找他鉴定画的事简单清楚的讲了一遍。最后道:“此事,还是因我而起。是我不慎得罪汉王,却殃及鱼池。故白棠在此发誓,必要洗清方老板的冤屈。为他讨还一个公道。”
众人面面相觑,敢情汉王是想杀鸡敬猴?
一时面色都难看起来。
有暗里责怪白棠惹事生非的,有恨汉王阴险狡炸的,还有担心自己是下一个方老板的。会场里竟是鸦雀无声。
高怀德与练石轩对望一眼,知道大伙都有顾忌。
“这事,其实无关汉王与白棠。”高怀德沉声道,“关系到的,是我们这个行当的生死命脉!”
诸人又是一惊:不关汉王与白棠?生死命脉?至于么?
高怀德见自己的话镇住了众人,续道:“大伙儿想想。咱们这行当,不提装裱,就雕版吧,和名家书画的交道打得少么?这次方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了贼赃又被冤枉是同伙。若真定了罪,咱们以后头上就顶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刀!谁还能安心干活?”
可恨他那长孙,只想着个人恩怨,却从未想过此事对他们这行的危害有多大!此例一开,今后同行为争高低相互倾轧陷害永无止境!白棠好不容易将雕版推入了一个新纪元,大好的形势,绝不能让汉王毁了!
至于汉王,哼。等他回了封地,什么都不是!
众人受教。谁也不想将来不知不觉被人害了!此例绝不能开。
“可是,汉王殿下……”
练石轩淡声道:“汉王若不讲理,还有太子、皇帝呢!”
言下之意,有太子在,没汉王什么事!
众人心中大安。没错。皇帝要迁都,汉王绝没有跟着一起的道理!等他滚去云南,哪还顾得上他们?
“那我们该怎么救方老板呢?”
大伙的心齐了。
白棠微微一笑。汉王,等着接受他的反击吧!
“各位有所不知。”白棠轻声道,“汉王世子有个新纳的宠妾程氏。”
同行表示有所耳闻。纷纷道:“世子对程氏宠爱有加。还在我店里买过几副名家的扇面给她。”
“不错不错。”柳老板道,“因为程氏极喜欢收藏各种扇子。所以世子没少与她搜刮各种扇子。听说前几日还买了把名贵的象牙扇!”
白棠点点头,这与徐三调查的结果吻合。
“方老板能否得救,就靠这位程夫人了。”
第187章 审案(一)
几日后,钟大人开庭审理汉王府被盗一事。汉王自然不可能亲自露面,派了府里的大管家旁听。
案情其实挺简单。一群不怕死的盗贼跑到汉王府偷走了些珠宝与《芙蓉锦鸡图》。人赃俱获。问题就在盗贼咬出了城里乾唐轩的老板方夏是销赃的同伙。
钟大人对此有些疑惑。乾唐轩也是老牌的书斋了。老板方夏他也有些印象,并不像是此等恶徒。但是盗贼们说得头头是道:何时与他联系,如何联系,如何分成说得清楚明白,施亮还人赃俱获!
方夏在审问中大声喊冤,道他只以为那张画是赝品——谁会轻易拿真迹出来装裱?他没看仔细就收了。谁知就被诬成同伙!
钟大人收到太子的口信后,心里有了计较。
开庭审案时,衙门挤满了旁听的百姓。练白棠和徐三这回没躲在后堂,堂而皇之的站在了人群中。只因徐三魔王的名声太响,他和白棠周围三尺荒无一人,自动形成了个隔离带。
“宣盗匪首领姚大郎。”
姚大郎生得腰粗膀圆,面相凶悍。他似乎并不愄惧大堂,仿佛身经百战的将领巡视自己的战场般昂首挺胸走了出来,瞧得白棠眉毛一挑:有意思。
徐三在他耳边怨念的道:“白棠,你就陪了我一个下午。”
白棠笑瞅了他一眼:“谁让你底子好,歇一天就恢复了呢!”
徐三无言以对,恨极自己的好事让汉王搅和得一干二净:汉王,又是汉王!爷这次让你好看!
“姚大,你伙同崔羊子、马扣于六日前的晚间潜入汉王府盗走玉佛一尊、紫金香炉一只,崔白扇面竹扇一把,珍珠链子两条,还有《芙蓉锦鸡图》一张。你可认罪?”
姚大郎爽快的道:“认罪。”
下头窃窃私语:都被捉贼拿赃了,不痛快也不行哪!
