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龙——山栀子
时间:2019-10-10 08:40:32

  “至于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殿下尽管求证。”
  司愿微哑的嗓音从天际传来,带着几分渺远的意味。
  电闪雷鸣间,沈玉致停在雨幕之中,望着忽明忽暗的夜空,目光沉沉,那一瞬他手里的长剑破碎成一道流光,流散在毫不停歇的大雨里,消失无痕。
  宽大的衣袖间,他的手指蜷缩起来,指节泛白。
  “殿下你……回不去了。”
  “殿下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凭你之力,能否破开禁制,找到九天之境。”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沈玉致的耳畔又回荡起司愿的声音。
  他紧抿着唇,目光紧盯着那片惊雷尽处。
  淡金色的气流再次涌动,他在浅淡的烟雾间腾空而起,手里原本消失的长剑再次凝成,他奋力一挥,雪袖翻飞,强大的剑气划向长空。
  却如同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未曾牵起丝毫的波澜。
  九天之境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样。
  这一刻,他犹如一个偏执的疯子,手中的长剑划破一道道气流,却始终无法窥探到半分隔绝了这个世界和九天之境的所谓禁制。
  那禁制,强大到无法想象。
  然而压抑了六千多年的怨恨爆发,他绝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剑锋一道又一道地劈向天幕,强大的金色气流如半透明的龙形流窜,直冲九霄,隐约可闻一声模糊的龙吟。
  像是终于触碰到了那隐秘而强大的禁制的一角,一时间,天空中雷声大作,闪电不断。
  禁制勾动天雷数道,每一道都精准地劈在了沈玉致的身上,避无可避。
  可即便他已满身血痕,就连冰蓝的龙尾也被缠裹在身上的雷电划出数道伤口,他也还是用尽全力地不断试探着那道禁制的力量。
  无论是六千年前,还是六千年后,沈玉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然而他的父君,在六千年前,就已经给他定了罪,从此将他禁锢在长极渊内,漫漫无期。
  他憎恨曾经的父君,也憎恨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
  同样的,他也绝无法原谅曾背叛他的所有凡人。
  神明必须是仁慈的,这是他儿时,父君曾对他说过的话。
  而他也曾学着做一个仁慈,善良的神明,他也决心此生此身,将永远护佑他的子民。
  可善未果,恶先行。
  他的真心护佑,换来的却是那座无烬城里,千万人的背叛。
  六千年的光阴,未能让他忘却父君的不信任,也无法让他忘记那千万人的背叛。
  那么多年里,他都想着,如果有朝一日冲破长极渊的桎梏,他一定要去问一问九天之境上,贵为帝君的父君,为什么不信他?
  可谁能想到,六千年后的今天,他与九天之境,已经彻底无关。
  他回不去了。
  他的父君,和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已经放弃他,或者……也忘记他了。
  这一夜的雨,声势盛大,雷声阵阵。
  被窗帘遮掩,昏暗的卧室里,陶初在被轰然的惊雷吵醒的时候,她半梦半醒间睁了一下眼,好像瞥见一抹身影。
  她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才像是忽然惊醒似的,一下子又睁开了眼睛。
  她连忙把床头灯按开,抬眼时,就看见了靠在自己床边的少年。
  他向来如云似雪般的衣袍上沾染着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那条冰蓝的龙尾上,一道道伤□□错纵横,还在往外渗血,而他那张如玉的面庞此时已经苍白如纸,不见血色。
  他闭着双眼,也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已经昏迷。
  陶初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她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蹲在他面前,焦急地唤他,“阿致?阿致你这是怎么了?”
