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喜欢,投入的感情越深厚,画的就越好,全程行云流水。
早上的灌汤包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浓烈情感,他就像个尝到爱情的毛头小子,现在还回味无穷。
所以他画了。
不是闲的没事装个逼。
赵成峰没能让懒散随性的学生有所改变,沉着脸走了。
江随站起身,欲要出去洗手,发觉女孩在看他的画,他想到她给的包子,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别看了,再像也没香味。”
陈遇的目光从画上移开,用眼神说“你以为我是你,就知道吃”,她转过身,蓦然出声:“你过来。”
江随一怔,轻挑唇:“嗯?”
陈遇没回头:“过来。”
江随在三道视线的注视下,迈着长腿走到她那边。
画室响起吸气声。
江随勾了女孩旁边的空椅子,懒洋洋地坐下来:“说吧,什么事。”
陈遇捏着手里软塌塌的一团橡皮:“你那个包子的明暗交界,很舒服,我是说过渡。”
江随看她粉粉的指尖陷进橡皮里。
陈遇撕下一块橡皮,搓圆子:“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江随靠着椅背:“感觉。”
陈遇的嘴角一抿,刘珂指导她排线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现阶段得她领悟不了。
“那你买的什么参考书。”
江随想说老子还需要参考书,话到嘴边,瞥到女孩投过来的沉静认真目光,他下意识换了说法:“明暗不是还没开始学吗,你急什么。”
陈遇还看他:“问问。”
江随挠挠眉毛:“没参考书。”
陈遇默了。
江随扫一眼她的画:“透视都对,线条也算干净有力。”
陈遇垂着眼皮,没说什么。
江随莫名暴躁:“行了,你才画多长时间,现在第三画室画的最好的是你,进步最大的也是你,可以了。”
浑然不觉地安抚,尽管别扭又生硬。
陈遇侧过脸。
江随在她诧异的眼神里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色变了变,跟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学究似的,凶巴巴道:“看老子干嘛,看你的画。”
陈遇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了句:“我喜欢你的画法。”
江随愕然一瞬,颇为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没想到小黄毛是个诚实的好孩子,有什么说什么。
这一点挺好,不矫情。
江随的心底冷不丁冒出一个不太符合他作风的想法,要不我教她画画,换包子吃?
转而冷了脸,麻痹,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原来的灵气跟激情。
突破不了,我他妈就是一菜鸡,教个屁。
江随脑抽地乱开思绪,耳边响起女孩的声音:“江随。”
他还是头一回听她叫自己名字,吐字清晰,清清冷冷的,她靠得近,有气息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耳廓上面,像是被沾了冰水的羽毛扫了下。
江随不自在地微微偏身,跟她拉开距离,面上若无其事道:“怎么?”
陈遇不解:“你为什么不临摹几何体透视?”
江随做出沉思的神情,半晌说了两字:“太丑。”
陈遇:“……”
不多时,刘珂来喊陈遇,说老师在给她改画。
陈遇立即去了第一画室。
江随继续细化他的包子褶,笔触非常的轻柔,仿佛事在对待情人。
谢三思见两个哥们也去了,他咂嘴:“随哥,咱也去看看?”
江随:“不去。”
谢三思:“老赵不轻易改画。”
江随:“没兴趣。”
谢三思有兴趣,不管在哪个画室,画的好的人都受老师喜爱。
越是画的好的人,老师越愿意为其改画。
谢三思憧憬道:“我的目标是统招之前,老赵能给我改一次画,到时候我就带回去贴房间的墙上。”
江随不屑。
谢三思不着四六地冒出一句:“随哥,你跟陈遇说什么悄悄话呢?她让你过去,你就过去了,你是没看到,那俩哥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昨天你让我提醒她别忘了两个灌汤包,那你早上吃了没?”
“怎么样,好吃不?她干嘛给你带包子啊?”
“难道包子是你俩的定情信物?”
嘴巴放炮竹似的劈里啪啦,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江随放下铅笔,笑容慈爱地对他勾了勾手。
“小的告退!”
