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春溪笛晓
时间:2019-10-11 08:35:38

  听到这一声“殿下”,容双半睁开眼往车窗外看去,只见一个身形英武、武将打扮的青年骑马行至她的马车旁。
  见对方直直地望着自己,容双心中不大高兴,军中大多是直爽男儿,可直爽又不等于失礼,断没有这样盯着女孩儿看的道理。
  这显见是见她虎落平阳,无权无势,欺上门来了。
  容双摸着腰间藏着的鞭子,考虑着要不要给他那马的屁股上来一记,让他当场来个御前失仪。
  看到对方年纪轻轻,官位瞧着却不低,还在祭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随驾御前,容双又收回了拿鞭子的手。
  算了,一个是曾经欺辱他的人,一个是他的心腹爱将,想到知道她那便宜弟弟会怎么选。
  谁叫形势不如人!
  容双挑起窗幔仔细打量马车外的青年,只见他身姿挺拔,相貌英俊,也算是个眉清目朗的青年才俊。她淡淡地一笑,毫不闪躲地与对方对视:“过去几年的事我都忘了,不知这位将军叫什么名字?”
  容双本就长得好,这一笑更如皎月生辉,叫寻机上前说话的薛昌一下子忘了言语。
  今日她一身正红礼袍,衬得她肌肤赛雪、艳丽逼人,一般人顶着这样的脸难免显得轻佻狐媚,她身上却莫名带着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薛昌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接着薛昌才听明白她的话。
  她说,她忘了这几年的事。
  那些明来暗去的交锋、那些生死与共的日子,只有他自己还记得。
  薛昌呆住了,显然姬晟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只知道她病了一冬,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所有太医都说她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知道她转危为安、听到李尚书说要为她选驸马,他的第一感觉是高兴。
  而后就是去向圣上求娶她。
  对上容双那看陌生人的眼神,薛昌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没说谎,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薛昌攥紧缰绳,说道:“殿下,李尚书要为你选驸马。”
  容双仍是笑:“我知道。”
  薛昌说道:“年前我曾去陛下面前求娶殿下。”
  容双倒是有些讶异,她还以为这人是来寻衅的,没想到他竟还想当她的驸马。
  容双说道:“他没答应。”
  想都知道姬晟是不会答应的。
  容双可以肯定姬晟还没想到怎么处置她。
  他们虽然曾经睡过,可到底有姐弟名分在,姬晟又那么恨她,绝不可能和她再续前缘;但是真想要姬晟亲自给她和某个男的赐婚,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哪怕容双虽只有十五年的记忆,却也知道只要是男的都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又不是想当王八,哪有自己给自己戴绿帽的。
  选驸马这事,十有八九是选不成的,姬晟也就虚应一句而已。
  容双又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薛昌一回,对薛昌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你不用再去求娶。左右也没听说我曾和你有过什么情意,你还是早早歇了心思,娶个贤妻良母回家帮你操持后宅去。”
  薛昌说道:“在北疆时,我曾帮你上过药。”
  容双吃惊:“只是帮我上个药而已,你莫不是还要挟恩求报,要我以身相许不成?”
  薛昌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被气的。
  这女人哪怕没了这几年的记忆,还是这种气死人的性格。
  薛昌说道:“你的伤在肩膀,我看了你的身——”
  容双打断他:“看了就看了,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看过,要是看过的都要娶我,我岂不是要一女多夫?”她一脸的敬谢不敏,“那不好,我怕自己受不了。”
  什么叫“怕自己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
  这女人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薛昌听不下去了,愤然打马而去,再不与容双多说。
  容双打发走薛昌,再次合眼补眠。
  这次没人再来打扰,她一觉睡到了南郊。
  容双下了马车,正要往前走,又听有人在身后唤了声“殿下”。
  她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眼生的年轻文官立在那里,朝服样式和上次见柳侍郎穿的差不多。
  容双看向那年轻文官。
  年轻文官显然知道得比薛昌多,他主动自我介绍:“我姓谢,单名一字霁,眼下在礼部当差。”
  容双在病中听人提过一嘴,他一报名字就对上号了,恍然点头:“原来是谢侍郎。”她好奇地问道,“谢侍郎有事吗?”