钟大人也觉得此案破得太轻松了些:“既然认罪,就将事情经过从实招来。”
姚郎大声道:“兄弟几个手头缺钱,想干笔大的今后就消声匿迹好好过日子。听说汉王府里宝贝多,而且汉王府里正好有我认识的老乡,所以踩了几日的点就下手了。”
白棠暗暗点头:仅凭几个小贼就盗了汉王府太不可思议,当王府的侍卫是吃干饭的么?但如果有内应,那就另当别论了!
“府里的老乡叫松墨,在王爷的书房伺候。我许了他分成,说动他接应我们,扮成府里的侍卫潜进收房偷了东西。金银可以化了重铸。珍珠可以拆了卖,但是那张画不好处理,我就找了乾唐轩的老板方夏帮我销赃。他说,可以通过啥法子给画换个样子。冒充其他的画送出南京城。”
白棠略微点头,在原画上覆一层画打掩护,也不是不可。
钟大人遂宣方夏上棠。
白棠见方夏衣衫整洁,也没用刑的模样,心中松了口气,不禁对他微笑颔首。
方夏一出来,就见到许多同行都来听审,还有不少人给自己施眼色挥手安慰自己,心中感动。牢里几天他还真没受什么罪,姚大郎不服,牢头说了,谁让人家银子送的足呢?方夏的家人探望他时他才知道,高练两家已经和跟同行们想好了救他的法子,白棠出钱搞定了狱卒。要他安心等着清白出狱就是。
到了堂上,听得钟大人问:“方夏,姚大郎指认你是他们销赃的同伙,你可承认?”
方老板一口否认:“五天前,此人出现在我的乾唐轩,拿着张《芙蓉锦鸡图》说要重新装裱。大人,各位同行可与我作证,徽宗皇帝的花鸟图素来仿者众多,我当时看这画画得极精细,只当是高手所仿。再说了,谁有本事从宫里头偷画出来还若无其事的送来装裱?哪晓得这画被汉王殿下从内务府借走又被盗了!”
方老板一边说,下面的人一边点头。也是老方运气不好,被盗匪挑上了。换作别人,一样也会中招!
钟在人看下头人的表情,知道方夏所言是真。便问姚大郎:“你指证方夏与你销赃,可有证据?”
姚大冷笑道:“方老板,你这脸也翻得太快了。你身上还有我给的分成呢!”
方夏镇定道:“你说那十两定金?”
姚大对钟大人道:“大人,小的给了他一根珍珠链子。”
方夏急道:“并无此事!”
姚大郎哈了声:“大人,这姓方的在铺子后边有个藏钱的地方。就在棵蛀了大洞的梧桐树树洞里。”
方夏瞬间白了脸:他怎么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藏钱的地方?!
白棠与徐三对望两眼:做得是挺瓷实。
立即有衙役去搜,一柱香的功夫就抱了只钱匣子回来复命。
钟大人冷笑:这事之前问话的时候不说,现在才说了出来。是防着走漏消息被人发现吧?
“大人。小的确实在乾唐轩后院的一棵梧桐树树洞里捞出这只匣子。”
匣子上挂着把锁,衙役对方夏道:“开锁让咱们验一验吧!”
方夏看着这只匣子,只道我命休矣!这藏着钱的地方只有他和他娘子知道。连儿子都没说。竟然让他们发现,可见里面一定已经藏好了那串珍珠链子。
“开呀!”姚大郎冷笑,“别是害怕了吧?”
方夏颤抖着手从腰间取下串钥匙,翻了半晌才挑出把小钥匙。抬头时正巧看到白棠微笑的脸,登时心中大安。利索的开了锁,毫不迟疑的打开了盖子。
里头几张银票和几锭大银子。根本没有珍珠的影子!
姚大郎笑容凝结,不知觉的就往坐在边上的苦主,汉王府的大管家看了过去。
大管家挑眉:竟然没有珍珠?费彪不可能出这岔子啊!
“大人。”姚大郎急道,“一定是他将珍珠换了地方了!”
白棠与徐三相视一笑。
汉王要栽赃方老板,一定会准备确凿的证据。最好的证据莫过于被盗走的贼赃了。白棠立即通知方家人,彻查家里的物件,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那样东西翻出来!
方老板的夫人想起了铺子里的树洞,立马冲了过去,钱匣子里果然多了串光华璀璨的南海珠链!每颗珍珠都有莲子大小,颗颗浑圆大小一致,价值千金!
方夫人的腿都要软了!这可怎么办?
白棠接过珠链,交给了徐三。
“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徐三打了个响指:“包在我身上!”
第188章 审案(二)
方老板听姚大郎指责,好笑的反问:“之前大人已经搜过我家吧?可有找到赃物?我当夜被抓,又能将它藏到哪儿去?大人,方某实在冤枉!方某发觉这张画可能是真迹又不敢确定,立即去了趟姚大郎留下的住处,谁知那宅院空无一人。随后才到练公子那儿请他掌眼。练公子可为我作证!”
