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痣——南山鹿
时间:2019-10-10 08:30:33

  黄今朝一下子钻进车厢,身体往前一探,把脑袋伸到景念北旁边:“哥,捎我一程呗?我店里缺人,得赶紧回去做手术。你反正要往北去,到南江顺路。”
  景念北不耐烦地嗯了声,表示答应。旋即又侧过头跟阮佩解释:“我姨夫是南江人,今朝现在在南江开宠物医院,专门阉割猫狗。”
  “我业务范围不止这些!”蹭到顺风车的黄今朝歪头看向阮佩,眼睛很亮,像条大型犬:“佩佩姐,听口音你也是南江人吧?”
  阮佩说是的。他又问:“你在哪儿上班啊?我闲下来找你玩儿去。”
  “……医院,不过不是在南江,是在上海。”
  “你是医生啊?”
  “护士。”
  说到这个词,阮佩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脚。以黄今朝的角度看不到这些,毫无察觉之下他兴奋地说:
  “护士好啊!温柔细心有技术。你们医院应该有刚入行的小妹妹吧,给我介绍个呗?我很靠谱的,你应该看得出来。”
  “对不起,这个我爱莫能助。我工作的医院没有年轻护士,我是说,持照的那种,没有。”
  黄今朝疑惑:“你不就是吗?”
  阮佩摇头说:“我没有执照,吊销了。”
  “为什——”黄今朝还要问,景念北突然刹车,吼他,“下车,我不带了!自己走去南江吧!”
  他还是没拦住阮佩后面那句话。女人镇定地说,神色里还带着笑:“我坐过牢,刚出来没多久,护士执照就是那个时候被吊销的。”
  一直到南江,车厢里都很安静。
  下车后,满脸愧疚的黄今朝绕到副驾窗户前,正正经经地给人赔了个不是,又将剩下的半盒糖递给了阮佩:“佩佩姐,那什么,你太瘦了!吃点甜的吧,甜的吃了心情好,心情一好,就什么都好了!”
  阮佩接过糖盒子。
  黄今朝神色一松,跑之前又对景念北嚎了嗓子:“哥!别守着那个祁陆阳了!回头是岸,外婆还等着你带外孙媳妇儿回家呢!”
  “滚!”
  车再次驶上高速,景念北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咳了声:“今朝从小就话多,逮着谁都能讲上一整天,叨逼叨的,也爱穷根问底,其实没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还有,我对祁陆阳没……嗐,都他妈什么跟什么!”
  阮佩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向上,不太信的样子。
  景念北偏头看过去,想解释,却发现她从盒子里倒了颗糖在手上,盯着糖嘴角微扬,微扬,终于忍不住笑出来,笑声清脆,模样很俏皮。
  合着是在逗他呢。
  他没生气,反而也笑了两声。一直死气沉沉、满目悲怆的年轻女孩子,笑起来还挺好看,勉强赏心悦目。
  阮佩感觉到了景念北的注视。她看了这人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糖,摊开掌往他面前递了递:“你要吃?”
  他说不用。
  讪讪收回手,阮佩自己把糖给吃了,那颗糖是西柚味儿的,有点酸,她皱皱眉,等甜味儿释放占了上风又笑了起来,五官舒展,语气中有一丝羡慕:“我真没生黄今朝的气,他很可爱,你外婆也是,他们都很爱你。”
  “还有,你们这儿的早饭很好吃。谢谢款待。”
  “扬州好玩好吃的还有很多,下次要来提前和我说,我做东。”景念北眼睛直视前方路面,说完觉得自己多话了,毕竟两人也没这么熟,便加了句:
  “到时候你可以和陆晚一起来,把祁陆阳也捎上。”
  阮佩只是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没应声,撇开头看向窗外。
  她这半年人情世故见多了,知道景念北不过是客气下,若真当真了,可就闹了笑话。能和祁陆阳玩到一块儿的人,不管什么行业,大概率是吃穿不愁的上层人士,这点,从景念北的衣着举止、开的车上都能看出来。
  阮佩有自知之明。
  人一辈子在途中会和很多人半路同行,但最终还是会在某个路口分道扬镳;除了双胞胎多胞胎,大家伙都是孤孤单单地来到人世,又孤孤单单地走,没谁特殊。
  就比如她跟景念北,因为陆晚的原因短暂地同了一段路,但也仅限于此了,目的地一到,他们各走各的,便不会再有过多交集。
  夜里八九点的样子,景念北和阮佩终于到达了帝都。
  将车开进市区,找地方停好,景念北给祁陆阳去了个电话,想问问怎么该安排阮佩。祁陆阳正在林雁池家里,只说情况有些棘手,不方便,让他先帮忙安置一下,随后没讲两句就匆匆挂断了。
  景念北心里咯噔一下:祁陆阳很少有这种六神无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巧,景念北正愁不知怎么办好,手机显示有个陌生号码来电,他接起,居然是陆晚。她说自己在外面参加拍卖会,中途溜到洗手间,借了保洁阿姨的手机想问问他阮佩的情况。
  “我把阮佩带过来了,她人就在我旁边。”景念北说。
  “快,电话给她,我没多少时间。”
  景念北赶紧把手机交给了阮佩。
  “晚晚,是我。”阮佩声线微颤,才开口已经带了些哭腔。
  相比下来,陆晚要镇定许多:“好阮阮,别哭,你这段时间不要回上海,就留在这边,陆阳会照顾你的,你听他安排就行。你等我,我会找机会和你见一面,千万等我。”
  找机会?见一面而已,有这么难吗?
