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他的语气里抑制着什么。
“这应该是我问你吧。”陈遇说,“这么晚了,你又不画画,怎么不回去?”
江随的眼帘搭了下去:“谁说我不画画?”
陈遇被呛的一脸愕然,她看出来了,这位爷心情很不好,全世界欠了他八百万的脸都摆出来了,她沉思了片刻:“你是因为于祁来画室了?”
开了个头,陈遇后面的话说起来就轻松多了,她看着一身阴霾的少年,用了最大的耐心:“觉得他抢了你的爱慕者们?”
“……”
江随的面色青了一半:“谁他妈管那些。”
陈遇的耐心还在,没有就此消失,她一边不理解自己怎么这么有耐心,一边顺着他问:“那你为什么?”
“觉得他在画画上的天赋比你高?”
陈遇思索着,正要说自己的观点,认为并不是那样。
至少在她个人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然而陈遇话到嘴边,就被少年抢先问了个问题,问的不着四六。
“喜欢他的画吗?”
陈遇迎上少年逼人的目光,淡淡应道:“画的很好。”
“所以,”江随死死盯着她,“喜欢啊?”
陈遇清秀的眉微扬:“不是很喜欢。”
江随愣怔了一下,垂眸看指间转起来的铅笔,安静了许久,开口时嗓音透着一丝暗哑:“你说他画的好。”
陈遇有瞬间的大脑短路。
“画的确实好,赵老师都说不用改什么地方,还让他把石膏像贴画室墙上,当范画。”
江随听出女孩话里的认可,另一半的脸也青了,他讥笑出声:“觉得画的好,又不喜欢,耍老子玩?”
陈遇的耐心戳了个洞,在快速流走。
这家伙脑子里装的什么?全是花岗岩吗?说好半天了,怎么越说越堵。
不能好好沟通了是吗?
陈遇一点点敛去所有情绪,抿了抿嘴,冷淡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江随转笔的动作一滞,余光飞速扫了女孩一眼,得,小黄毛尥蹶子了,他把宽阔的肩耷拉下去,唇角郁闷的一撇:“发什么火,我不明白,你解释解释不就好了。”
话落还叹了口气,语态里饱含几分郁闷跟委屈。
陈遇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欺负小朋友了吗我?负罪感到底是哪来的?
好吧,都是我的错。
陈遇掐掐眉心,深吸一口气:“画的好跟喜欢不能对等。”
“打个比方,我去书店买参考书,那些书都是美术老师出的,画的好吧?”
“但我最后挑选的,都是自己喜欢的画风。”
陈遇顿了一秒,做总结:“不是说所有画的好的,我都喜欢。”
江随看了她好一会,低头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又撩起眼皮看她,没说话。
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就在陈遇要放弃的时候,少年开了口:“什么时候走?”
陈遇眼露迷茫。
江随把铅笔丢工具箱里:“回家。”
“还要过会,”陈遇说,“我等小珂。”
江随皱眉:“你俩的家挨着?”
陈遇摇头:“不挨着,离不了多远。”
江随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多远是多远?”
“算了。”
他咕哝了句:“下周再说。”
说着就站起身,捞了黑色背包拉开拉链,把口袋里的mp3塞进去:“我走了。”
陈遇往于祁那边走,打算再看会,肩头的发丝被扯了一下,伴随少年低浑的喊声:“陈遇。”
那一瞬间,陈遇的第一反应不是让他放手,也不是头皮疼,而是愣然。
之前不是小黄毛,就是小陈同学,这好像是第一次吧。
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变天了?
陈遇古怪地望了望窗外的漆黑夜色。
少年在她头顶问:“明天考试,分画室,你能留下来吧。”
陈遇不明所以:“嗯。”
“确定吗?”
