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一品娇牡丹——风储黛
时间:2019-10-12 09:42:52

  湖心小筑到了冬天仿佛格外得冷,没有高墙大院周到的庇护,四面都是寒风鼓入,湘妃竹簟被吹得哔哔翻飞。
  好在屋内终究是暖和的,三角的通鼎里飘出一阵一阵的龙涎香的香味,沁人鼻孔。
  刘滟君将自己的掌中托着的汤婆子递给了花眠,她则挨靠到罗汉床边。
  “婆母留我下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刘滟君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没什么人陪我说说话,想来想去,竟是只有你最合适了。”
  当初太后和皇帝极力反对她和霍维棠的婚事,她不听,非要一意孤行,如今她是没脸见他们了,腊梅墨梅等人终是下人,一些话说来不便,霍珩是自己儿子,但却偏又是个儿子,至于陆妙真,方外之人,她更加是难以启口。思来想去,身边能她听她这一席话的,竟然只有曾经她最是瞧不上眼的花眠了。
  “婆母请说。”
  刘滟君轻笑,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儿。
  也是到了这一刻,花眠才发觉原来对她素无好脸的长公主笑起来时,竟是如此的绚烂而明亮。
  “我眼光不好,这辈子一直在看错人。但凡我眼光稍微好一点儿,绝不至于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见花眠似乎要问,她微微后仰,朝一旁的紫檀木锦鲤穿花图木架上将身子挨靠过去,“我今日不是要说霍维棠,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
  花眠于是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刘滟君凝视着面前,垂着双臂,看似温顺,实则张扬,像只小狐狸般的花眠,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少艾青葱之时。
  “我那时候还年轻。我年轻时,骑马过市是家常便饭,女扮男装参加围猎,男人都未必赢得过我。投壶樗蒲,更是样样精通,我因这份老天给的聪慧伶俐,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人实是跋扈得很,得罪了不少人。那时长安之中的贵女,都是不大愿意理我的,怕我羞辱他们,辱了她们的门庭。我知道,她们在底下拉帮结伙,对我扎小人,咒骂,但我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她们。”
  花眠忍不住问道,“如此,婆母不觉得形单影只,孤独么?”
  “自然了,”刘滟君自嘲一笑,“表面上再怎么风光,同龄的女孩子都不搭理你,甚至厌恶你唾骂你,这怎么好受?我心高气傲,更是受不了。直至,有个叶氏女出现了。”
  她的眼眸暗了下来,顿了一顿。
  “叶氏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不大不小的官儿。她对我极好,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极力地维护我,起初我也不以为意,只道她是因我的身份,对我有所企图。直至我的死对头在赏灯宴上挖苦我,她又起身为我解围,让我那死对头下不来台了,那时我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从此,我便将这个看着容貌平平,但人却十分仗义和聪敏的女孩儿记在了心头。后来,我和她便做了一对闺中姊妹,我公主份例里头的东西,有多少她都尽可以拿去。我掏心挖肺地对她好,她也给我不少好物件儿,与我频频出入各大宴会酒席,处处维护我,我以为这就是真性情了,这就是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姐妹情了。”
  “后来呢?”花眠忍不住问道。
  嘉宁长公主,身子微微侧歪着,面容如常。
  “直至我十五岁及笄礼那日。母后在宫中为我举行及笄礼,我怕她不能来,特地留了书信,让我身边最信任的孙嬷交到她手里。因母后说要让我出阁,我年纪小小,才及笄便已开始恨嫁了,于是那天晚上我们都很高兴,摔碎了好几个酒坛,随后,我便醉得人事不知,被人抬回了我的寝宫。”
  刘滟君又顿了一下。
  “我睡了许久,醒来时问叶氏去了哪。宫人看着我面色为难,不肯答。我再三地追问、叱责,终于她们全部说了实话。”
  花眠困惑,眼眸微闪。
  伏于罗汉床边的刘滟君恍惚自嘲一笑,她朝她望了过来。
  “眠眠,你知道我后来是在哪见到的叶氏么?在我父皇的那张龙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霍喜提圆房~
  哈哈哈哈哈第一个关键时刻主动倒下了的男主^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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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父皇不知如何安顿叶氏, 仓促赶去早朝, 将她留了下来。”
  刘滟君所见的叶氏,一反平日里豪爽泼辣,鹿儿似的蜷在充斥着沉麝气味的锦被之中。仿佛没想到去而复返之人不是皇帝, 而是公主, 她惊愕地抬起了下巴, 刘滟君大怒, 扬起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贱妇!”
  叶氏愣住了, 要爬起身, 动了动腿,又咬牙将被褥拾起裹在身上,“公主!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
  刘滟君斜睨着她, 双目如火。
  “公主, 我身为庶女,样貌也是中下之姿,阿爹她不疼我,要将我嫁给一个商贾,我好歹也是官宦之女,怎么能……如此,同发卖了我有何两样?”
