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一品娇牡丹——风储黛
时间:2019-10-12 09:42:52

  那时霍珩心上没什么人,为了打发母亲的穷问不舍,信口说了点:“我喜爱温柔、大方、秀气、娴静的,最好是比我小两岁,不要太多。”
  “柏离今年十七了,她母亲原也是我的手帕之交,这回暗中给我带口信,让我帮她留心长安城的好儿郎。”
  霍珩闻言怔住,知道自己所料不错,母亲果然是别有深意。
  “长公主。”柏离含羞,轻嗔了声仿佛撒娇。
  但嘉宁长公主却极喜爱她,拉住她的玉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抚着,携着她又朝霍珩另一侧慢慢坐了回去,朝霍珩道:“柏离家在益州,如今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日后多多照料她,咱们长安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你也只管带她去,见识一二。你们年岁相仿,想必会极为投缘。”
  霍珩掌下的芙蓉奶白酪几乎被掐出了水,他淡淡道:“长安一时一变,我两年没回来,已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厅上一阵寂然,柏离登时面露尴尬,腼腆地垂下了目光。
  刘滟君微愠,“你和你那帮狐朋狗友原来在长安城散德行时,不是常说自己便是地头一霸么,如今柏离来了,你就推脱?你存心惹你娘不快是么。”
  霍珩睨了眼乖巧地坐于长公主身侧的柏离,她手里绞着束腰那根藕紫的丝绦,含羞隐忍,不言不语的,不禁蹙眉,“母亲,我方才有话没同你说完,来者是客,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刘滟君感到惊讶,不知霍珩又要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语,唯恐教柏离听去了,趁这小混蛋还能顾及到柏氏颜面时,刘滟君只能应许,随他穿过一道倒垂的竹簟帘门,至内堂,霍珩推开了一叶窗,让声音全散出去。
  “母亲不是问我的童子身还在么?”
  刘滟君心头一跳,顿生猜想。
  “丢了,丢得干干净净了。”果然,那小混蛋忽然转身,倚着门框笑望着自己,一脸桀骜和自负,仿佛这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功德,说出来能让人拜服似的。
  刘滟君咬了满口的怒气,将发未发,说道不得。
  全长安城都认定霍珩与花眠那可恶的妇人是正经夫妻,即便是传出去满城皆知,也不会有甚么人诟病,且恐怕将来退婚会愈发艰难。这么一想,刘滟君对这个把持不住自己,嘴上说得好听,身体却实诚无比的儿子大生恼意,登时怒意填胸,“你说什么!”
  “是那恶妇勾引你的是不是?我早知道,她绝不是什么身心清白、手脚干净的良家女子……只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恬不知羞耻!”
  霍珩听着皱了眉,“母亲,与她无关。”
  “什么?”
  “是孩儿,回长安路上不甚淋雨,当夜里便发了烧,是她将我送到附近客栈之中休憩,衣不解带地照料。孩儿烧得迷糊自梦中醒来,见她花容憔悴地担忧着,望着孩儿,一时情难自禁,便——她也不大肯,还是我用的强。”
  “你——你这逆子!”刘滟君恨不得唾他一口,“下流混账!”
  霍珩受了母亲这唾骂,耸肩,淡淡道:“木已成舟,我得了她的身子,这婚退不了了,至少眼下退不得,不然我就是薄情寡义,冷心冷肺的混账犊子。她那时就窝在我怀里哭,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句话也不说,我身为男人,一时血气上头,就同她许了承诺,说这辈子绝不休妻。我是将军,一诺千金,若是食言将来何以服众?母亲切勿再劝了,要我背信毁诺,这是万不可能之事。”
  见嘉宁长公主还怔着,脸色一阵白一阵青,霍珩内疚,也退了一步:“如母亲所言,柏离勉强算是我表妹,带着她到长安城游玩不是什么难题,不过我那妇人爱拈酸吃醋,连我同陆规河他们走得太近都颇有微词,怕她心里不快,我可多带几个人出去,免得别人说闲话,传到她耳朵里了。”
  刘滟君仍是不见半分悦色,脸色紧绷着,“传到她耳中又如何,难不成你如今成了婚,变得没有出息了,竟怕区区一个内宅妇人?