  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平日里绯色的唇此刻也失了血色。
  “阿致?阿致你醒醒!”陶初吓坏了,眼眶都泛红了。
  她叫了他好几声,才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有些迟钝地睁开了双眼。
  他苍白的唇动了动,喉间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此刻显得尤为固执。
  在她写满担忧的目光中,他费尽力气,嘴唇颤抖,终于吐露出模糊的声音:“初……”
  然而他的声音太小,太模糊,此刻担忧着他的伤势的陶初并没有听到。
  “我,我去拿药箱!”她眼眶里压着泪花,慌忙站起来,赤着脚就往卧室外跑。
  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
  她只是清理他龙尾上的伤口就花费了好长的时间。
  然而凡人的药物对于他来说,是没什么作用的,这些她并不知道。
  但沈玉致却并没有阻止她。
  他只是靠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用那双稍显空洞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的脸。
  直到她站起来,想要去柜子里翻找别的药时,他忽然朝她伸出了手,把她一把扯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拥抱她,像是抓住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陶初没有防备,手里的药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无法挣脱他的怀抱,因为他实在是抱得太紧了。
  在模糊的雨声中,她好像听见了他细微的呜咽声,又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稍稍松开了她一些,陶初干脆就扶着他躺到了床上。
  一张薄被下,陶初被这个龙少年紧紧地抱着,而她僵直着身体,半晌后才鼓起勇气回抱着他,像是无声的安抚。
  她无法开口问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因为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绝望又脆弱的模样,她不愿意再触碰他的伤口。
  直到她感觉到像是有一滴湿润滴落在她的脖颈,触感冰凉。
  陶初微怔,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时,两个人贴的很近,他的嘴唇颤动,微凉的气息就在她的耳畔,那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他喉间发出的模糊的声音,“初,初……”
  因为仇恨,他已经陷在痛苦的记忆里数千年,时至今日,仍旧无法解脱。
  此刻,他只能这样无助地抱着她,用尽力气,去唤她的名字。
  谁也不知道,他怀里的这个姑娘于他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那样难熬的千年岁月里,她是唯一照进长极渊深处的光,亦是他对这个人世里,此生唯一的眷恋。
  他早已经什么也不剩下。
  除了她。
  唯有她。
  所以他必须,要抓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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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甘为恶龙(捉虫)
  这雨下了整整一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上午,都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仍然睡着的陶初无意识地缩在床上的另一个人的怀里。
  薄薄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踹到了床底下,室内空调的温度很低,陶初紧靠着身旁那人的胸膛,而他的手指扣着她的手腕,一夜都不曾松开过。
  他身上隐秘浅淡的香味,带着丝丝冰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间,就好像是一味能令人安睡的药香。
  只是这夜,她陷在一个看似毫无止境的梦里。
  梦里的画面一帧帧堆叠,有天边如血的残阳,也有浩浩汤汤从她身边奔流而过的人潮。
  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跑,他们惊恐,他们慌张,所有哄闹嘈杂的声音生生地刺痛着她的鼓膜。
  而涌动的人潮中,自始至终,都唯有她一人衣衫褴褛,逆流前行。
  她只记得,梦里的阳光很刺眼。
  她还记得,梦里那一声模糊的龙吟渺远,而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风沙碾碎了她的声音,最后她双膝跪地,朝着那道隔绝了所有外界景象的光幕,磕头一拜。
  那样虔诚,又那样绝望。
  仿佛那道无法逾越的光幕后模糊的身影,就是她此生永远的信仰。
  或许是梦里的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陶初醒过来时,眼眶里毫无征兆地滴下了两行眼泪。
  她像是还没有彻底清醒,愣愣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有人微凉的指腹轻轻地抚过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她才骤然回神,下意识地偏头时,却正好撞见身侧那人雪白的衣襟。
  属于他身上独特的浅香就在她的鼻间,她呆了一下,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了些,顿时浑身僵硬,脸颊微烫。
  此刻的她是完全被他抱在怀里的,距离是那么,那么的近。
  她知道这会儿的他一定在低眼看她,但她却始终没有胆子迎上他的目光,只能像个毛毛虫似的,转过身,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但是她忽然想起昨夜他靠坐在她的床边,满身伤痕,一身血色的模样,她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坐起来。
  然后她瞪大双眼,懵了。
  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的尾巴呢?”