谢三思一溜烟地跑了。
门“啪”一下关上,画室里变得寂静。
江随看着画,屈指刮了刮下巴,他打开脚边的工具箱,把2b铅笔丢进去,换了6b的,在指间转两下,沙沙在包子暗处排线。
画了一会,江随出了画室,踩着拐角处的窄楼梯上阁楼。
楼梯是木制的,布满岁月留下的痕迹,吱呀声在他脚下蔓延,像老人颤巍巍的喘息声。
阁楼上有一间放映室,还有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能折叠的钢丝床。
上一届有人住,现在还空着,等着下一个住户的到来。
江随推门进去,搬了椅子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抬起两只脚放在空荡荡的钢丝床上,闭着眼休憩。
没过多久,门外就隐隐传来窃窃私语声。
江随厌烦地皱起眉头,低骂了声,却没睁眼起身,懒得动。
那声音持续不止,如同蚊蝇。
“陈遇”这两个字眼穿过门板,飘进了江随耳中,他的眼睑动了动,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我觉得她画的不怎么样。”
“差死了好吗,我十次去第三画室,十次都看到她在角落里画画,一副远离红尘俗世的清高姿态,画得也就那水平,压根不是学美术的料子。”
“你老是往第三画室跑什么?”
“画累了,串门呗。”
“哎哟喂,你是去偷看江随的吧。”
“乱说什么呀你!”
“唉唉,你说,江随之前不是都不理她的吗,这两天怎么……”
“谁知道她玩的什么把戏,我觉得她很装,受不了。”
“你有没有发现,她的胸好小。”
“就是飞机场。”
“皮肤那么白,头发还黄黄的,看着就不健康,真不知道李洋他们几个吹什么仙女。”
“说着玩的而已,你还真信啊,别的不说,她是真的矮,我一□□,感觉比她高一大截,估计她只有一米五多一点。”
“听说一米六。”
“拉倒吧,牛逼谁不会吹。”
后面突然传来开门声。
坐在楼梯上边吃东西,边说笑的两个女生吓一跳,她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仰起脸,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冰冷眼眸,不禁后背一凉。
江随散漫地倚着门框,薄薄两片唇挑起一个弧度:“两位美女。”
嗓音低柔而慵懒,很是好听。
再配着那张好看得有些失真的脸,极具蛊惑性。
两个女生呆呆地看着他。
江随喉头攒动着轻笑了声,半盖着眼的浓密睫毛一掀,疏冷厌恶的情绪暴露出来。
“你们能滚下去吗?”
第4章
那两个女生手忙脚乱带着没吃完的零食跑下了楼,冷不丁在楼梯口撞见了刚从第一教室出来的陈遇。
她们的脸色很难看,一阵白一阵红的,像被人按着头在调色盘上糊了一把。
不知想到什么,两个女生停下脚步,纷纷交换眼色。
江随难道是在给陈遇出头?
下一刻,两个女生就齐齐否定。
当时小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江随在里面,应该听不太清她们说什么,只觉得吵,跟陈遇没关系。
但心里头还是郁闷,羡慕,甚至嫉妒。
因为江随平时是不搭理女生的,陈遇是个例外。
两个女生都气愤地瞪向陈遇,不懂那张寡淡冷清的脸有什么看头。
陈遇莫名其妙被瞪,她抬头往阁楼看,脚下意识抬了上去。
江随正要回小房间,跟上来的女孩打了个照面。
陈遇掉头就走。
“啧。”
江随懒洋洋地开口:“没看到我,眼瞎了?”
陈遇脚步不停:“看到了。”
江随的目光落在女孩瘦小的身影上面:“看到了你走什么?”
陈遇直白道:“没话说。”
江随:“……”
“我猜到是你在阁楼上面。”
陈遇没回头地边走边说道:“老师让我出来换歌,我并不想上来,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你了,所以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我要下楼换歌,老师想听别的草原歌。”
语调平平的,可字里行间的逻辑并不清晰严谨,给人一种说话之人自我困惑的感觉。
江随愣住了。
怎么好像有点儿……可爱?
