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管家冷声道:“他收下赃物,有足够的时间发现异常,却未能及时到府衙报案——虽说晚间府伊这儿没人,五城兵马司还在啊!再者他不去报官去半夜去找练白棠,难道不奇怪?”
钟大人皱眉。这个一时还真不好反驳。
王大管家暗想,我今天拼了这条命也不能放过方夏。否则回去还不让世子削了?
方老板欲哭无泪:“我白日里忙着其他事,晚间才细看此图的。”
王大管家冷笑:“谁知道呢!”
咚——咚——咚——
钟大人举目道:“何人在外面击鼓鸣冤?”
徐三扯了扯白棠的袖子:来了!
衙役进来禀报:“大人,外头有人击鼓状告汉王府!”
王大管家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什么?告谁?”
衙役望着他重复道:“有人状告汉王府的管事夺人传家之宝,威逼利诱强买强卖!”
王大管家面孔气得通红!
好大的胆子!
“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污蔑我汉王府!”
钟大人蹙眉,一案未平又来一案。瞥到人群中白棠与徐三笑盈盈的神情,心中立即有了底!
“姚大郎、方夏暂押听审。传击鼓鸣冤者。”
第189章 审案(三)
“姚大郎、方夏暂押听审。传击鼓鸣冤者。”
众人瞩目中,一名白眉白须的老先生驻着拐仗上得堂来。
“老夫姓李,徽州人氏。家中原藏有各家名扇十二把!原想卖个好价钱给子孙后人留些银钱。不想前日有人自称是汉王府的管事寻上门来,说是买扇子。”李老先生一把年纪,委屈万分,“我原以为是好事,不想他竟然强买了我的扇子,却只给了一百两纹银!大人,我那扇中一柄前朝的缂丝六角宫扇也不止这个价格啊!”
王大管家一听扇子二字,心头巨跳!
最近世子殿下的确命人为宠妾程夫人四处搜购古往今来的各种扇子,什么团扇折扇象牙扇羽毛扇,连东瀛的扇子都重金买了几柄。难道真如此人所讲,出了强买强卖之事?
钟大人看了眼王大管家,问:“那位自称是汉王府管事的人,姓甚名甚?”
王大管家叫道:“大人!事关王府清誉,请大人驱逐不相关的闲人。”
钟大人还未答话,下头已经有人唤了起来:“哟,大管家心虚咯!”
“这事肯定是真的!”
“是啊!不然干吗不敢让咱们听啊!”
王大管家气得面色青红交替。
钟大人道:“李老先生告的是汉王府的管事,并非汉王。不必驱逐百姓。李老先生,你但说无防。”
李老先生嗑头谢过:“强买我画的人自称姓谢。”
钟大人问:“王大管家,贵府可有姓谢的管事?”
王大管家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姓谢之人是有几个,但不知他说的是哪个?待我命人回去问一声——”
“那就有劳王大管家了。”钟大人点了两名衙役,“你们跟王大管家跑趟汉王府,请人过来问话。”
王大管家带了两个随从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到了汉王府,一人径直去通知汉王,一人带着两个衙役转了半日才寻到姓谢的居所,不料人竟不在!
衙役冷声道:“难道竟是知道自己犯事被告,所以潜逃了!回去禀报钟大人,辑拿海捕吧!”
随从大惊,汉王府的面子不要被丢光?他们还能活?
“不不不,两位大哥稍候。他一定是在府内忙着。我们再找找。”
此时,汉王世子妾程氏处,谢管事跪在冰冷的青岩石铺就的地砖上,双腿轻颤:“夫人救我!”
雪芜姣美的面容阴云密布,她打量着昨日刚送来的一匣扇子,一言不发。昨日她有多欢喜,今日便有多恼怒!
谢管事磕头道:“夫人!那老家伙无权无势!买卖的时候,识趣的很,完全没跟我还价,唯唯诺诺的就把扇子交了给我,我还以为他——”
“蠢材!”雪芜咬牙怒斥了一句,“一百两买这些扇子,你也开得了口!”她执起柄孔雀丝编织,雀尾装饰的羽扇,“光这柄扇子就价值百金!一百两,说你强买都是客气的,分明是强抢!”
谢管事冷汗涔涔而下。这种事汉王府不是没做过。只不过有胆告官的人没机会告官,没胆告官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李老头看着胆小如鼠唯唯诺诺,他压根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胆大包天的!
“人家不敢与你当面硬来,转身就敢击鼓鸣冤!”雪芜冷笑,“你看走眼了!”
谢管事只好求道:“是我糊涂。请夫人救我啊!”
这事,雪芜还真不能置身事外。李老头虽然告的是谢管事,人人都道必是汉王府纵容他肆意妄为!
