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报应!”乔平暄忽而笑了。
“二姐姐识得?”
“那是户部尚书曹正元的府邸。”
“是他!”宋吟晚对曹正元那名字极有印象,亦是横眉冷对。
当初父亲边关告急,官家急补军需,拨户部银五十八万两,送往崇州。那曹正元乃户部之首,玩忽弄权迟了两日,那两日父亲与将士们咬牙苦撑才博了命回来。而曹正元却凭巧舌如簧与姜国丈庇佑安然无恙。
“曹正元当人走狗当得忠心耿耿,怕是想不到给人当替死鬼这结果。官家终究允了绥安侯彻查,便是有了壮士断腕的决心,牵涉再广,都要扒干净血肉黏上的尘土。短短两日涉案下狱者逾百数,就连三皇子也在其中。”
“嗯?”
“弃卒保车。”乔平暄目光冷冷,“三皇子生母是周皇后身边的宫娥,去母留子,却是留在当时还未有子嗣的姜贵妃身边。事已至此,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宋吟晚周身腾起一股凉意,一场母爱,若背后藏的是从头到尾的算计,叫人生寒。
“人心之毒,甚于恶鬼。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绥安侯此举怕是会招致祸患。”
“一己之患与国之大患,孰轻孰重?”
宋吟晚仍眺着曹府,目光倏尔悠远,“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必积久成患。士之大义,谏良言,清君侧!”
乔平暄睨着她久久,“你这样子,倒使我想起一人。”
“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你口里那个忠义两全的。”乔平暄犹觉得她刚才那神情神似封鹤廷,“都说近朱者赤,你这才多久,怎就被他带跑偏了。”
宋吟晚拂开乔平暄在她脸上作妖的手,脸上禁不住浮热。“明明是正经的肺腑之言,叫你说得不正经。”
正说着话,却叫街上一处亮眼的景给吸引了过去。
乔平暄同顺着往底下瞧了过去,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小摊旁,兴高采烈地采选着饰物,紫纱短衫与层层叠叠的百褶裙,以织锦花带束了纤腰,完全不同中原姑娘的打扮。
“这是苗疆来的姑娘罢,听那街贩子花言巧语,作假的血沁玉哪值得上一片金叶子?”
而那姑娘已经付完了钱,正举着血玉对着阳光左看右看瞧得满意。随即便和宋吟晚不经意对了目光,丝毫不认生地扬起灿烂笑脸作招呼,天真烂漫。
“贪不义之财,必受因果报应。”宋吟晚道。
乔平暄只听她神神叨叨,余光里瞥见那小贩开始浑身上下抓挠,很快就把自己抓破血了,瞧着怪渗人的。没一会儿,那小贩就往苗女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不知做了什么交涉,等小贩重回摊子,症状已然消失了,不过那些血痕一道道的还在,证明并非是错觉。
“据闻苗疆一带擅巫蛊之术。”她呐呐言。“你早猜到了?”
“一看那姑娘就是个机灵的。”宋吟晚笑笑,也怪那小贩太过贪心,惹得人出手教训。
只是话刚说完,宋吟晚便瞧见有几人朝着那少女方向围聚了过去,少女前方一老太太摔在了跟前,已经扶上了手。
“糟糕!”
第25章
热闹街市,身着异服的少女左顾右盼,正高兴逛着,忽而转过身,将一个背着糖葫芦架的男人堵了个正着。
“你跟着我干什么?”
“姑娘,买糖葫芦么?”尖嘴猴腮的男人拿下一支,硬往少女手里塞去。
“我不要。”少女不接,男人硬塞,两人就当街推让起来。随着少女一声娇叱,抬腿就踹向了纠缠不休的男人。
“怎么能这样呢?”
“是她买了糖葫芦不给银钱。”
“你胡说八道!”
旁边围上来劝架的,若有似无地堵了去路。少女想挣开去,却不小心碰了一老太太,正当她把人扶起来时却忽然软了身子,昏靠在了老太太身上。
“唉哟,我可怜的闺女哟。我闺女又犯癔症了,各位散了散了吧。”老太太全退了围观的,叫卖糖葫芦的男人搭了把手,带着人往旁边的深巷去了。
宋吟晚站在西楼看,几人分工协作,分明是一伙经验老道的拍花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街掳人。
“天子脚下何等猖狂!”