  霍珩性子傲,是不肯受激将的,便道:“娘你这话错了,在外她事事依我,我一个眼神,便教她如履薄冰,伺候我都小心翼翼的半点差池不敢有。”
  刘滟君原本是嫌花眠出身青楼,举止无端,实没有闺秀之仪,何况她性子与霍珩多有相似之处,傲气得很,便是对着她这个婆母也半点不肯摧眉折腰以侍,如今听霍珩所言,她对夫君还算是听话敬重,心中的芥蒂和刺才算去了几分,只是仍没有什么好脸。又想到柏离母亲曾与自己在闺阁之中那般要好,她有心托付娇女,言辞之中仿佛已经认定了霍珩,让柏离为平妻、为贵妾都没有二话,也让刘滟君难办起来。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心里明白,绝不贰娶这话他是说真的。如果花眠不能出了霍家,恐怕柏离也没法过门。
  她面色不虞,将霍珩的胳膊拽住狠狠拍了几记,“你丢了童子身,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了?说到底还不是你这兔崽子管不住自个儿,你有什么脸来我跟前说这话!你那妇人怎么样我管不着,这婚须得退了,当初你自己也说绝不娶花眠为妻,一眨眼你便要反口了?我费心费力地替你张罗,你如今要过河拆桥了?”
  霍珩的臂肉被母亲手拧得揪痛,咬牙忍了,一个喊疼的字都没泄露出来,心道他几时让母亲帮着张罗这事了?他才刚回来,家中便多了一人,还是个美丽妙龄女子,他还茫然着,母亲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催促着,让他和柏离独处。
  他用了近一个月,才堪堪习惯了花眠聒噪的存在,如今又来柏离,名不正言不顺地在他家中住着,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恐怕更生尴尬。
  霍珩动了念头回霍府了。
  *
  霍府地处幽静,花眠领着栋兰迈过前堂,听后院之中传来一阵锯木之声,心中了然,携栋兰朝后院去。
  霍维棠着一袭不打眼的青衫,正右脚压在一块杉木原料上,锯子上下划拉发出长长短短的摩擦声,小厮上前朝他禀了句,霍维棠拉锯的手停住,回身来。霍维棠面容看起来只三十多岁,玉冠簪发,蓄短髭须,两家瘦削带点憔悴,但目光却清明而幽深。
  见了花眠,将锯子递给身旁小厮,取了一块棉布擦拭干净了手,朝花眠走了过来,“剑童,去收拾两间客房出来。”
  小厮在一旁回话,瞧了一眼微微笑着的美艳少夫人,声音压得极低,“老爷,少夫人又不是客,是来长住的,怎能安顿在客房之中?”
  霍维棠一愣,登时笑道:“是我糊涂了,玉儿那间房也打扫出来了,媳妇到他屋里去住吧。我这还有两块木头要削,等会儿开饭了,咱们席上说。”
  剑童点头,忙上前去,将花眠与栋兰手中挽着的包袱接过来,“少夫人,您跟着我来。”
  花眠的右掌在剑童肩头轻轻一点,剑童困惑地往边上退去,花眠望着散落一地的杉木碎末,唇畔露出了浅浅一丝笑意,“早听说公公制琴之技扬名天下,有幸竟能亲眼一见。不知道这张琴是谁下的货单,这杉木瞧着是百年老杉树了,做成的琴奏声清亮而厚重,实是上上之选。”
  霍维棠一讶,但也立时恢复从容,“你这些话是同太师学的?”