  原本顺着他霜白的衣袂就能看见的,拖到地上的寸寸冰蓝的龙尾,但眼前少年的衣袍下,却再也寻不见那条冰蓝的尾巴。
  陶初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醒,于是她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然后她紧紧地闭起眼睛,再睁开。
  她还是没有看见他的尾巴,却看清了他宽大衣袍下的那双人类的腿。
  “阿致!”陶初指着他衣袍下的双腿,转头望着他时,双眼微瞠,显然是特别惊讶。
  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神情的沈玉致那张仍有些苍白的面庞上浮现出极浅的笑意,那双明澈的眼瞳里便又是满天星,一汪水,映照着她的身影。
  “你可以幻化出人的腿啦??”她趴在他的面前,惊喜地望着他。
  她觉得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又撑起身体,转身回去掀他衣袍的一角。
  在他的双腿上,陶初还能隐隐地看见几寸龙鳞形状的银色痕迹,隐约还闪烁着极微弱的光。
  而他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好多好多年前,曾有过这样一个小姑娘,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大人,大人……”
  他记得她的哭声。
  “为何不逃?”隔着看不清彼此的那道光幕,他曾问她。
  “我相信大人。”她曾这样坚定的回答,嗓音细弱可怜,还带着几分颤抖,几分哽咽。
  那一日,那座无烬城里千万的人皆辜负了他。
  唯有她,说信他。
  从那以后,漫长的岁月流转,他被禁锢在长极渊下整整六千年。
  他再不信任何人,也再不会做一个所谓仁慈的神明。
  他是九天上的帝君崇岚亲手禁锢在长极渊的恶龙,既然如此,他便甘为恶龙。
  凡人如蝼蚁。
  世间皆丑恶。
  但,除了她。
  ——
  自从沈玉致能够将龙尾幻化成人的双腿之后,他对于水的依懒性,明显减少了许多,他不再需要长时间的浸泡在浴缸里。
  这样一来,沈玉致就不用每天晚上睡在浴缸里了。
  家里的浴室本来就小,浴缸也不大,每次他的龙尾都无法真正舒展,但现在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陶初把她隔壁的房间整理了出来,算作是沈玉致的房间。
  对于沈玉致终于能够幻化出一双人类的腿,正常行走的这件事,陶初是忍不住地开心,她直接忍痛砸了自己的一个猪猪存钱罐,她数了数,大概有一千多块左右。
  她一共有三个存钱罐,都是从小的时候,就开始一点点存的。
  无论是过年的压岁钱,还是之前爷爷奶奶还健在时,每一次给她的零花,她都会留下一部分,存起来。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陶初把这一千多块钱装到自己的小西瓜钱包里,然后兴冲冲地去牵坐在沙发上的沈玉致的衣袖,“阿致,我们出去逛逛吧?”
  从他来到这里,这么多天,他都还没出去过。
  见沈玉致轻轻颔首,算作答应,陶初就踩着拖鞋,哒哒哒地往之前爷爷奶奶还在时,住过的那间房里跑。
  她在衣柜里翻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套爷爷陶绍云年轻时穿过的衬衣和西裤。
  款式老旧,原本雪白的衬衣也因为年岁久远而有些发黄。
  “只能……先凑合一下了。”陶初鼓起脸颊。
  等她把衣服抱到客厅里,站在沈玉致的面前,她试探着往他面前递了递,“阿致,你要不要先暂时穿这个?”
  坐在沙发上的沈玉致放下了手里的平板电脑,陶初悄悄地瞄了一眼屏幕,然后就有点愣了。
  竟然是……消,消消乐??
  阿致竟然在玩这个??
  直到沈玉致接过衣服,她才堪堪回神。
  而他适时站起身来,站在她面前时,陶初仰头望着他,这才意识到,他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站立的时候,竟然有这么高。
  大概有一米八七的样子。
  或许是看见陶初有点愣神,沈玉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双春茶般的眼瞳里,是温柔的星子光,然后他微微俯身,凑近她时,眼眉微扬,柔和万分。
  然后陶初就看见他慢慢地取下了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镌刻着他的名字的银色戒指,转而戴在了她的食指上。
  她的手指比他要纤细许多,戒指被他戴在她的食指上时,显得有些大。
  然而淡金色的光芒在他指间萦绕,顷刻间,那枚戒指,就缩小成了适合她的尺寸。
  他弯起唇角,抬眼瞥见她那副傻呆呆的模样,他眼底波澜微漾,手指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松开时,指腹残存着她脸颊柔软细嫩的触感,他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双眼微垂,看不清神色。
  在他拿起沙发上的衣服,绕过她,迈着轻缓散漫的步子走向他的房间时,陶初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刚刚被他手指捏过的半边脸,咬着嘴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有碳酸泡泡一颗颗破掉,还有些甜滋滋的味道。
  当她再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时,才发现那枚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隐没消失,只留下一道浅淡的银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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