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偷不偷抢不抢的,乱七八糟,总说这些有意思吗?”
“招惹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是谁?要不是为了雁回,你当我愿意这么没意思地凑合过日子?”
眼见着话题又要扯到自己的陈年旧事身上,林永强忽地换了话题:“祁陆阳那小子还是精,我听人说,他直接追到拘留所里去了,非要面对面找李焘问个清楚。”
顾玉贞声线紧张:“他没问出什么来吧?早知道他这么难搞,那一年就该……”
林永强及时让她打住,只说:“倒没有被他问出什么。李焘本来就惹了事在身上,逃不开,我既然有本事帮他、让他乖乖听差遣,好少蹲几年,反过也能让他在里边牢底坐穿。就冲这点,李焘不敢不老实的。至于应付祁陆阳的说辞,我之前就教过了,一句‘家贼难防’不变应万变。你猜,祁陆阳听了会往谁身上想?”
没人回答,仍站立在玄关处的林雁池却清楚,他们指的是祁元善。
“祸水东引,祁家这一老一小又得斗一阵子了。祁陆阳念着你的‘搭救’之情,怎么说,都要好比以前控制点。雁回回国之前,祁家这两个光顾着内斗,应该翻不出什么浪来。”顾玉贞轻松地叹了一声,音调里沾了喜色:
“还是咱们家老林有办法。”
话说到这里,林永强情绪反倒低落了些:“其实吧,祁陆阳这孩子我是真的很喜欢,投缘得很,又聪明又有狠劲,方方面面不比他哥哥晏清差,甚至还有多的。只怪老友临终有托,我又得为后代考虑,不得不为啊……”
“为他个外人想这么多做什么?”
林永强嗯了一声,又说:“也是。只是可惜雁池了,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完全是一心扑在祁陆阳身上,谁都不要。”
“老林,你可省省吧。”顾玉贞一针见血,“你我心里都清楚,不管她对祁陆阳有没有意思,现在必须做出样子跟祁陆阳订婚、将人牵制住。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她林雁池受了家里的恩惠,有所付出也是应该的。”
林永强有些不悦:“好歹雁池叫了我二十来年‘爸爸’,我还是要尽可能地把她后半生安排妥当、全身而退。”
“林雁池只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你那宝贝儿子福分浅、走得早,现在只剩雁回了,她那里可是担着我们全家的希望。这世界上谁不得为着自己这边多考虑考虑?你想安排谁我不管,可别耽误了我女儿夺回开元的大事……”
林雁池没有继续听下去。
在林氏夫妇发现自己之前,她已经悄然离开了林家大宅。没惊动司机或者任何一个陆家人,林雁池拿出手机叫了个车,去了建国门祁陆阳送给自己的公寓,在那副蓝色的油画面前静立到深夜。
林永强的顾玉贞的话无异于一颗平地惊雷,生生在她心里震出个大坑来,她有太多东西需要消化:李焘这件事是林永强安排的,一切只为了激化祁陆阳和祁元善的矛盾,让他们互相消耗,顺便卖个恩情给祁陆阳,好给即将回国的林雁回让路……
可是,按祁元信的遗嘱,哪怕将他留给祁宴清与林雁回夫妇的股份、以及林家所持有的开元股份加起来,都不足以与祁陆阳抗衡,林氏夫妇又是为什么如此笃定,只要牵制住祁元善和祁陆阳,就一定能入主开元呢?
他们手上还藏着什么杀手锏?
抛开想不通的关卡,林雁池当下唯一能肯定的是:在这一潭深水中,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牺牲品而已,什么父爱关怀,什么怜她孤苦,都只是块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一颗心下沉再下沉,林雁池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着顾玉贞刚才的话:
这世上,谁不得为着自己这边多考虑考虑?
*
时间回到葛薇在医院遇见陆晚的那一天。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她拒绝了医生让自己留院观察的提议,下楼往负二层的停车场去。祁元善没空管她死活,只指派了一名司机跟来,从挂号到问诊到拿药,葛薇亲力亲为。
在医院里混了这么些年,俯仰皆是苦楚,生死司空见惯,葛薇却是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悲凉无助。尤其是这种悲凉,还被她最讨厌的女人给撞上。
带着满腔愤懑,葛薇拎着药,浑浑噩噩地进了电梯间,按了负二。等门再打开,一个高挑清瘦的女人进了来,她尖削的鼻梁上架着副墨镜,唇上抹着浓郁的深洋红色,气质凛冽而独特。
葛薇刚撇开眼,对方摘下墨镜,朝她伸出手:
“葛小姐你好,我叫林雁池。我们谈谈?”
警惕地再次打量了一下林雁池,葛薇故作镇定:“我不认识你,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你认识祁陆阳,认识陆晚,就够了。”林雁池不自然地扯扯嘴角,不带感情地笑,“我要和你谈的,就是他们。”见葛薇神色松动了几许,她又说:“差点忘了,你弟弟的事也可以谈一谈。”
到这里,葛薇终于绷不住了,她死盯着林雁池:“我弟弟怎么了?!”
