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下了心肠,看向花眠,“珩儿昨夜里确实没有去?他回你房中了?”
花眠摇了摇头,在长公主心又蹭地跳了起来之际,花眠微笑着看了眼脸颊肿胀的阿岁,道:“将军昨晚,一不小心掉河里了……”说着她掩唇又笑了一声。
刘滟君大为惊异,又看向了绿环。绿环满面惭愧:“奴婢昨夜里不慎踩空落水,将军下水救了奴婢上来……”
没想到今早起来风向大变,她不敢说,昨夜里她一个劲地要扯着霍珩往柏离那儿去,被霍珩气恼之下一脚踹入了水中。
幸而大错未能铸成,若昨夜里当真如了她们的愿,今早霍珩在自己面前说出要纳柏离的话,她恐怕要膈应坏了。
刘滟君对花眠道:“你带着人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对柏离说。”
花眠垂下了眼睑,恭声道:“是。”
刘滟君又怒而转向了阿岁,“你也滚出去。”
阿岁不敢多言,灰溜溜地偷瞄了一眼梨花含雨的柏离,咬着一口后槽牙随着花眠等人走出了嘉宁长公主的寝房。
寝房之中一片寂静幽邃,刘滟君因为怒火而不住起伏着的胸脯平复了下来,只是她藏不住眼底深深的失望。
“阿离,我原本是极爱你的性子的,矜持,懂事,孝敬长辈,我还同你母亲写信玩笑说,这么多年,我没福分,膝下只有一个每日要让人头疼三遍的儿子,若是生个闺女,那是多好的事!即便你不能得霍珩所喜,将来也不能进我家的门,我亦是诚心待你,将你视作我的亲女儿一般疼爱和纵容。可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你却动了这样的歪念头,我对你实在是失望之极。”
刘滟君话音一落,柏离倏地抬起了头来,因为抬得太快,眼泪瞬时间便沿着她清丽雪白的颊流了下来。
“姑姑,是阿离不好,让你失望了……”
仿佛说什么都晚了,柏离一个头磕了下来,“姑姑,求你饶恕阿离这一回,今后,无论姑姑做什么安排,阿离都绝不敢再有二心。”
“安排?”刘滟君皱起了眉,“你认为我还会给你做出怎样的安排?”
柏离一怔,刘滟君却背过了身,“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留你在水榭中了,我会写信给你母亲。”
她顿了顿,道:“你放心,信中我不会提及此事,你也不必担忧你母亲因为这件事而责备你。”
“姑姑……”
柏离真的怔住了。
最初的主意确实不是她出的,而是阿岁在旁建议和蛊惑,因为长公主安排了不少次了,霍珩对她却连正眼都没有,阿岁便说,这次恐怕若是不自己搏一把,也是换不来什么的,她脑子一热便答应了,那晚上,她自己也因为吸食了一些胭脂,肢体发软,肌肤也些微发热,困坐在罗汉床上打扇,不曾想霍珩没有来,反被花眠撞见。
她更没想到的是,她本以为,刘滟君对她疼爱有加,就算事情败露,至多不过是叱责几句,而刘滟君如今,是毫不客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这比起自己主动而体面地离开水榭,情况又不知坏了多少。
这一次她该听从阿岁的,应该早早地离开水榭的。可是她舍不得就此离开,轻易地放弃了霍珩!
“姑姑。”柏离挣扎起来,朝着刘滟君跪着爬了过去,伸臂抱住了她的双腿,苦苦地哀告着,“阿离出蜀之时,答应了母亲的,我不能就这么回去啊……”
“我亦不是你的姑姑!”
刘滟君没有甩开她,是为了全与她母亲最后的交情,只是终究忍不住攒起了柳眉。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柏离,蹙眉说道:“从今以后,不要唤我姑姑。”
“阿离,我之一生,说来富贵荣耀,实则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将自己的日子过得腌臜倒灶,如今什么鸡毛蒜皮都要计较几分。我没有男人可以倚仗,也无从寻求宠爱,我唯一的指望全部都在霍珩身上,这也是我当初看重你、喜爱你的原因。”
“也正是基于此,霍珩对我而言,重于一切,我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做出对他不利、伤害他的事情。胭脂虽不过是催情之药,但它也是剧毒,若吸食过度,能成瘾,如同五石散让人欲罢不能,我儿是将军,这药对他而言是大忌你不明白么。如果你知道,却还要这么做,我今日便会让人重重地责打你,再将你遣送回益州。阿离,我这已是为你留了尊严,我信你年岁尚轻为人蛊惑……只是,我再也不能留你。事已至此,你离去吧。”
柏离怔怔地听罢,却仍然抱着刘滟君的腿不肯撒手,哭诉道:“不,姑姑我是真的不知,我若是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听岁嬷的话的!我怎么敢……怎么敢害将军……”
“我信你。”刘滟君低着头,俯瞰着她,“你还是早早地离开水榭吧,我可以答应,不逼你回益州。将来,你若是再相中了什么别的子弟,我亦不阻拦,你去吧。”
见柏离仍旧抱着不肯撒手,刘滟君终于也露出了一丝不耐之色,“来人!”
