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吗?
就她这轻飘飘的一脚,能将他的手踩成这样?这手上的伤,只是拜他那低劣而无能的父亲所赐罢了。
思及此处,他冷冷收回了手,推开若若:“滚。”
若若:“可是……”
少年不耐地皱了皱眉,他忽地抬眸,眸色中满是阴郁,咧嘴森然一笑道:“想死的话,你就留下。”
话里话外,没有半分玩笑。且那杀气,比冬雪还冷冽,直抵人的心间。
“……”
再不走真的会死。
若若心中浮起这个念头。
她垂眸,屏声敛气地从袖中摸出一包伤药,双手捧着,万分小心地放在地上,缓缓推到少年腿前。
然后,起身、提裙,拔腿狂奔。
太可怕了!
若若提裙狂奔,心中一阵阵后怕。
世上怎会有如此阴冷的少年,那言中的杀意万分真切,仿佛下一瞬,他就会真的掐死她一样。虽然谢淮也是冷冷的,可谢淮从不会待她如此狠恶。
好想谢淮!
谢淮正好捧着经卷行在廊下。
远远的,他便瞧见了若若。只见她疾行而来,樱唇深抿,竟连他也没瞧见,直直从他身侧越了过去。
“……”
谢淮侧首,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
若若回神,往后直直退了两步。
瞧见谢淮,抿了抿唇,玉眸泛雾,一把扑在他怀中。
“表哥!我好想你!”
谢淮顿了顿,缓缓地:“……有病。”
……
“我踩了他一脚,他咬了我一口。”
若若乖巧坐在案前,仰首与谢淮诉苦:“表哥,我该如何是好?他受伤了,流了许多的血……”
谢淮神色淡漠,一边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一边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回去?”
若若想起那少年阴冷的眼神,顿时摇了摇头,只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谢淮言简意赅道:“安王世子。”
先帝曾有七子,今只余下圣上、瑾王与安王。瑾王风华绝代,如玉如翡,乃晋安名流。而安王却平庸糊涂,性情暴躁,名声素来不好。
自夺位争权落败、安王妃病故之后,安王便愈发阴沉潦倒,不仅日日眠宿花柳,无心朝政,还对王妃留下的孩子动辄打骂,言语怒喝。
方才那少年,便是安王世子。
他手上的伤,正是父亲安王醉酒之后所致。
谢淮将纱布缠在若若手上,似漫不经心道:“鹿鸣书院中什么人都有,也只有你蠢笨,无端去招惹他人。”
若若小声争辩:“我没有……”
谢淮言语讽刺:“没有?与你说过,无事别理会蝉鸣院的人,莫不是你耳朵聋了?”
少年如霜似雪的语气中藏着淡淡怒意,教人难免多想。
若若长睫扑动,忽然仰首笑道:“表哥,你不让我理会他们,是不是在吃醋?”
“……”
谢淮面色停滞,扯着纱布的手重重一拉。
若若嗷嗷叫唤:“疼疼疼!”
谢淮垂眸瞥来,语气比往日重上许多,一字一顿道:“呵,我只是怕小表妹被弄死了,没人讨好我。”
“……只是这样?”
若若难以置信,震惊自己在谢淮眼中竟只有这么点地位。
谢淮冷冷侧首,一言不发。
若若玉眸盈盈,巴巴地盯着他,那灵动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淮却早有戒备,冷漠地侧着首,瞧都没瞧她一眼。
若若郁郁地收回了目光,余光瞧见谢淮的手,顿了顿,忽然俯身咬了一口。
“……”
谢淮眉梢低敛,望着手上伏着的小糯米团子,冷冽道:“你做什么?”
肯说话了?