陈遇给了一个稳妥的说法:“不出意外的话。”
江随沉默半晌,语气恢复一贯的懒懒散散:“我记得上次分了画室,你跟我说,来第一画室吧,我们一起画画。”
陈遇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快的她毫无防备,束手无策,一时有些搞不清状态,思绪也断了层。
“怎么……”
江随微弯腰站在她身后,勾起她的一缕发丝,在自己的手指上绕了两三圈,喉头攒动:“我仔细想了想。”
“那就一起画画吧。”他说。
第27章
江随去了第一画室。
所有人意料之外, 又在意料之中。
似乎都在等他搬过去。
真搬过去了,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是开始了下一个盼头。
等连续剧的心情。
陈遇右边是靠墙的于祁,左边是新来的江随,他们三个人一边。
另一边是刘珂, 李琪,蔡秀,王月, 四人画架挨着画架, 有一点紧凑,有什么东西都放过道墙边的小卓上下,使劲的塞。
谁也没占据江随旁边的空间。
“滚,别烦我”四个字几乎覆盖了他全身, 谁敢惹。
啊不对,有能惹的。
那不是胆大包天,不知死后, 是给开了特权。
具体什么样呢, 就譬如现在。
江随眯了会,刚醒,没眯够,浑身都是沈郁暴躁的气息,却在陈遇喊他的时候, 硬生生压了大半,只留一小簇火焰。
“干嘛?”他皱着眉头。
陈遇小声说了句:“我画完了, 你帮我看看。”
江随懒懒掀眼皮。
陈遇撕开一个金丝猴吃,等他的反应。上周的考试,考了两门,静物跟石膏都考,前者是临摹,后者是写生。
她的石膏写生得分较高,但赵老师没给过多关注,却对她的静物评价了很多,还要求她细化。
当时陈遇懵了。
因为静物太耗时,想画的极其精细,至少要两三天时间,甚至需要数周。
由于要赶艺考进度,不太能有那个时间去磨。
除非入了老师的眼,老师才会给你加时间。
陈遇这张临摹,自认还可以,却没想到会得到赵老师继续细化的要求。
活生生给她把时间加到一周。
这周她都是每天三张头像临摹,放学后的十点到零点就细化这个。
时间不够用,恨不得一天四十八小时,再多长一只手。
陈遇的思绪分散了不到一分钟就收了回来,没神游太空:“怎么样?”
江随抄抄额前发丝,眼皮耷拉着:“可以了。”
陈遇听完长舒一口气。
这张画给她一种要了老命的感觉,期间她跟江随交流了很多,改改画画到了现在,再完不成就要疯了。
一周啊,陈遇从来没用这么长时间磨过一张画。
现在回想起来,发现这些天已经成了集训时期最浓重的一笔。
耳朵拂过温热的气声:“给我一个。”
陈遇回神,侧了侧头:“什么?”
女孩的呼吸里有淡淡的奶糖香,又甜又软。
江随盯着她水润的两片唇,喉结滚了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金丝猴。”
陈遇给他了,但他的面色反而黑了下去。
因为不止给了他,还给了房间里的其他人,连于祁都有。
江随咬着奶糖,半眯着眼瞪过去。
于祁剥糖的动作停了下来,有种被成年兽类盯住的悚然感觉。
糖他还是剥了。
他吃着糖,扭头对身边的女孩笑道:“很好吃,谢谢。”
“我操。”
江随低骂了声,大力踹了一下画架腿,顶着张死人脸出去。
赵成峰刚好进来,差点撞上:“干什么去?”