腊梅与墨梅二人推门走入,刘滟君吩咐道:“将柏离拉开,嘱咐随着她来的人,收拾好行李包袱,让她们,速速离去!”
“姑姑……姑姑……”柏离近乎撕心裂肺,被墨梅二人一手拽着一条胳膊扯了出去。
直至许久,柏离的哽咽和凄厉的喊声才从耳中终于完全地销声匿迹,花眠于门外再度走入。
她仍旧挂着那淡淡的仿佛乾坤运于掌中的微笑,从容不迫,刘滟君睨了她一眼,撇过了头,“如今,你是满意了?”
花眠丝毫不客气,“实话同婆母说,我真是太高兴了。”她微笑说道,“婆母真好!”
“少在我跟前嘴甜,我不吃那套。”刘滟君哼了一声,“走了柏离,以后也还有别的离过来,你莫得意得太早了。”
花眠微笑着不答,想着婆母和霍珩真是亲母子,连恼羞成怒起来时鼻子里发出来的哼声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她福了福身,道:“那我去送柏离小娘子一程,全了婆母对她们最后的一点恩情?”
刘滟君没有阻拦,花眠起身告退去了。
阿岁等人收拾好了,灰头土脸地被墨梅等人赶出了水榭,柏离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阿岁身后,抱着她掌中的杏色包袱,眼泪直往包袱上落。
花眠知道,柏离是真的对霍珩心生喜欢了,这才走得委委屈屈的,见了她也不讥讽一句落井下石,反而默默垂着泪跟在阿岁后头。
阿岁现今只担忧如此回益州之后,会因为军令状受到夫人的责打,因此心事重重,直至花眠走到了近前了,仿佛才发现她,不满地拧紧了眉头。
花眠压低了声音,用只能她们主仆二人能听到的嗓音说道:“日后,对付男人不要用药了,用得不好易适得其反。尤其是对霍珩这种男人。你知道如果昨日你们的事办成了会怎样么?他在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拔剑杀了你。”
这话,柏离倏地一个激灵,眨着泪眼望向了花眠。
花眠雍容而笑退了一步,“忠言逆耳,听与不听随意。”
柏离呆了片刻,直至阿岁催促着,仿佛才终于有了一丝意识,被阿岁拽着离去了。就在走上岸时,柏离还回眸朝花眠看了一眼,阿岁不住地在身后催促着,柏离才终于回头。
她忽然小声地说道:“其实,我信的。”
霍珩会那么做的。
他对她,那么坏那么坏。
她黯然地擦了擦眼睛,随着阿岁走上了岸,转过梅林身影再也不复得见。
作者有话要说: 柏离应该是下线了~
之后长公主是不会再弄来什么离的了,大家可以放心,我相信都吃不消了哈哈哈
第49章
得知柏离被送走之后, 霍珩并无太大的触动, 每日的公事照办,丝毫都没有为此而耽搁片刻,就连偶尔花眠在他面前提及“柏离”这两字, 他也都表现得极为大方。
相比之下, 送走柏离还不如送走那头让花眠愈发上心的白虎让他开怀。公告张贴出去之后, 不出几日, 终于有人来认领了那头小虎, 于是花眠只能恋恋不舍地将它还给了原来的主人。
原主人是个商客, 穿过河西走廊,经西域大宛的胡人,他在长安城做了二十年的皮货生意, 这次是带着一头小虎来长安表演杂耍的。白虎数量不多, 颇得热情爽朗的长安人喜爱,不少人都愿意出高价在他这儿购买小虎,但商客都没同意,不留神,这头通人性的小白虎知道主人要卖它,竟趁机跑走了。还好是遇上了霍大人,白虎也没有伤人, 被霍珩告诫了无数遍须得谨慎饲养之后,商客汗颜地将白虎领走了。
长公主忽然病来如山倒,从柏离踏出水榭之日起,她便病至今日。
婆母的病一直不好, 花眠便到她榻前伺候着,长公主也是骨头硬的人,说什么也不让她靠近。花眠捧着药膳,轻笑道:“婆母你这是让我难做了,我要走了,也是被别人骂,留这儿也是讨你的嫌。等会儿,你就把这碗粥自己喝了,我立马乖乖走人,今天一整天我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刘滟君狐疑地盯着花眠,末了,也不要人服侍喂着进食了。
她端过了小碗,将粥自觉喝尽。
花眠检查了番,说到做到,一整日便不曾在她面前晃一下。
见不着人,身边只有几个心腹的婢妇走动,刘滟君也渐渐觉着烦了,翌日一大早,知道霍珩又休沐了,让人去传夫妇俩过来说会儿话。
她和花眠之间有一层窗户纸不曾捅破,膈应在心,刘滟君十分不舒坦,心想不如与花眠说明白了,免得那妇人如鲠在喉,以为是自己无故刁难她。