若若报复地笑道:“啃猪蹄。”
“……”
闻得若若这一句,谢淮沉默许久。
他的孤眸缓缓敛起,蕴上喜怒难辨的薄雾,令人捉摸不定。良久,在若若心虚的目光中,他轻轻抬袖,朝她的发顶移来。
若若大惊:“我错了别打……”
谢淮的手却轻轻落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垂首,容色温和又宠溺,宛若渡上一层熙光。
若若心中小鹿乱撞,受宠若惊惊惊惊惊,捏了捏衣摆道:“表哥,你做什么……”
怪不好意思的。
谢淮唇畔却浮起冷意:“摸狗头。”
若若:“……”
还回来,把她的感动。
第22章 岁月又匆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鹿鸣书院中书声琅琅,墨香四溢。院前的柳树一朝枯老一朝繁荣,檐下的乌燕也离了又归。溪水潺潺,而年月也似流水,不经意便流淌着一去不复返。
转眼间,三年时光便过去了。
这三年里,临御、临薇与若若都升到了蝉鸣书院,临御、青瑜与谢淮也去了红叶院。安王世子虽然偶尔遇到,却也只是冷冷地看着若若,没寻她什么麻烦。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晋安的雪在城墙上浮浮沉沉,年月安好。
若若与谢淮相安无事地渡过了三年。
晋元二十一年,安国侯府发生了一件喜事。
阮青令在春闱中连中二元,以会元之名入选殿试,待一月之后便能入金銮殿面圣,若得赏识,极有可能金榜题名,留任御前。
而这年,阮青令才不过十六岁。
正逢晋安花会节,阮老夫人便在府中摆下家宴,赏花之余也为阮青令庆贺一番。
夜幕降临,晋安城花灯盏盏,偶尔升至长空,晖光动人。家宴之前,府中小辈们都备了礼,朝阮青令一一贺喜。
阮青瑜送了碧石棋盘,阮青煦送了笔墨纸砚,谢淮难得,竟送了本佛经。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阮青令却面不改色,笑着道谢。
到了若若,她笑盈盈道:“若若送大哥哥一枚平安符,望大哥哥一世安好,事事顺心。”
阮青令怔了怔,心绪纷飞。有人望他功成名就,有人愿他心无杂念,但只有四妹祝他一世安好,万事遂心。其实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何勉强呢。
但阮青令很快便缓了神色,温声道:“谢过若若。”
“来用膳吧。”
二夫人朝他们温柔地招了招手。
众人不再多言,一一入座。
阮老夫人与阮连臣,安罗涟他们一桌,阮青令与若若他们小辈又是一桌。
若若乖巧坐在谢淮身侧,目光却打量着二叔叔阮连绪与二婶婶苏氏。
阮连绪是个勤勉为政的小官,苏氏为人温和,不喜争端。这一对夫妇待府中小辈都甚好,只是若若总觉得——
他们却不喜欢阮青令。
就像今日,明明是在为阮青令庆贺,他们二人面上的笑意却十分寡淡,神色说是心事重重也不过分。
究竟是为何呢?
若若心中出神,一时间没察觉阮青令探究的目光。
“四妹妹在瞧什么?”
阮青令忽然出声,朝若若问道。
阮青瑜与阮青煦也将目光投来,唯有谢淮不着痕迹地冷哼一声。
若若被阮青令问住,一时语塞:“我……”
阮青令缓了缓语气,道:“方才见四妹妹总望着祖母那边,神色困惑,可是有什么不解之处?”
“……没什么!”若若急中生智,忽然笑道:“只是见祖母他们的晚膳似乎好吃一些,才多瞧了两眼。”
阮青令:“……”
阮青瑜不禁一笑:“我们的膳食都是一样的,四妹妹若是喜欢,便多吃一些,来日也能长高几分。”
若若心虚道:“吃,我喜欢吃。表哥也吃!”
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给谢淮夹了只蟹黄蛋饺。
谢淮并未推拒,只是淡淡地斜了她一眼,夹起饺子不慌不忙地咬了一口。
阮青煦倒是嚷嚷起来:“若若偏心,只给表哥夹不给我夹!”