  花眠明眸微闪,“是啊。祖父当年有一把‘渔樵江渚’,是上好青桐木所制七弦,为纯阳琴,听他说那把琴正是出自公公之手呢,不过因为太过于珍贵,除了应酬接客,他极少拿出来弹奏。后来府内失火,可惜琴已被毁。”
  失火是因当时抄家之时,花府上下都是刚直不屈的硬骨头,冲撞之下死伤数十,尸体难以掩埋,金吾卫便就近在府内纵了一把大火,府内一切,俱都灰飞烟灭了。
  就连霍维棠听着这话,都不忍动容,可见花眠侃侃而谈,竟没有半分伤怀之心,忍不住纳闷起来,只是又不好细问,只道:“你随霍珩称我吧,不必叫公公。”
  “剑童,少夫人车马劳顿,快带她去歇息。”
  花眠对霍维棠福身,随着剑童指引入偏院,剑童从腰间掏出一把小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推开门,里头焕然生彩,绝无一丝陈迹,花眠与栋兰入里,听那小厮叨叨不休:“少夫人别看老爷平日里噬琴成癖,别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心底,可相处久了,咱们心中都明白,他是很挂念小郎君的,这屋子他也常常亲自打扫,一来便坐上半日都不肯离去。”
  花眠颔首,打量着周遭。
  这屋内陈设不多,南边立着宝插桐木绢面屏风,屏风上绣着幽兰秋菊,后是净室,设有浴桶面巾等物。另一侧则是床榻,宝蓝帐帘,两畔倒悬金钩,正对着的则是一方大书案,设有一应俱全的澄泥砚、徽墨、檀香木笔等,宣纸一尘不染,铺陈于案上,尽管无人题字。有霍维棠在家中,恐怕整个霍府最不缺的便是木料。除却斫琴,他对其余机巧之事也有涉猎,譬如方才来时所见院中霍珩的那排兵器架,能琳琅满目尽陈刀枪剑戟之物,便可以看出是出自一个慈父之手。
  “少夫人,您先歇息,剑童让府上人去为您烧水来沐浴。”
  花眠笑着应了,转而望向正堂上那方大画,看得出是初学者涂鸦之作,笔法稚嫩无比,也不知公公是怀着怎样的慈父心才能将这么浅薄幼稚的猛虎下山图挂在正壁上,直冲所到之人眼球。恐怕也是没想到,竟会有除他父子之外的人来这儿欣赏霍珩小时候的墨宝吧。她忍俊难禁,盯着那画上小字看了许久。
  ——丙辰年中秋,大醉作《猛虎出山图》,请父代为裱之。长安霍珩。
  另有一方朱红印鉴加盖,写的是“符玉小印”。
  那小印章就搁在砚台一旁,沉香木所制,上雕镂着一只威风凛凛张牙舞爪的小老虎,虎耳利爪纤毫毕现,姿态栩栩。想必亦是出自公公之手。
  剑童去了,没几步又走了回来,花眠微微困惑。
  “少夫人,家中没有女仆,照料少夫人恐怕有不周到处,请夫人要等上些时辰。”
  这恐怕是在说,家中没有婢女,在他们烧完热水打过来之前,让花眠不可宽衣。
  花眠虽面露疑惑,却没有问。
  作者有话要说:  霍珩,字符玉,小名玉儿。因为小时候长得美,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一枚哈哈哈。
  虽然父母婚姻名存实亡,但霍小珩从小受到的关爱是一点不少滴,这么有爱的男孩纸,才能让这么苦的眠眠幸福哪。
 
 
第27章 
  花眠歪在霍珩睡过的那方床榻上闭眼小憩了片刻, 热水烧好了, 下人抬入净室去,热雾透过缂丝屏风的经纬氤氲而生,栋兰试了水温, 将花眠唤醒了。她朦朦胧胧醒来, 知道水烧好了, 便让栋兰关上了门窗, 抬脚迈入了水中。
  梳洗罢, 才到了传晚膳的时辰。
  此宅是霍维棠独居, 霍珩不在时,家中便只他一个主人,他用饭简单, 偶尔做起活来废寝忘食, 那灶台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卖力地燃起火来了。
  桌上布着芙蓉脍、鸡汁酱肉、盐水白菜及冬瓜盅,栋兰舀了一小碗放在花眠面前,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主人家身后,霍维棠看了眼,淡淡笑道:“动筷吧。”
  花眠点了点头,挑了一根酱色竹笋置于米饭上,慢条斯理地咬在了嘴里, 一举一动都是自然而温婉的,霍维棠却笑,“不必拘谨。”
  他这么一说,花眠反而不再动筷了, 低声道:“花眠有事想问。”
  “问吧。”霍维棠就着白菜拨了口饭,神色从容。
  “府上霍珩的兵器架,是父亲打造的么?”