霍珩练剑去了,花眠端着熬好的莲子羹,打开了杏色竹簟帘门,折腰朝长公主所在的胡床走了过去,将白瓷烟青海棠缠枝纹的小碗恭敬地搁下,至床榻一侧,也坐了下来。
刘滟君凝着她,眉目肃然。
“婆母还是先喝一口,看合不合胃口。”
花眠见她久久不说话,微笑着劝道。
刘滟君细长的两道眉始终紧紧攒着,闻言将小碗端起,还有些微发烫,想是刚熬好不久,刘滟君舀了一勺,在唇齿之间轻尝了口,满溢的莲子清香,伴着一股幽幽的甜味,瞬间霸道地占据了口鼻所有感觉,刘滟君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着实有点儿惊诧。
就在不久之前,她让花眠下碗面,她推三阻四,干脆说自己不会下厨,她曾是誉满长安的贵女,刘滟君不好多说什么,但如今一看,当日所言果然全部都是假的,不禁又是疑惑又是恼火。
她尝了几口,将莲子咬了几粒在唇中。
许久之后,刘滟君放下了青瓷小碗,眉眼淡然地说道:“你的莲子羹比阿离做得好,她总是疏忽,有那么一两粒忘记剔除莲心,吃在嘴里是苦的。你很好,比她细心。”
“其实柏离小娘子也是个细心之人,那晚婆母昏昏沉沉睡去,果真是因为吃了酒,不胜酒力么?”
花眠笑着反问,但这话,却正中刘滟君的痛处。她事后想想,又岂能猜不出,一定是柏离暗中在她身边做了什么手脚,柏离和她的老仆阿岁心知肚明,她绝不会容忍有人对自己儿子暗中下药,因此一不做二不休地先迷晕了她,省得她有所觉察。
刘滟君不肯再用花眠拿来的莲子羹了,她将调羹扔入了碗中,砸出清脆一声,脸色也渐渐地不大好看了。
花眠将婆母递过来的小碗接了,放在一旁,也笑道:“婆母不想听柏离小娘子的事,那我便不说了。只是我现在能问了吗,婆母是因何不喜欢花眠?”
“你应该知道。”
刘滟君睨着她。原本刘滟君也是要同花眠说的,但不知为何,柏离在时,花眠对她这个婆母始终是避而不见,绝不来她跟前讨嫌,从她嫁来时至如今,这竟然是她们婆媳二人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话。在柏离走了之后,花眠对自己这边倒是走动得勤了不少。
“我确实是不怎么喜欢你,”刘滟君也再不拐弯抹角,“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霍珩对你越来越上心,作为母亲我担忧他的整颗心都为你所夺,日后对我有所疏远,而是因为你的出身和经历,相比于一般的女人而言,实在过于丰富了一些。我的儿子是我宠大的,除了习武之外没吃过太多苦,心性单纯,更是不知人心险恶,他是绝斗不过你的。”
不待花眠反驳,刘滟君又深深凹起了眉。
“当初花氏一门蒙难,我心中亦为忠臣良将含冤莫白而惋惜,可是这些年,你毕竟是在那种烟花之地待过,名声有损不说,举止习气早就丢了当年那些贵女的矜傲自持,在我看来是十分不端的。就算这不重要,但人言可畏,霍珩娶了你,他必定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受人指点。当初你来时,我写信问过霍珩,他不愿娶你,甚至不惜要跟他舅舅闹……现在如何我不管,但从这你就知道,他对你的那些经历,并不是从无介怀的。”
花眠垂了螓首,此时并不想打断长公主的话。
刘滟君凝视着面前低着眼睑,谨慎地听训的女子,也自觉话说得过重。
“你入娼籍时,背后可有黥字?”
花眠慢慢抬起了头,她目光镇静得让刘滟君感到一阵不安。
“没有。”花眠道,“这一点,公主也要验一验么。”
她走到了嘉宁长公主面前,跪在她的榻前,垂着头,将颈后的一片如雪一般皎白细腻的肌肤露出,甚至还微微拉低了衣领,刘滟君本不欲看,又有些耐不住心头的好奇扫了一眼,还真是干净无暇的皮肤,秀发堆在她的颈侧,黑白交映,衬得她又乖巧而沉静,甚至地,那么温婉而委屈。
刘滟君忙道:“你起来吧。”
花眠这才抬起了头,只是却没有起身。
在刘滟君的再三催促之下,她才回到一旁重新坐了下来,只是耷拉着眉眼,不肯说话。
刘滟君纳闷,“你竟没有,这真是离奇。”
花眠不愿解释,也就继续不说话。
刘滟君皱眉又道:“可即便如此,我依旧心中难以安定。当初是你言之咄咄,非嫁给霍珩不可。陛下因你是功臣,才将婚书赐下,有了圣旨,我也不好反驳什么。可我却想知道,当初你为何就看中了霍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