这个时机也真巧,一是在他们算计了乾唐轩之后,二是皇帝才出征。若陛下回来,御史再参上一本汉王纵奴行凶,迁都的紧要关头,自家若被皇帝申斥,后果不堪设想!何况此事又是因她而起。到时还会连累她失宠!
雪芜望定谢管事道:“罪名,你是逃不掉的。但你放心,我能保你刑后归来全家无忧。”
谢管事咬牙道:“全凭夫人安排。”
衙役终于带了谢管事到衙门回话。
众人早等得急了。见他缩头缩脑的进了大堂,嘘声四起。
“不愧是汉王殿下的家奴,好大的架子!”
“是啊,让钟大人好等!”
钟大人等大伙儿安静了,方问李老先生:“可是他买走了你的扇子?”
李老先生张大眼望了他一会儿,确定的道:“就是他!”
惊堂木一响,谢管事噗通跪倒在地:“大人,小的冤枉啊!这谈生意,本就是有亏有赚之事!我才疏学浅,也不认得那些扇子多金贵,只觉得一百两已经不少了所以才开了这价。李老先生听了后,犹豫了片刻也就答应了——”
拐仗嗵嗵的敲着地板,李老先生怒道:“呸!亏你说得出口!你带着群喽啰进门就打着汉王殿下的旗号,口口声声一个汉王如何,陛下如何!老夫哪还敢与你讨价?你分明就是仗着汉王和陛下的势前来抢我的宝贝的!我若与你硬扛,只怕当场就要丢了性命!所以只好忍气吞声的将扇子给了你!钟大人,您要替我作主啊!”
徐三忍笑:老头的嘴皮子利索啊。嫌汉王份量不够,还要搭上个皇帝!
谢管事急道:“老先生,你这是含血喷人!你怎么能一口咬定我就是仗势行凶之人?你又没试过!”
钟大人寒声问:“扇子何在?”
谢管事不敢答话。
却听声清泠泠悦耳如天籁之音的女声响起:“扇子在此。”
众人寻声望去,俱是惊艳无比!
来者着身杏色配娥黄的薄袄裙,外头披了件樱粉的纱帛,满头的珠玉琳琅,款款而来美若仙子。
阵阵抽气声中,徐三啧了记:“难怪张伯忠恨朱瞻圻恨得咬牙切齿。还真是个大美人!”
白棠倒是颇觉意外:程雪芜竟然亲自出马了!
雪芜向钟大人深深一揖道:“钟大人,奴家是汉王世子后宅之人,本不该抛头露面行此有违闺训之事,但此事由奴家而起,奴家怎能置身事外?”
美人当前,钟大人的面容也缓和了几分,何况这位又是世子的宠妾,遂温言道:“此案由你而起?”
“大人容禀。”雪芜垂首而立,露出一小截细腻如脂的玉颈,姿态袅娜,“因奴家喜爱扇子,故世子命人为奴家四处搜寻。不料家中出了恶奴,竟敢欺上瞒下!今日奴家听得此事,立即赶来请罪!是奴家管教不严,纵容此子强抢宝物。大人尽管判罚,奴家与汉王府绝无二话!”
“这个程夫人,倒是坦荡。”
“程夫人是太常寺卿程家的女儿,品性高洁,高洁!”
白棠听得诸人议论,暗自冷笑:品性高洁?品性高洁的姑娘会在定亲前就与人私会,授收不清?他可没忘记魏国公大婚那夜,在更衣间里撞上的缠绵一幕!
第190章 案结
钟大人满意的拈须微笑,不管程氏之前是否知晓家奴所办之事,她能出面认下这个罪,对他对汉王府都是件好事。
谢管事早知今日罪责难逃,当场宣判仗责二十,偿还李老先生的扇子后就被拖了下去执刑。
雪芜亲自捧着扇子至李老先生面前道:“让先生受委屈了。请先生受我一拜。”扇子边上还压着张银票,“这些银子给老先生压惊,也是我一点心意。请一定收下。”
李老先生还礼感动道:“夫人这般贤能,难怪能嫁入皇家。”
雪芜抿嘴一笑。她还能如何?出了这种事,只有她自己扛下罪名。好在,世人总是对女子、尤其她这般美丽的女子格外宽容,即使做错了什么也不忍过于责罚,何况她还乖乖认错了呢。反倒得个贤德的好名声。
王大管家松了口气,这事总算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听白棠唤他道:“王大管家。您刚才说方老板何罪?”
王大管家一激灵,脱口道:“贼人指证他是同伙,理应彻查乾唐轩!”
白棠微笑道:“钟大人。在下觉得,理应查封汉王府!”
徐三噗的记,低声道:“你疯啦!按《大明律》,皇亲贵族平常官府是不能审的!”