  她伸臂, 要求得刘滟君的怜悯,两手握住她的手腕,被刘滟君挥袖挣断,“不知廉耻!你要爬我父皇的龙床, 爬上了是你的本事,我也敬你是个有手腕的,但你却利用我!你让人感到无比恶心,你知道么。叶甄,你就是个贱妇。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来见我!若是让我知道,你再做出什么贱得出奇的事,我就打死你!”
  长公主是先帝嫡出的公主,先帝膝下子息单薄,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疼爱有加,刘滟君那时有底气说出那话。
  “后来呢?叶氏便一直风光下去了?”
  花眠眨着清圆的如湖水澄澈而幽深的双眸,忍不住问。
  “哪能,”刘滟君嗤笑了一声,“先帝哪根筋不对,或是又受了叶氏蛊惑,竟真的封了她一个才人,她便自以为,从此能飞上枝头了。果然如我先前所言,她绝不在我跟前走动一下。她知道我再要见了她,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直至母后发现,叶氏浑身不对劲,父皇的身体也愈见消瘦,着孙嬷去调查,这时我才得知,原来她竟一直在用着一种法子勾引父皇,便是我及笄礼那晚,她用的那法子。”
  “先帝生前是喜好兰草的,她利用了这一点。”
  “胭脂?”花眠不难猜到。
  “嗯。就是那种禁药。我气极了,没想到当初瞎了狗眼,看中了这么一个妇人,我掏心挖肺地跟她好,她却在背后捅我一刀,还用的这么下流龌龊的手段。”
  “我恨我一怀真心喂了狗,当时便冲入了她的寝宫,照着她的脸又是噼啪几个响亮的耳光。我让她用下流禁药,每日缠着我父皇,教他身体逐渐地败坏下去,我让她骗我利用我,让她恬不知耻待在宫里头,还仗着腹中骨肉,对我母后大不敬。”
  花眠垂下了粉面。婆母年轻时个性确实是极泼辣的,也天不怕地不怕,万事自有先帝和太后兜着,对皇帝的女人亦是不放在眼底。只不过事情到了她自己头上时,却任由着徐氏作威作福,她却多加隐忍。当初对公公真是用了很深的情了。
  叶氏跪在地上朝刘滟君磕头,发誓绝不敢再碰那物,有了孩儿之后更是不会再缠着陛下了,求刘滟君给她机会。
  刘滟君哪里肯,这时皇帝下朝归来,见自己的才人跪在地上,朝着自己的女儿苦苦哀求,不禁咋舌,只是看了眼自己那泼得像头母虎的女儿,心中还是感到十分地尴尬。他怎么会不知,这个叶氏在刘滟君及笄礼前,还是她的闺中好友,自己却腆着老脸将人要了,还不知疲倦地,让叶氏怀了身孕。
  皇帝走到哪儿,流言蜚语都会自行散开,他从没亲耳听到过什么闲言,但他明白这肯定有。一见了刘滟君,顿时气势都弱了几分。
  刘滟君还挖苦道:“父皇好本事,五十的人了,还一鼓作气让人大了肚子!怕是将来我儿子,年纪还能做了我弟弟的爹呢!”
  皇帝听着恼羞成怒,怪自己宠坏了嘉宁,让她愈发目无父纲,大怒起来:“嘉宁!”又瞧见叶氏跪在地上,大着肚子,可怜兮兮地凝望着自己,她的两颊已彤红肿胀而起,意外之余,更是恼火。
  “眠眠,其实父皇那人,最是好面子,”刘滟君笑道,“我跟他说了胭脂的事,他就立马又变了脸色,证据确凿,叶氏还挺着大肚,就被打入了冷宫,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后来听说了,她在冷宫里头死了,一尸两命,不知是被谁悄悄处理掉了。”
  也是为了这件事,先帝下令毁去了宫中的所有兰草,将胭脂也禁了,严查决不许带入宫中来。
  花眠伸手将刘滟君递与她的热茶接过,“婆母。叶氏的事,事出于偶然。”
  “不是什么偶然。我后来也想过或许就是那么一时教我撞见了个不要脸的呢?”刘滟君撑腮,慢慢说道,“后来柏离的阿娘又出现了,她对我十分殷勤,与叶氏不同,她从不收我任何东西。她聪慧,想必知道叶氏成了我心头一根刺,所以很谨慎地规避着叶氏之错。和她在一块儿没那么舒心,但也还行,总算是不孤单了,后来她嫁到了益州。我还暗自窃喜,她确实是与叶氏不同。”
  刘滟君又自嘲地笑了起来,“不过我最近想了起来,她爹当时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而益州柏氏那时如日中天,若不是借了我的势,让我在其中撺掇了,她也未必有这机会。”
  “婆母。”
  刘滟君看向花眠,“我想明白得太迟了,当初,险些便又遂了她的意,要是今日,真是柏离当了我的儿媳妇,我要怄火一辈子。阿离那女孩儿其实也算是不错的,不过心性不坚,耳根子软。”她又笑了笑,“我也是一样。不知道她跟前的那个岁嬷当初给我灌了什么药,我一听,就立马答应了把玉儿灌醉,让她们成事。不过当晚我就后悔了,只是柏离为了计划周全,对我用了什么办法,让我昏昏大睡过去了。”
  花眠不知该说什么。
  刘滟君也不想说这些了,“眠眠,我叫你过来,听故事倒在其次,主要地,是有件事要问你。”
  “嗯。”花眠想自己应会知无不言。但答应之后,她立时脸颊烧了起来。
  她明白了。
  果然,刘滟君也不拐弯抹角了,“当初,你说和霍珩在从张掖回来的路上,好上了,是骗我的吧?”