没有回答,等电梯在负一层经停,门开,林雁池走了出去。她募地回头,从发丝到指尖,身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嘴唇在一张一合:
“葛小姐,过来谈谈吧。”
作者有话要说: 倦怠期真难熬啊,开文那种激情消失得比男人的爱情还快,哼。
第50章 Chapter 50
后面再回忆起来,陆晚依旧觉得,那一天,有个平静得配不上它的开头。
连绵几日的春雨终于消停下来,碧空如洗,空气是北方城市少见的清透洁净,从落地窗一眼望过去,视线越过连绵的银杏树林,连十数公里之外的远山轮廓都清晰可见。
陆晚近来很是嗜睡,不到□□点不会醒。鸟啼阵阵,她于迷蒙中睁眼,忽觉身侧空无一人,被褥冰凉,余温已消。等下了楼,陆晚才知道祁陆阳大清早就出了门,何嫂说他走得匆忙,电话不断,像是有什么急事,饭都没顾上吃。
她试着拨了拨祁陆阳的手机,果然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联系不上这人,陆晚拿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粥水,心里莫名躁郁,眼皮还抽搐着跳了几下。她已经有半个月都食欲不佳了,直到今天,舌尖终于再尝不出味儿来,下腹竟也凑热闹似的一阵阵坠胀,回房一看,居然是迟来许久的月事终于到访。
——激素作用之下,难怪她会心烦气躁、胡思乱想一通。
最近,祁陆阳事业上风生水起,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有了林家支持,重要项目一个接一个地敲定,牵头的会议一打一打地开,鲜少登门的开元老股东们更是分着批往老宅这边来,态度和善,变着法儿地表现亲密……祁陆阳那边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陆晚笃定地以为。
倒是她自己这儿先出了事。
钟晓的保姆孙阿姨在电话那头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一直喊“要命了啊”“晓晓在抽筋”“推进手术室了”“医生说是什么综合征,我也听不懂”……
陆晚心里陡然一沉,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冲下了楼。
阿全早上跟着祁陆阳出去了,还没回。何嫂问她去哪里、要不要再找几个人跟着,陆晚哪里顾得上,只说朋友病危,十万火急。
陆晚赶到医院时,钟晓的剖宫产手术已经结束快一个小时了。孙阿姨颠三倒四地描述着:因为提前出生好多天,那孩子一丁点儿小,猫儿似的,才3斤多重,皮肤苍白、嘴唇暗紫,哭都不知道哭,从产房抱出来就送进抢救室了。
“医生前脚刚刚走,他说、他说孩子已经没了,重度窒息,没救回来。”阿姨说完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
听到这句,就像是自己身上少了块肉,陆晚的肚子跟着绞痛起来,腿也直打颤儿,几乎就要站不稳。
等这波疼痛缓解了些,她又去看钟晓。钟晓本人的状况不比孩子好多少,意识几乎丧失完全,气若游丝,年轻漂亮的脸肿得像充了水的气球,蜡黄,鼓胀,反射着不正常的高光。
简单跟主治医生交流后,陆晚勉勉强强搞清楚状况:钟晓情况紧急、救护过程需要大量血液置换,还得靠多科室配合会诊,而钟晓所在的这家医院既没有血库,抢救条件也不够,转院是必须的。
李家的亲戚来了几个,正为了孩子没了的事在走廊上跟院方吵个不停,有大打出手的趋势,陆晚带着孙阿姨,两个人好说歹说终于让李焘的母亲签了转院同意书。
转院救护车来得很快。在车上,陆晚一直抓着钟晓的手,两人皮肤相贴,她能感觉到一种由内自外散发出的寒意,钟晓的体温低到好似一流汗就会结冰。
陆晚心里害怕,只能不停地说:“晓晓你撑住,咱们马上就到了,别睡着,千万别睡着。”
全程,钟晓没怎么清醒过,眼睛倒是一直微睁着,眸子却黯淡无光,呆滞得接近失焦。偶尔她嘴里会蹦出几个字,陆晚弯下腰去听,原来是在问孩子怎么样。
陆晚欲言又止半天,一句“孩子很好”的谎话怎么都说不出口,钟晓强打精神,虚弱地笑笑,艰难地挤出句话来:“晚、晚晚,你怎么还是学不会说谎……你骗骗我、骗骗我好不好?”
“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像我,还是他?”