谢淮忽然冷哼一声,将饺子塞到阮青煦的青瓷碗中:“吃吧。”
阮青煦愣了愣,心中忽然涌上几分感动。
毕竟冷淡如雪的谢淮可从未对他好言相待过,更别说夹菜给他吃了。
宴席上,阮青令,阮青瑜与若若也因谢淮的这一举动而纷纷沉默下来。
阮青煦勉强抑制住心中的喜悦,傲娇地仰首,夹起蛋饺尝了一口:“既然你这么诚心地给我夹菜,我就吃吧……”
尝了一口,忽觉不对。
他缓缓垂眸,发现这只蛋饺是谢淮刚才咬过一口的。
沉默不语的众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笑了起来,其中,若若笑得最大声。
阮青煦憋着脸,朝谢淮道:“你,你,你……”
谢淮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
话落,若有若无地斜了若若一眼。
若若立刻噤声,却还是眉眼弯弯地朝谢淮笑,雪容如三月朝华,玉眸如流萤划过,熠熠动人。
谢淮顿了顿,缓缓收回目光。
“瞧他们这几个孩子,相处得倒真是和睦。”阮老夫人不禁感慨,又朝他们笑道:“你们几个若是用完了晚膳,便先去庭中赏烟火罢,不必等我们。”
“是,祖母。”
用完了晚膳,正好是晋安城花会点烟火的时分。
随着一声长鸣响起,晋安的灯火如火树银花升腾而上,映亮苍穹,漫天流光似银河倾泻,灿若星辰。
若若立在阮青令他们身后,踮脚仰望长空。
然而,望了一会儿,却发觉视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
若若忽然张开手,朝一侧的谢淮道:“表哥,抱。”
谢淮会意,敛眸不语,只是双手抱袖,一动不动地立在廊下。流光无意拂过他的眉间,若明若暗。
三年而过,他的身量愈发修长,今日着了一身墨青锦衣,腰身挺拔,袖摆紧束,好似雪中屹立的青峰。
谢淮垂眸,沉声道:“你已经八岁了。”
若若理不直气也壮:“可是我矮啊。”
谢淮沉默不语,最终冷冷哼了一声,持住她张开的双臂,将她举了起来。
若若心满意足地看起了烟火。
“你可知自己多重?”
“没关系,表哥力气大。”
“……”
不远处,阮连臣正携着安罗涟前来赏烟火,无意遥遥一望,正好将谢淮抱起若若这一幕收在眼中。
阮连臣脚步停顿,容色陷入惊诧之中。
谢淮……原来待他的女儿这般好的吗?
……
谢淮一出生便被带回了安国侯府。
当年府中阮连羽的亲妹阮连瑶远嫁雍州谢家,于十九岁怀了身孕。彼时阮连羽正好外放雍州,便常常去谢府看望妹妹。
然好景不长,阮连瑶待产之日,却因血崩而亡。
而那一年,谢家的小姐谢语诗也在山寺中遇着了火灾,香消玉殒。
谢家接连出事,顿时愁云笼罩,似乎也无人顾及谢淮这个孩子。恰逢阮连羽调职回京,他便抱着谢淮,一路山水迢迢,回了晋安。
这些年,谢家无人来信。
阮连臣坐在案前,眉间微皱,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关于雍州的案卷。
谢淮待若若好,他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若谢淮多了其它的心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毕竟谢淮的身世……
便是抛开身世不谈,就谢淮那冷傲的性情,于阮连臣而言,也绝不是若若的好归处。
如何才能让若若疏远谢淮呢?
阮连臣皱起清俊的眉,神色为难。若是直言不讳,只怕若若会起逆反心。若是将谢淮拘起,更怕若若伤心。
出神时,轩窗外忽然窜过一只雪白的野猫。
阮连臣眉梢微挑,忽然浮起意味深长的笑。
……
“爹为何送我一只小猫?”
朔雪院中,若若蹲在廊下,抚着似雪团可爱的小猫,仰首朝阮连臣问道。
那小猫绒毛柔软,如雪色无暇,一双瞳孔澄蓝透彻,软软地喵了一声,蹭到若若裙边,着实可爱。
阮连臣拢袖,温和地笑:“爹爹怕你平日里烦闷,送你一只猫陪你玩。”
最好玩得不亦乐乎,将谢淮抛之脑后。
若若却笑了笑,乖巧道:“若若不闷啊,谢淮表哥会陪若若玩。”
“……咳!”
阮连臣心中似乎被重重地插了一箭。
他眸中毫无笑意,道:“你谢淮表哥啊……很忙的啊。你看,书院课业繁重,你也莫叨扰他了,免得累他伤神。”
“不会啊。”
若若眉眼弯弯,语气轻快:“谢淮表哥很厉害的,书院的课业半个时辰他便做完了,还能帮我做呢。”
阮连臣:“……”
“……是吗。”
阮连臣陷入思量之中,深觉再提谢淮绝非上策,顿了顿,轻笑道:“罢了,莫说他了。这只雪绒猫还未取名,你来取一个吧。”
若若抚了抚雪绒猫,见它脖间竟环了一圈碧色的毛,仰首笑道:“……就叫环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