  阮佩不解:“晚晚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我——”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杂音,推门声,脚步声,说话声,打断了阮佩剩下的话。
  是有另外的人进了洗手间。陆晚谨慎地压低声音:“就这样,有什么事我们见面再说,等我消息!千万别乱跑!”
  说罢她挂了。
  阮佩起先有些懵,她将手机还给景念北,想了想,问:“景先生,告诉我实话吧,陆晚到底怎么了?”
  知道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景念北实话实说:“陆晚现在,是庄恪的妻子。”
  是夜,景念北将阮佩带到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落脚的公寓里。
  “这边治安不错,做饭阿姨也是相熟的,照顾了我六七年,比再找地方来得方便安全。我平时早出晚归的,在家时间不多,你不用太拘束。”他解释,“祁陆阳手头有些事,你这段时间先在这里将就下。”
  阮佩觉得有些不妥,本打算说什么,可一想到陆晚的处境,干脆不多事了,顺从地住下。
  公寓是复式的,阮佩住二楼,景念北的房间在一楼。让阿姨将二楼房间收拾出来,等事情安顿好,景念北正准备下楼去,阮佩却叫住他,问:
  “晚晚这一年多吃了很多苦头,对吗?”
  不然又怎么会跟那个庄恪结婚,其中曲折,自不必多说。
  在楼梯边顿住脚,景念北回过头,选择略过这句不答:“你先好好休息几天,这些事,等你们两能见面的时候再慢慢聊吧。”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她见面?”
  “快了。”景念北语气笃定,依旧不苟言笑,眉眼间却天生拥有令人信服的能力,“我向你保证。”
 
 
第67章 Chapter 67
  这天夜里,景念北试图再次联系祁陆阳,没成功。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何嫂也说他最近几天没有回过家。
  直到一周后,凌晨三点,景念北刚歇下,就被祁陆阳的电话给吵醒了。
  “出来,喝酒。”那边的男人语气颓然。
  暗骂几声,景念北换了衣服准备出去。想到楼上还有人,他脚步比平时轻了些,关门时也是。
  无需多言,两人见面后各自斟了几杯,灌酒润喉。第一轮走完,景念北把玩着酒杯,听祁陆阳问自己:“阮佩歇在你家了?”
  “啊?嗯,暂时住我那儿。”
  祁陆阳点点头,眼皮微垂,颓靡且心不在焉:“明天我把她接温榆河去吧,在你那儿还是不方便。”
  “你就方便了?”景念北话抢着出了口,梗了下,又不动声色地补上一句,“你现在这状态,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吧?得了,我只当送佛送到西,不缺这一程。”
  搁平时,精明如祁陆阳必然能捉到些蛛丝马迹,今天的他却只是胡乱地说了声谢了。
  景念北又问他林雁池拿U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祁陆阳没急着说话,灌水一样闷头喝酒,一杯接一杯,眼见桌上很快就堆满了空瓶,红的白的,各种各样。
  一会儿功夫,他混着喝了不知道多少下去。
  景念北一开始还陪着喝几口,等意识到不对,强行把祁陆阳手里的杯子夺了下来:“你疯了?!”