  谢侍郎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双见其他人都忙碌起来了,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点点头,随谢侍郎走到僻静处。
  谢侍郎说道:“本不想唐突殿下,但微臣方才看见薛将军方才私自上前与殿下说话。”谢侍郎低声道,“微臣只想想提醒殿下一句,薛将军绝非殿下良配。”
  容双稀奇地看着他:“为什么?我看他也算仪表堂堂,还颇得我皇弟器重。”
  谢侍郎神色一顿,声音明显压得更低,低得仅他们两人能听清:“便是陛下,殿下也须小心应对。”
  容双望着走得过分靠近的谢侍郎。
  谢侍郎道:“当初,殿下下令将准太子妃杖毙在东宫正门外。”他注视着容双,哑声将过去的宫中秘事悄然相告,“当时的准太子妃是陛下的未婚妻,也是薛将军的心上人。他们赶到时都迟了一步,只亲眼看着他们心爱之人惨死杖下——薛将军若是求娶殿下,必然是想寻机折辱你。”
 
 
第13章 良心不安
  容双安静地听谢侍郎说完,表情没什么变化。
  虽然不记得这几年的事,她对自己还是挺信任的,自己杀的人一定不会是无辜。
  何况这位准太子妃和她本来就有仇,她云初表哥当初回京后坠崖失踪就是这位准太子妃下的手。
  哪怕心里一直存着表哥还活着的想法,几年过去她也觉得希望渺茫,要是她当时查出了什么坏消息又有权利对那位准太子妃动手,说不准还真会怒极攻心把人杀了。
  而且杀人的办法那么多,她却选择当众把那位准太子妃杖杀,如果不是极其愤怒,那肯定就是故意的。
  容双想不起自己那么做的原因,不过也不在乎,有这重“杀妻之仇”在,她更确定她那便宜弟弟绝对不会想和她再续前缘。
  薛昌喜欢过那位准太子妃倒是让容双有些意外。
  薛昌以前喜欢姬晟的先未婚妻,年前又向姬晟求娶她,姬晟竟还这般看重薛昌,可见姬晟心胸似海、十分宽广!
  说不定将来姬晟能看在他们曾经当过露水夫妻的份上,和她一笑泯恩仇?
  容双乐观地想着,含笑对谢侍郎说:“谢谢你告诉我。”
  谢侍郎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有人温声喊道:“谢兄,李尚书在寻你。”
  容双抬眼看去,只见柳侍郎立在不远处,明明也是一袭与谢霁相同的官袍,看着却颇有几分出尘之感。他似是察觉了她打量的目光,守礼地向她喊了一声:“殿下。”
  容双微微颔首,侧身让谢霁随柳侍郎去见李尚书。
  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若她当真只是盛朝长公主,随意挑一个都可以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可惜她只是容家遗女、先帝养女,还曾和姬晟这个便宜弟弟搅和在一起,能不能好好活下去还一定,谈什么美满姻缘?
  这盛京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要是她还在北疆多省事,看上谁直接带回家就能拜堂,这会儿估计儿女都满地跑了!
  容双正在心里感慨着,就听到了姬晟的声音:“皇姐。”
  容双循声望去,只见姬晟立在柳侍郎方才的位置上冷冷地看着她,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朕不高兴朕要人哄”。
  这倒霉弟弟也怪可怜,好好地当着太子、马上要迎娶心仪之人,未婚妻被人杀了,爹也驾崩了,便宜姐姐还把他囚禁起来这样那样,想想就惨到不行,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她和那位准太子妃有仇,这倒霉弟弟又没有,估计还郎情妾意挺期待成亲后甜甜蜜蜜在一起的。所以,也不能怪这倒霉弟弟整天恨不得弄死她。
  容双感觉自己对便宜弟弟的包容又多了几分。
  她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姬晟说:“你自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祭天那一套她看着就觉得累,才没兴趣掺和。
  姬晟紧抿着唇。
  别以为他不知道刚才薛昌他们都找机会在她面前晃了一圈,放她自己一个人,她指不定能直接找个地方和人白日宣淫。
  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干过。
  姬晟走上前攥着容双的手,一语不发地拉着她往回走,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回到百官前列。
  容双挣不开姬晟的手,只能随他去了。
  容双病了一冬,许多人已许久没见到这位曾把持朝政、名扬诸国的长公主,乍一看有个女子与姬晟并肩而立还有些恍惚。