  霍维棠以为花眠恐怕要问,府上为何没有婢女,连掌勺的洗衣的都是男人,不过她在自己面前显得格外拘谨。他倒是听说过,花眠先前顶撞长公主,婆媳二人不欢而散的往事。他淡淡一笑,“是。”
  又道:“他求我做的。他要练功时,他母亲不允,于是每个月在我这儿多住几天。他从小就聪明,知道我不会为难他,只要他一求,我必定心软,所以偷偷摸摸地在我这儿练功,还让我帮他做个兵器架。”
  “长公主不知?”花眠疑惑,长公主耳目众多,恐怕这不是长久之计。
  霍维棠道:“起初不知,后来知道了,但她从不会踏足我这儿,也只能趁着霍珩回她那儿时教训。我不知她动了什么法子,后来霍珩离家出走了。走了三个月,灰头土脸地回来,身上挂满了伤,从那以后,他母亲不再拦着他了。”
  知道花眠恐怕要问什么,霍维棠又夹了一块盐水白菜,平静地说道:“他在外头跟人打架,据说是打抱不平,与悍匪起了冲突,卸了匪首两只胳膊,自己也被打得半死。怕自己真死了,回来要看他父母最后一眼,公主着急,去宫中请了太医来为他看病,结果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罢了。”
  花眠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揣回了腹中,慢慢地脸色恢复如常。
  这些动静霍维棠都一一留着心,看似波澜不惊,双眉却微微上扬,眼尾泄露出一丝浅笑。
  花眠也在瞧瞧观摩着这位公公。听闻当初是长公主强取豪夺,嫁了他为妻的。他生得润朗俊秀,似亭亭松竹,虽神色略有憔悴,却并不显病态,不似如今的不少长安子弟涂抹脂粉弄出异乎常人的惨白之色,反有种落拓不羁的气韵,确实无怪当初长公主那般痴心。
  霍家是木匠世家,祖上是为皇家修建宫室园林的,世代以技艺传身,至霍维棠这一辈早已没落,他算是寒门子弟,但一举一动都儒雅谦逊,温和近人,并不是作态。
  用过饭,天色昏黄,夕阳在山,僻静的深院中继续传来锯木之音,花眠在一旁看着,似有所悟,霍维棠见她对斫琴好像颇有兴致,让她也来试试手。
  “父亲,这都是百年老杉,恐怕儿媳一上手就锯坏了,我如今身无分文,可没钱赔的。”
  霍维棠淡淡笑道:“让霍珩来赔也是一样。过来。”
  花眠便装作颊生红云,羞涩拘谨起来,也仍是依言走了过去。
  她观摩已久,上手时已经有了些手感,霍维棠于一旁指点,花眠齐整地削下一块木头来。
  “孺子可教也。”霍维棠接了锯子,又割起了杉木,“霍珩不喜木工之事,对制轸填漆这些精细之活更是深恶痛绝,我常感慨这本事后继无人,你若有心,我便教你。”
  “多谢父亲。”花眠笑道,规矩地行了拜师之礼。
  “那张‘渔樵江渚’你还想要么?青桐木我这儿还有些,只是不如当年送给太师的那块木料,无法做纯阳琴,我辅以梓木,应能做出一般无二的音效。你若是想要留个纪念,我将皇上这张琴做好了,便给你也照渔樵江渚原样做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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