“我真该听你的,早、早点换医院就好了。是我害死了他。”
……
陆晚无言以对:抛开妊高症无法预防、换医院也不一定能救回孩子的事实,在这种一出生既赴死、刚相逢便永别的苦痛面前,她的安慰和马后炮,不过是徒劳且不合时宜的废话。
跟车的医生见陆晚额上冷汗直冒,一张脸白得像纸,担忧地问她怎么了,陆晚摇头解释自己是例假来了、肚子难受,没多大事。可说来奇怪,她之前并没有痛经的毛病,次次没事人一样,照常上学上班,不需要特别注意。这回却一反常态,下腹像是有人伸手进去把五脏六腑团成一团往外拽似的,又胀又疼,难以忍受。
谢天谢地,帝都这天的路况不算太差,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开进医院,陆晚恍惚间以为自己又穿上了那身护士服,下车后跟着急救推床往大厅里跑,争分夺秒。
途中,钟晓的脸色越来越差,迷迷糊糊地直喊冷,陆晚感觉不对劲,掀起被子一角看了眼,差点晕了过去:血已经浸透了她身下的褥子,从腰间到脚跟,全是红的,湿漉漉的布料边缘正沉沉往下坠。
阮佩去急诊前,曾在妇产科轮转,听来看来不少东西,全都分享给了陆晚。什么生化妊娠宫外孕,胎停早产唐氏儿,妊高症,羊水栓塞,hellp综合征……从怀到生,处处要命,一环比一环凶险。用产科主任的原话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绕一圈,拼的是运气,却也搞不赢概率,所谓的万分之一,落在个人头上,那都是百分之百的天命难违……
再看看眼前这情况,陆晚就算没当过护士、没听阮佩科普,也知道有多严重。
她在儿科轮转时,曾被消化道大出血的孩子呕了满身污血,那血沾在皮肤上,黏腻温热;她去急诊科找阮佩,差不多次次都能碰上血肉横飞的场面,开膛破肚的,残肢断臂的,挤压变形的……
陆晚以为自己已经司空见惯,面对什么状况心里都不会生出大波澜,就像医生们下完手术割完瘤子就能相约吃起毛血旺一样,有种不近人情的专业、客观、漠然与淡定。
她错了。
她现在头皮发麻,浑身僵直,呼吸阻滞,眼前除了浓稠的血红,再看不到别的。陆晚想,自己只是远离医院太久、接受度变差了而已。
可是,钟晓真的有这么多血可以流出来吗?她一个一米六出头的苗条姑娘,一个怕身材走样、孕期都不敢多吃的姑娘,还能扛多久?陆晚扶着推床边沿,掌心一片温暖濡湿,她不敢去看,不敢去想:这得有多少血啊,得有多少……她哭着哭着,脚上一软,差点就要摔倒,又坚持着跟了几步,陆晚身上开始冒冷汗,腿渐渐不听使唤,眼皮也越来越沉。
失去意识前,陆晚最后听到的,是钟晓声若蚊蝇的一句话。她用毫无生气的音调、空洞洞地说:
“晚晚,我想活。”
昏迷过程中,陆晚感觉自己被密封于一个暗红色空间中,里头空旷,潮湿,幽暗,她拼了命地四处摸索,却怎么都摸不着边儿。她耳边回荡着除了钟晓那句“我想活”,似乎还有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哭声,凄惨哀切,听得人揪心地疼。
再睁眼,陆晚正对着顶光是一片晃眼的白,她左右观察了下:浅蓝隔帘、开阔空间、嘈杂人声……应该是在急诊室。一个小护士正在隔壁床忙活,见人醒了,忙小跑着去叫医生,三步并两步,脚上安了弹簧一样有力气。
她这副劲头十足、咋咋呼呼的样子像极了陆晚和阮佩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病床上的女人一时有点恍惚,明明才过26岁的生日,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病人太多,医生过了会儿才来。这位女医生看样子30岁不到,声音干脆坚定:“醒得挺快嘛。不疼了吧?”陆晚点点头,问:“我这是怎么了?”
职业原因,对方语速较常人稍快,表达却清晰:“你有点低血糖,又遇着痛经,直接休克了。我们给你用了针6542,等葡萄糖挂完、休息休息就能走。”
混沌初开,陆晚缓了半天才理清楚眼前的状况,忽地,她艰难坐起身,一脸焦急:“医生,那个叫钟晓的病人呢?我跟着她一起来的,她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闻言,眼神微闪,再默默地摇了摇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晚沉沉地躺回病床,脸色灰白,心脏疼得一抽一抽的,眼泪跟干涸了似的流不出。她抬手看了看,简单清理过的指缝里还有干涸的血渍——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这里留下的最后痕迹。
情绪无处释放,陆晚用手死死摁住胸口,下意识地将身体蜷起来,试着让自己好过点。
一旁的小护士见状,不落忍:“那个产妇是你家亲戚吗?刚才就是她的保姆把你送过来的。”
“她是我的……朋友。”
“哦。那我多句嘴啊,你待会儿最好别去产科那边找人。她家里人现在正闹着呢,非说是咱们把人给治死了,警察都叫来了,一团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