王大管家与雪芜已是骇然失色!
“你,你好大的胆子!”
白棠笑了笑:“我只是顺着王大管家的话得出这个结论,这胆子,也是王大管家给的。”
不等他发作,白棠飞快的道:“您之前说,姚大郎举报方老板销赃,就算无凭无据也该彻查。如今贵府区区一个夫人的管事就敢在外头欺压良民,强买强卖。程夫人也已认罪。那我也完全有理由觉得,府上说不定还有其他宝贝是用这种肮脏手段得来的。难道贵王府不该彻查么?”他举目师爷案前的一排赃物,“这里也有柄扇子,听说画的是崔白的大雁图。大人何不从这柄扇子查起,看看上家是哪位,用的什么价格买进?”
王大管家捂着胸口:“你——你大胆!钟大人,练白棠蔑视朝庭,蔑视汉王,污我王爷的英名——”
白棠双手一摊:“我都是跟您学的!”他向钟大人行礼道,“陛下出征未还,只能请大人暂时查封汉王府,以防他们里应外合,串供及杀人灭口。等陛下回来后,着宗亲同审汉王!”
钟大人听得目瞪口呆:练白棠,是往死里得罪汉王啊!谁给他的胆?!
白棠心里答道:历史老师给我的胆!
钟大人素来刚正不阿,但也不敢接他这话。实际上他也知晓,若真要查一查,汉王的屁股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的,可谁敢?
王大管家与雪芜不禁背冒冷汗:赤脚的不怕穿鞋的。练白棠,你狠!明知这事钟大人不可能同意,但他们仍不由自主的胆战心惊:万一这事让太子党借题发挥呢?坏了王爷大事,谁抵得了这个罪?
雪芜机敏,立即明白了症结所在。她躬身对钟大人道:“姚大郎举报方老板销赃,无凭无据,不足以为信。王大管家,您不该如此莽撞。官府办案讲的是证据,若让人凭空栽赃两句就要查封铺子,那是昏官所为!长此以往,民风败坏,刁民不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钟大人廉明公正,必会还方夏及汉王府一个公道。”
白棠向徐三伸了伸大姆指:厉害!
王大管家已知王爷的计划行不通了。再和白棠硬怼下去,只怕两败俱伤!他们不过损失个乾唐轩,自家王爷何等金贵,怎能去碰这块瓦砾!于是顺着雪芜的话道:“夫人言之有理,是老奴思虑不周!”
钟大人收了一身的冷汗,笑道:“程夫人申明大义,本官佩服。本官自会查明盗贼指证方夏为同伙一事的真假,绝不冤枉良民,请夫人放心。”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白棠:小祖宗仗着徐三宠他,什么话都敢往外放!现在行了吧?您满意了没?
白棠微微颔首,表示满意。
钟大人松了口气:“退堂!”
次日,钟大人再度提审盗贼。这次用了点儿刑,姚大郎很快就招了。
“我们盗来的宝物,金银珠玉都好出手。唯那张画是个累赘。打听之后才知道,那是宫里的宝贝。咱们不敢出手,只好寻了家铺子以装裱之名扔了。选了方老板也是我刻意而为,因为之前也打过书铺斋子的主意,方老板的乾唐轩我踩过点。他每次经过院里的那棵梧桐树,都会看一眼那树洞,当时我就觉得这树洞有猫腻。不过后来没机会下手。大人,只因在下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所以多想了一层,万一我出事了,方夏也逃不掉。我可以趁机勒索他,他若肯给我笔钱,我就收回之前的话。没想到……大人英明!”
钟大人当堂宣布案结。三名盗匪依律流放。与他们勾结的汉王府的仆从由汉王府自行处置。方夏无罪释放。
方老板一出衙门,就被候在门口的同行热热闹闹的接走了。
“走,先送你回家洗掉晦气。咱们在楼上楼订了包间,好好庆祝一番!”柳老板笑叹,“这一回,你可受了大罪咯。”
方老板感激的朝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相助!”
“那么多年老朋友了。说什么客气话!”荣华轩的黄老板笑嘻嘻的道,“这次,还真得谢谢白棠。若不是他出的主意,老方你可危险啦。”
方老板也不蠢,迟疑的问:“我可认得,那天程夫人送回的扇子里,有你们的——”
“嘘!”诸人四顾噤声,“回去再细说!”
那位李老先生自然是白棠请来的托。人是戏班子里的老生,扮演老头唯妙唯肖。扇子是白棠从各位书斋铺子里头借来的真货。消息才放出去,果然引来了谢管事吞钩。谢管事也不负众望,打听到这家人无权无势,却身怀重宝,立即起了贪婪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