宋吟晚几乎是同时差人去救,自己也匆匆下了楼去。乔平暄反应过来,一皱眉,也紧跟了上去。
京城里的巷子曲径幽深,四通八达,极容易藏身。可也有短处,只消叫人守住了口,就如同瓮中捉鳖。
宋吟晚的命令下得快,出动的还有长生楼的人,不费多时就将那一伙人解决了一半,余下带着人被逼向死角。以至于宋吟晚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三人背对着一堵墙自绝退路。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老太太是个男人乔装的,这会儿挺直了腰脊,脸上堆满走投无路后的恼怒,“臭娘们给你!”
说罢,把昏迷的少女朝宋吟晚的方向猛推过去。‘老太太’则趁乱伸手往宋吟晚抓去,只是瞬时就被宋吟晚带来的人按趴在地,连边角儿都没摸到。
“不要命的狗东西,什么人你都敢动!”侯府仆役说着又补了两拳,麻溜的把抓到的人全部扭送官府。
“小姐,救命……啊!”枕月方才替主子挡护在前,结果被那苗疆姑娘压了个实沉,小身子板晃晃悠悠快支撑不住。
宋吟晚帮扶了一把,就着少女手腕以合谷,内关,神门几处轻揉片刻,人便醒了过来。
“瓦达努!蒙西流瓦索拉叭!”少女醒过来咬牙切齿地一通,正要好好教训才发现面前站着的不是刚才那伙害她的。
再一瞧,就认出了宋吟晚,“刚才楼上的,是你!”
“是我家小姐在上面看到,救了你,要不然你准给拍花子卖了!”枕月揉着胳膊道。
“你帮我打跑了坏人,是朋友!”少女顿时变作了笑脸,上前热情挽住了宋吟晚的胳膊,“蒙佳配扬,瓦佳木恩!”
“她又叽里呱啦说什么呢?”乔平暄听得一头雾水,问宋吟晚。
宋吟晚也是一脸茫然,少女嘻嘻笑着专给她解释,“是我们苗疆话,说姐姐你好漂亮,我喜欢你!对了,我叫阿幼朵!是月亮的意思!”
“阿幼朵,名字真好听。”宋吟晚不大习惯同生人这般亲近,想把胳膊抽出来。
谁想阿幼朵似乎因为她的这句夸来了兴致,打开了话匣子,从她名字的由来叨叨地说到了从苗疆过来的一路见闻。
一点看不出后怕,反而透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劲。
都不需宋吟晚搭话,自个便倒豆子似的把底儿都快抖落干净了。
“早知你这么有本事的,我们就不用出手帮了。既是能好好的,不若就此别过吧。”乔平暄适时打断了她的侃侃而谈,把宋吟晚从她那解救了出来,整就是个福大命大且缺心眼的丫头片子。
阿幼朵这时才像是看见乔平暄,歪头打量,忽而扭头冲宋吟晚问,“这个丑八怪是谁?”
乔平暄顿时给气了个七窍生烟。
宋吟晚却是蹙了蹙眉,“我姐姐意思不错,姑娘独身在外还是多加小心的好,财不外露,又有绝技傍身,应当是能避免的。”
“我错了,姐姐别生气。”阿幼朵看着大咧咧的,却能感觉出宋吟晚不高兴,一转头就主动跟乔平暄认了错。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救命之恩要用泉水报答!这儿不好找泉水什么的,而且泉水也不好喝罢?要不,我请你们喝酒!”阿幼朵欢欣提议。
“……是涌泉相报,不是那个意思。”乔平暄更正。
“不就是我说的那样么?”阿幼朵不觉得有什么差别,“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今天刚到的,都还没怎么玩呢!”
乔平暄听得眼角直抽抽,合着小丫头想找陪玩的,“哪个也不得空,陪不了你这千金大小姐,你自个玩去。”
说罢,就要拉宋吟晚走。
阿幼朵愣愣的,瞧着还有些可怜,“忙么,我还以为中原的大家闺秀都是闷在家里绣花弹琴很无聊呢。”
“那又与你有何干系?”
“怎么没干系,我就是以为那样才逃——”她倏然止了话,又细瞧着乔平暄,学着她右手翘了个兰花指,端了一样的矫揉造作的姿态了问,“你们中原女子说话走路都要这样端着吗?不累吗?”