操。
傍晚陈遇跟刘珂去城隍庙买画纸,同行的还有画室其他人。
城隍庙有一条街都是卖画具的,选择范围很广,大家一起买,量多,能跟老板还还价。
外界说美术这条路是用钱铺出来的,很烧钱,学美术的都是有钱人,这个说法存在很大的误解。
美术生里面也有家境普通,或者很一般的,画具上面的日常消耗大,能省一毛是一毛。
赵成峰推着摩托车过来,嘴边叼着根烟,叮嘱他们路上注意车,去城隍庙捂好自己的口袋。
一胖乎乎的男生摸他的摩托,哇哇大叫:“赵老师,酷。”
“边儿去,都别逛野了,七点上课点名,谁迟到,谁今晚留下来打扫厕所。”
赵成峰提醒完,嘬了嘬烟屁股,两指一碾,扣上安全帽,在“轰轰轰”的声音里扬长而去。
陈遇他们迎着尾气骑车去路口。
刘珂跟她说晚饭吃什么,其他人叽叽喳喳叭拉老师。
“老赵怎么不住这?”
“就是,楼下五层都是住房,租房的小广告贴的楼道里都是,他随便租个地儿,也不用两头跑。”
“我妈认识他亲戚,听说他媳妇每天在家等他回去吃饭。”
“哇靠,老赵妻管严啊?”
“感觉是被逼的,他成天板着个脸,严厉的一逼,又是个烟鬼,身上都是苦苦的烟味,充满了一股子故事会的味道。”
“……”
江随从楼道里出来,视线随意扫到不远处等绿灯的陈遇,发现她身边除了刘珂,还有个男生。
“那谁?”
谢三思伸脖子瞅:“哪个?”
江随的视野里,那男生不知道在说什么,离陈遇很近,口水都有可能喷她头上。
他微微眯眼:“走路内八,驼背,邋遢,牛仔裤挂大链子的那个。”
“第二画室的李洋。”
谢三思无语,那哥们怎么说也是一帅哥,到了随哥嘴里,狗屁不是似的。
“随哥,人这会在自行车上,没走路,你哪看出来内八的?”
“撑地的那只脚的鞋往里撇成什么样了,自己不会看?”
“……”
谢三思心说,那他牛仔裤上的链子也不大啊,就一正常配饰,而且现在特流行。
江随走到自己车前的功夫,发现陈遇一行已经穿过了马路,她旁边的那个叫李洋的跟别的男生往前骑了,凑过来一小胖子。
那又是谁?
谢三思这回自觉回答:“于苗,也是第二画室的,大家都叫他于胖子,老子忒不待见他。”
江随开着锁:“怎么?”
“于胖子是复读的,经历过高考,所以他有种看谁都是晚辈的感觉,说话老气横秋,其实人很疯,蛮力。”
谢三思心有余悸:“我前两天和他拉扯,差点被他推下楼。”
“我觉得他还有心理问题,说是晚上经常梦见有个黑影站他床前,他说黑影是保护他的,反正他看事情的角度总是有点诡异。”
“这不是重点。”
谢三思的语气变得气冲冲的:“重点是于胖子说自己有个堂弟,长得特高特帅,特温柔特文雅,画画还特牛逼,现在是流云画室老大,下个月就要转到咱这儿了。”
“到时候于胖子会撮合堂弟跟陈遇,他说两人性格超互补。”
江随闻言,踢了他一脚:“一个个的抢着撮合别人,有他妈毛病吧你们俩。”
谢三思:“……”
“随哥,我是真觉得陈遇适合你。”
“适合你妈。”
“别别别,我妈有我爸,二老锅碗瓢盆的砸了十八年,家里电视机都换三了,风风雨雨不容易。”
“……”
江随把黑色U型车锁往前面的筐里一丢,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抬抬眉眼。
对面街上,骑着车的陈遇恰好转头,不经意地朝他这边看了眼。
两人隔着人潮对视,同时收回视线,各走各的。
江随是少爷命金贵胃,吃不惯外面的小饭馆,照常去了距离画室最近的,家里的一家饭店吃饭。
谢三思也是照例跟着,小跟班就要有小跟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