“撒尿。”江随哐当带上门。
赵成峰耳膜疼,火气要起来了,又降了下去,他带的这一届学生里面,突出的有不少。
废出天际的,作出天际的,一天打鱼十天筛网的,悟性极高的,个性强烈的……
什么样的突出都有。
包括刚才那位,女生眼里的小王子,画室里的小老爷。
那叫一个随性,我行我素,懒散无骨,走路的节奏都是拖拖拉拉的。
不可忽略的是有天赋,画法极其鲜明,独树一帜,最近终于想通了,开始渐入佳境,中后期应该会有更大的突破。
是个罕见的好苗子,就看他的造化了。
赵成峰希望这一届录取的学生们比上一届的还要多,上不上进至关重要,他搔了搔头皮,朝着画室努力又不浮躁的学生代表走过去,语气和蔼地问道:“画完了?”陈遇点点头。
赵成峰的面部更温和:“你起来,我看看。”
陈遇立即起身。
赵成峰坐到她的凳子上面,近距离严肃检查她的画。
陈遇屏住呼吸。
肩膀上搭过来一条手臂,她转过脸看刘珂。
刘珂跟她耳语:“阿遇,我感觉你这画要贴大厅了。”
陈遇的唇轻动。
上周老师让她细化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期待了,只是不太敢想多,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蔡秀她们也过来看。
就连于祁都投去了目光,他的表情是单纯的欣赏,没有其他杂质,令人心生好感,不会排斥抵触。
陈遇看了看他温文尔雅的侧脸跟姿态,不合时宜地想,于洋在形容堂弟这一块,没什么夸张,确实有一种君子如兰的气质。
换一身长衫,就是民国时期的贵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赵成峰满意的声音响起,难掩强烈的欣慰跟激动:“可以,很好,非常好!”
后面连声说了好几遍,毫不吝啬的给予了表扬。
陈遇抿着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阿遇,厉害噢。”刘珂在她耳边笑着说,“我看好你。”
另外几个女生也你一句我一句的表态,说进步好大,画的好好,打趣的让她帮忙改画,诸如此类。
赵成峰让陈遇在画的左下角签上名字跟日期,随后就把画拿走了。
不多时,大厅墙上的范画多了一张。
范画是用来向外来参观人员展示的,所以画室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有资格将画贴在大厅的墙上。上一届的都在统招之后拿下来,各自带回去保管了。
这一届的到目前为止,贴了没几张,被大片苍白的石墙衬着,尤其醒目。
陈遇明显感觉她的画一贴上去,第一画室的小房间里就发生了异样的波动。
小心思随时都会溢出来。
尤其是李琪,平时她的努力程度能排得上前五,但老师对她却不太认可,每次改她的画都擦很多,说她这个问题那个问题,声音还大,丝毫不顾及她的自尊,她觉得老师就是不喜欢她。
现在陈遇被老师重视,她羡慕又伤心,不爽也摆在了脸上,说话带刺。
“陈遇,你在老师面前也太乖了吧,老师一看就喜欢你”“你现在画的好了,普通铅笔你都看不上啦”“哎呀,你画的好啦,还能吃东西,我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更是把怨气撒到蔡秀王月身上,她们找她说话,被呛“不要打扰我画画行吗”。
一时之间,李琪成了个刺猬,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
房里的气氛不好。
女生们之间的暗搓搓,男生们理解不了。
江随无所谓。
于祁有所谓,气氛不好,影响他画画,他征求了几个女生的意见,拨掉随声听的耳机线,让歌声淌了出来。
“哇,是《追梦人》诶,我会唱。”
蔡秀跟着旋律轻柔哼唱:“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王月往下接:“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刘珂,到你了!”
刘珂是中低音,调子一下就低了下去:“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
她拿着铅笔的手往斜后方指:“阿遇,接。”
陈遇快速想了想歌词,没想起来,她蹙眉:“曾……曾……”
右侧少年温润且悦耳的声音:“曾空独眠的日子。”
陈遇跟于祁对视一眼。
另一边的江随见到这一幕,脑子里“轰”地一声响,炸开了,炮火连天。
操。
江随拽出口袋里的小白mp3,想起没有小喇叭,不能外放,手一顿,又给塞了回去。
他瞥了眼于祁的随声听,又大又厚,什么玩意。
见女孩跟着其他人哼唱,江随咬了下后槽牙:“喜欢听这破歌?”
陈遇对着参考书上的头像打轮廓,画三庭五眼:“罗大佑的,破什么?”
江随眼皮微垂,余光盯着她朝向自己的雪白耳垂:“不好听。”
陈遇拿橡皮泥擦擦画错的线条:“我觉得好听。”
江随的歌单里无声无息加了一首,他嘴上不屑:“上次那精品店放《老鼠爱大米》,你也听的津津有味,你还真是不挑。”
陈遇面无表情:“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