  容双并不畏惧那些明里暗里投向自己的目光,她是容家的女儿,从小看的就是千军万马的大阵仗,才不怕这么一小撮人。
  容双背脊笔挺地立在姬晟身边,肃容扫视着阶下的百官。
  吉时已至,姬晟率群臣祭天,亲自登上高台念出祷文。
  容双跟着百官跪了下去。
  许是因为老天对他们准备的祭品不太满意,祷文念到一半竟下雨了。
  其他人都没动,容双自也没动,跪在雨中等姬晟把祷文念完。
  等所有礼仪走完,容双身上已湿透了。
  姬晟走下高台,让百官先行散去,自己拉着容双去祭坛对侧的偏殿。
  钦天监已算出今日可能有雨,这边早备好替换的衣物,姬晟一直攥着容双冰凉的手,命人把衣物取来帮容双换上。
  几个月前,她就是在一场大雨之后病倒的。
  只淋了点雨,人就差点没了。
  一夜之间,所有太医都说她活不过今年。
  姬晟攥紧容双的手,用力之大像是要将她的手掐碎。
  所有人都看出姬晟心情不佳,手脚都麻利得很。
  容双从小粗生粗养,不觉得淋点雨有什么大不了。她见姬晟脸色不好看,不由宽慰说:“下雨挺好的,没雨什么多活不了,这是老天在告诉你今年雨水管够。”
  姬晟似乎打定主意不和她说话,没接腔,等底下的人急匆匆地把衣物取来就和她各自进了个房间换下湿漉漉的礼服。
  礼服本就厚重,湿了以后更是沉得不得了,几个宫女合力忙活,才勉强帮她换下湿衣收拾停妥。
  两个小宫女帮她弄干了头发,本要把发饰都插回去,容双却摇摇头说:“不用了,又不用再见外臣。我有点渴,也有点饿,你们去看看有什么吃喝,拿点回来给我垫垫肚子。”
  两个小宫女领命而去。
  容双见其他人都离得挺远,才摊开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
  有人趁着刚才的忙乱给她塞了张纸条。
  容双抬眼看去,只见纸上写着一行小字——
  “表公子病重,药石不进,小姐速回府。”
  容双猛地站了起来。
  表公子!
  她只有一个表哥!
  这张纸上的字迹她认识,是她父亲留给她的亲卫写的,把字条送过来的应该是她的人。
  容双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么大费周章地送消息过来,说明确实表哥病得很重,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她必须去看看。
  这时已有人带着膳食到外间。
  姬晟也走过来了,命人带着驱寒的汤药。
  姬晟让容双先把汤药喝了。
  容双顿了顿,把药喝完,抬头对姬晟说:“都出宫了,我想回公主府看看,好给我爹和我娘上一炷香。”
  姬晟不说话。
  容双继续提要求:“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借我两个太医。”她笑吟吟地提议,“当然,你要是舍不得我,可以和我一起回公主府。”
  姬晟冷着脸说:“你自己回个够。”
  到回城时,容双发现自己马车边跟着两个太医。
  容双撩起车帘看向前面那辆富丽堂皇的六驾马车,隔着厚厚的车壁都能想象姬晟一个人正襟危坐的模样。
  希望这倒霉弟弟开春能选到合心意的皇后和妃子,要不然她良心有点不安。
 
 
第14章 对不起
  容双的马车在皇城外拐了个弯,很快抵达公主府门前。
  当初先皇对她万般疼爱,赐她的公主府里皇城颇近,属于一寸千金、有价无市的好地方。只是听说这几年她大多住在宫里,很少回府,只留下一些老仆与亲卫守着公主府。
  许是因为她基本不回来,姬晟夺回权柄后也没对公主府做什么安排,容双回府时迎上来的都是熟悉面孔。
  虽说所有人看起来都比她记忆中长了几岁,不过模样没变,容双还是能对上号的。
  到了自己府上,容双让人把随行的宫人客客气气地带去喝茶,说是要自己去给父母上香,不想被人跟着。
  随行的人不敢走开,公主府的婢女却都略通拳脚,轻轻松松把她们挡下。
  容双对自己人还是蛮信任的,没再多管,径直去找父母的牌位上香。
  容双定定地看着眼前两个冷冰冰的牌位一会,接过婢女点好的香插了上去。
  人都是会变的,七年光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容双能感觉到自己和表哥之间可能再没有从前亲近,到了府上反而有些近乡情怯、不敢细问。她安静地在父母牌位前跪了片刻,才起身询问给自己写信的亲卫:“表公子情况怎么样?”
  亲卫答道:“入冬之后,表公子一直不愿喝药,这几天病情越发严重,从昨天开始表公子就昏迷不醒、滴水不进,更别说用药。”
  容双垂下眼,缓声说:“带我去看看表公子。”
  亲卫没有多话,沉默地领着容双行至一处别苑外,止步不再往里走。
  容双迈步入内,闻见庭中淡淡的药香。她往里走去,只见屋中飘着浓浓的药味,一旁还放着张装了两个轮子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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