  “不是我疯了,念北,是他们疯了,这个世界都他妈疯了,全疯了……”祁陆阳痛苦地抓着头发,抬眼看向挚友:
  “我,我可能是祁元善的儿子。”
  亲子鉴定报告早在昨天就拿到了手,“可能”二字完全可以去掉。祁陆阳这么说,只是心底仍不愿承认、掩耳盗铃罢了。
  那一天,林雁池说出“他是你父亲”时,祁陆阳是完全不信的。
  “我和祁元信早做过亲子鉴定,不管是过程中还是拿结果时,祁元善都一直盯着在。这种大事,以祁元善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出岔子或者任人动手脚,你别胡说了。”
  “哦?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祁元善和祁元信本来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呢?”林雁池问。
  同卵双胞胎的基因几乎完全一致,如若不是专门对整个基因组测序,根本找不到差别。所以,祁陆阳和兄弟俩之中任何一个以传统的特征点DNA鉴定技术来做鉴定,得到的结果都会是亲父子关系。
  祁陆阳摆手:“不可能,祁元善和祁元信单看长相也不会是双胞胎。”
  “我承认,他们兄弟俩从外表来看确实没有那么像。”林雁池说:“不过,何嫂应该和你提起过吧,祁元信先天不足,出生时只有四斤来重,哭都不会,差点养不活。正是因为这样,祁家父母当年才会选择把祁元善送人,而把更需要照顾的祁元信留了下来。”
  众所周知,人类基因表达会受到自然环境影响。大多数基因是否表达、表达水平高低都是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受到调节的。祁元信和祁元善兄弟俩,生长环境和先天身体条件差别巨大,最后成年了、外貌有一定区别,完全说得过去。
  尤其是,祁元信身体一直不好,慢性病一大堆,从幼年起长期服药,身形佝偻又虚胖不说,四肢和脸上还总是浮肿的,跟挺拔强壮的祁元善一比,差距就更大了。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林雁池又说:
  “有一次,林永强和顾玉贞聊往事,说着说着,他感叹了一句‘元信一生正直,敦厚平和得人心,再看看元善,什么东西!两人明明是一母同胞前后脚生出来的兄弟,差别怎么可以这么大’。陆阳哥,这话你听出什么奇怪的没?”
  祁陆阳当然知道她指的奇怪,是奇怪在哪里。
  祁元信和祁元善身份证上的年纪明明相差了一年有余,到了林永强口中,却变成了一母同胞前后脚出生的兄弟。
  “我当时在楼梯间里听陆晚告诉你,何嫂送了她一盒带着‘双’字的月饼,这一定是在暗示什么。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排除茂茂是林雁回冻胚人工授精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参考价值,祁家上一代在你堂叔伯当中就有两对是双胞胎。其中一对兄弟俩还来过林家做客,我对他们印象很深。更别提,祁太太在生下祁宴清之后,又怀过一次孕,是双胞胎,只是没能生下来而已。”
  林雁池十分肯定:“陆阳哥,你们祁家是有双胞胎基因的。”
  在这之后,林雁池没再多说什么,她将祁陆阳送到自家门口,便施施然转身回去了。
  祁陆阳则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曾无意中听到陆瑞年和一个熟人谈话,那个熟人就是为邱棠接生——或者说引产的产科大夫。
  她对陆瑞年说:“你们家阳子比别的孩子皮一点,很正常。他妈妈第一次来我们院做B超的时候,肚子里有两个胎囊。谁知,阳子这孩子太霸道,营养全给抢去了,弱的那个最后被吸收掉,直接没了。你想想,他可是在娘胎里就知道拼命的臭小子,自己兄弟都不放过,长大了,不翻天才不正常。”
  祁陆阳那时候听不太懂,以为人家是在夸他厉害、顺便劝养父别为了他的调皮捣蛋行径生气。
  现在再想起来,原来是命运早埋好的伏笔。
  想要印证林雁池的话并不难,只需要祁陆阳和祁元善做个亲子鉴定就行。他让人弄来了三五个祁元善扔掉的烟头,又提供了自己的血样,加急的鉴定结果只花了三天就送到了手里。
  看着鉴定报告上那句“支持检材1是检材2的生物学父亲”,祁陆阳将纸撕了个粉碎。
  难怪祁元信要在遗嘱上大费周章地埋下地雷,迷惑祁陆阳和祁元善,让他们放松警惕、没去细究条款;只怕林永强也是承了祁元信的遗愿,才会一直在祁元善和祁陆阳之间制衡着,不让他们哪一个更冒头些,好为林雁回的回归铺平道路。
  祁元信从小跟着父母长大,对于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哥哥的事情肯定知晓。等他找到祁元善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却没对他坦诚这件事。
  也许是嫉妒?毕竟作为双胞胎,祁元善身体强壮高大,一表人才,学业也是极优秀的。祁陆阳甚至大胆猜测,祁元信早就找到了祁元善,却没声张,而是挨到自己在开元掌了实权、父母也都过世后,才把人正式“迎”了回来,还隐瞒了两人是双胞胎的事实。
  毕竟,若承认了这一点,对样样不如人的祁元信来说可就太过难堪了。
  随后,两兄弟各怀鬼胎,短短几年相处,就在名利的漩涡中结下了深仇大恨。
  后来那几年,祁元信一定是恨透了祁元善,才会再次欺骗,让祁元善误以为祁陆阳是弟弟的儿子,做局让这对亲父子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狗咬狗一样缠斗许多年,等他们内耗得差不多以后,再来个渔翁得利,实在是痛快又高明,还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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