  花眠的颊宛如浓霞,微咬了下唇瓣,随即笑了起来。
  “当初,是霍珩想的馊主意,故意骗婆母的。”
  那个男人,那会儿别扭得很,一面喜欢着她,偷偷地不想和离了,一面又对她极坏,嘴里没有一句中听的话。他在刘滟君跟前扯了这个谎,也就是怕刘滟君非要乱点鸳鸯谱。
  刘滟君点了头,舒出了一口气,轻睨着花眠说道:“我就知道!那个混蛋王八羔子,竟敢故意蒙骗亲娘!我回头不将他屁股打开花!”
  这是句玩笑话,霍珩还小时她都舍不得打,如今大了更是不会了。
  花眠微微颔首。
  “那么,”刘滟君又朝前微微俯身,“现在呢?”
  花眠捂住了脸。
  好一会儿,她才将脸抬起来,又换上了从容不惊的笑容,“真好了。”
  两情相悦,发乎自然。他们俩又都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对长公主这个更是不扭捏的人,也实在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我瞧着也是,孙嬷嬷说,你的眉眼舒展,步态有了风流的味道,比以往是不大相同了,”嘉宁长公主煞有介事地说道,“很痛么?”
  这话花眠实在没法答,忍了好久,才终于说道:“痛的。”
  “那倒也是,我头遭的时候,也是剧痛,当时恨不得将身上的男人一脚踹死了算了,终归是没舍得。我就怕将来的儿媳妇也要忍那遭,听嬷嬷说男人多会点儿,女人是不会太疼的,我就一直想教霍珩,让老婢女白日夜里跟着他传授法门,谁知道他不肯学,还恼羞成怒将人打出来,我气死了,隔着他的房门骂了他半天,‘你就等着将来的媳妇将你嫌死吧!’他倒是好,说敢嫌弃就不要了,什么破媳妇!”
  两人都是忍俊难禁。
  但花眠想的是,那晚上他窘成那样,不知是不是后悔死了。
  刘滟君拉住了她花眠垂落于膝上的柔荑,轻声说道:“那你何时给我添孙?”
  花眠也顾不上羞了,坦诚说道:“看缘分的。”
  “你们俩身子都算好的,照理说我是不该操心这个。”刘滟君叹了口气,“眠眠,城外有个上清观,求子灵验,改日我带你去拜一拜,正好也可以走动走动,这雪下了一个月了,飞鸟绝迹,连头畜生都见不着,我日日闷在这水榭里头,也该活动了,你就当是陪着我,你看如何?”
  花眠自然答应。
  刘滟君又说道:“我这几日认识了一个道姑,道号妙真,我明日将她邀过来,给你引荐。”
  “嗯。”
  花眠从刘滟君这儿离去之后,撑着竹骨伞,与墨梅并肩走在风雪之中,最后于六角亭中顿步。
  “墨梅,我婆母说的那个妙真道姑,是个什么人?”
  说到这儿墨梅出了一口气,立时便打开了话匣:“小夫人,我正要与你和小郎君说这事儿!这个陆妙真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长公主和她竟是一见如故,隔三差五地就要请她来水榭讲法,大谈玄学。这倒也就罢了,我现在真怀疑,长公主二十年来没提过和离,如今陆妙真才来了几日,她便立马拿了休书去找霍郎主了,就是她怂恿的。不说别的,就这时机,小夫人难道不会觉得奇怪么?我才知道,原来那个陆妙真平日里谈经不多,多是说男人的负心薄幸,女子要自强自立,就必须要摆脱那些男人,还说,公主贵为大魏万人之上的尊贵公主,实在不该为男人贻误一生。公主就喝了她的迷魂汤了。”
  “慎言。”花眠口吻平淡。
  墨梅立时垂下了眼睑,不敢再支吾一声。
  花眠说道:“公公他确实是有些对不住婆母的地方,真要和离了也没有什么,你们勿在背后多言。”
  “是,小夫人,奴婢知道了。”
  花眠将伞递还给她,让墨梅不必送了,将自己的大红斗篷拢紧了,迈步朝着寝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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