白棠出列道:“确实如此。我与方老你板正商议送画到官府报案,不想施大人已经找上门了。”
钟大人点点头。
“不可能!”姚大郎叫道,“大人您再好好搜搜乾唐轩,一定是他藏起来了!”
白棠拱手道:“大人,不知此贼留给方老板的住址可曾查过?”
钟大人恍然:此处还真没搜过,只因人也捉到了,赃物就差根珠链,所以并没费那个劲去搜查。听白棠这一提点,立即派人去搜!
白棠笑道:“姚大郎有树洞藏宝的经验,想来这串珍珠所藏之处一定也十分巧妙!”得了暗示衙役们搜索起来时果然更加用心。别说树洞,连树皮都翻过了。
可惜一无所获。
一名衙役眼尖,发现树上有只鸟巢,便爬了上去,一看之下,鸟巢空空如也,想来是已经让鸟儿废弃。正要下树时,眼角突然瞥到些许莹润的光芒。他伸手试着拔开巢里的的枝叶,兴奋得险些从树枝上翻下来:“头儿,珍珠在这儿!”
衙役们兴冲冲的赶了回来,道:“大人,在他们院里的树上发现了一个空的鸟巢。里面用枝叶掩盖,藏着这串珍珠!”
汉王府大管家猛地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姚大郎瞪圆眼睛暗骂一声:一山更比一山高啊!这下子他还怎么攀咬方夏?
钟大人对大管家道:“王大管家,你且看看,这是贵府遗失的那串南海珠链么?”
王大管家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向王爷、世子告告费彪的状!办事太不牢靠了!
钟大人又问姚大郎:“你还有何话要说?”
姚大郎垂着脑袋,瞪着珍珠不知所以然。
王大管家立即道:“大人。在下觉得,这完全有可能是方夏在被捕前提前转移了珠链。之前他不是去过一次姚大郎的院子么?既然是同伙,将珍珠藏到那宅子里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姚大郎连声道:“对。对。我明明把珍珠交给他的!怎么又回到我那边去了呢?”
方老板哈的一笑:“你说亲手交给我的,又有谁能作证?”
姚大郎大声道:“我们私下往来,怎么会让人看到?”
“即无人证,也无物证。”方老板笑了起来,“你空口污人,谁信?”
听审的人大笑起来:“不信,不信!傻子才信!”
钟大人让人安静,问姚大郎:“你说你与方夏私下往来。说个清楚,如何往来的。他之前有没有替你们销过赃?销了那些赃物?”
姚大郎咕哝道:“我也是从前听朋友介绍,说方老板手脚干净。所以这次才找上他门。他一见《芙蓉锦鸡图》,二话不说就收了。还向我讨了珍珠链子算分成。”
钟大人气笑了。此人一口一个从前一个一个听别人说,若再追问,他随便报个名字,自己上哪儿去查?
王大管家阴森森的道:“好啊,原来方老板在道上早有名气。想来之前销了不少赃物吧?大人,应该立即查封乾唐轩,看看是否还能寻到些赃物!”
白棠出声道:“无凭无据就敢抄封百姓的家宅,不愧是汉王府的大、管、家!”
众人面色微变,瞧着王大管家俱在想:一个管事家就这么嚣张,汉王殿下他——
“练公子。”王大管家也是经年的老江湖,不紧不慢的道,“我知道你妹子前几日在王府里受了些委屈。可我们不是已经赔过礼了么?”
“王大管家说笑了。前几日在下与妹子在汉王府的花宴上,宾主尽欢。哪有什么委屈可言?”白棠笑问,“不知王大管家所说的委屈,是指何事?”
王大管家一噎,竟无言以对。那些破事,怎么能说出来?他脑子转得极快,立即撇开这话题,道:“钟大人,既然盗贼指证方夏,您难道不该彻查到底么?何况他所作所为,疑点重重。发现了画是真迹不去报官反找到松竹斋,说不定是想找个下家或是与人同谋呢?”
白棠摇头道:“汉王府的大管家不同凡响!一开口就能给人定罪名。这手本事,甭说钟大人,恐怕连咱们的皇帝陛下都自叹不如!”
“朝庭办案要讲证据,汉王府办案只要王大管家一张嘴就够了!”集雅斋的柳老板借机嘲讽,引来一片笑骂声。
听得王大管家面色铁青,心中不住怒骂:一群贱民!
“钟大人!”王大管家强抑怒气的道,“不是在下牵强附会冤枉方老板,而是方老板所为实在蹊跷。”
钟大人怔了怔:“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