宋吟晚听了两人对话,着实是好不容易才绷住的笑意,尤其阿幼朵那毫无心机的澄澈问题,直把乔平暄气了没话。
“高门大户是比寻常人家规矩礼仪繁多,每个人有不同习惯而已。譬如你说琴棋书画,不若说她们习得是生存之道。不过话说回来,更有人羡慕你能这样真实自由地活。”
阿幼朵似懂非懂,只觉得她说到自由时眼里有光亮,特别好看。她低声喃喃:“可师父让我回家。”
“嗯?”宋吟晚并没听清,只觉得阿幼朵忽然情绪低落了起来。
还没低头一会儿,阿幼朵就抓了她的裙衫,问她这么好看的裙子是哪儿买的。好像伤心是错觉似的。
“我怎么给忘了,应该要入乡随俗换你们穿的这样才对!不然太扎眼定会被找——”
“找什么?”乔平暄见她倏然收住一副失言的样子,狐疑了问。
“怕还有坏人找!我初来乍到,姐姐陪我一块去吧!”阿幼朵朝宋吟晚央求,小狗眼儿水灵灵的。
半柱香的时辰不到,宋吟晚便领着人进了宝衣阁。
乔平暄不大乐意陪小孩儿玩,看着她在阁子里兴奋地东摸西碰,一套一套简直是要盘下铺子的模样。
“那丫头就是吃准你会心软,说话古里古怪的,倒像是来路不正的。”
“既然出手管了,就管到这。等她挑好了衣裳,我们就回了。”这是宋吟晚方才和阿幼朵说好的,她虽有不舍,不过也知情识趣。
姊妹俩交耳说话的一幕,正巧落在来到宝衣阁门前的一对主仆眼中。
冤家路窄!
是宋吟霜脑海里最初划过的念头,而后便瞧见了从楼上下来的‘少年’,竟是熟稔与宋吟晚站了一道。说说笑笑,好不亲热!
“小姐,奴婢是看花眼了么?”丫鬟抹了抹眼瞧,看到的还是宋吟晚同一陌生少年调笑。“大小姐她……”
“她是疯了!”宋吟霜眼里如淬了毒,她日日念想的姨娘正在越山庄子受苦,连带的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都是拜这人所赐。
她要能饶了宋吟晚,不把宋吟晚踩在脚底下,那她这些年是白谋划了!
何况眼下是老天爷都在帮她!宋吟霜的嘴角抑不住地翘起,“定是她在侯府日子难过,才学那些个下贱娼妇配‘私夫’!”
只一眼,她就认定了那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是娈童。也只有此能解释,宋吟晚需得靠这样的人物才能排解寂寞忧愁!
宋吟霜的声音掺杂颤意,不过那是撞破奸情将要复仇的极度兴奋之情!
“去,你去书斋找元璟哥哥说,请他将章哥儿的课业送到这,道是我有事要赶着回!快去!”
“是!”
第26章
侯爷又不正经了
封元璟所在的书斋离宝衣阁只隔了一条街,故此,当宋吟霜的丫鬟来相邀时,他未作推辞就带了书童过来。
信步而至,却因铺子里一个熟悉侧影顿住脚步,而后一幕,更叫他猛然变了脸色,怒不可遏。
宋吟晚浑像没骨头似地懒懒靠着廊柱,前面一‘少年’头戴幞头,沾着两撇八字胡正嬉笑围着她打转。
封元璟曾听过南市有云栖坊,幻月居这样的地方,收养幼童自小□□,以色侍人。而宋吟晚跟前的‘少年’姿容作态分明就是混迹风月之人,不知羞臊为何物!在大庭广众之下,扮作‘老爷’调笑一番。
半晌,他铁色铁青地从牙缝挤出几字,“无耻!无耻之尤!”
宝衣阁里,宋吟晚着实佩服起阿幼朵的精力,但凡是看上眼的都试了一遍,最后索性定了身上儿郎的装束,道是出门在外更方便。
“你从哪儿弄来的胡子?”宋吟晚哭笑不得地瞧着她那怪模样,作势要去撕了。
阿幼朵躲了下,没让她得手,“柜子上拿的,不觉得这样更有男子气概么!”她一面朝她挤挤眼睛,纯粹是觉得好玩。
宋吟晚被她故意拿腔调逗笑。
“姐姐莫笑,先说我这身,风流倜傥可比你夫君?”阿幼朵玩上瘾了似的调侃问。
宋吟晚没法昧着良心说,“才貌略逊。”却见她促狭挑眉,连忙又道,“但胜在有情趣。”
“嘿嘿嘿。”阿幼朵也咧开了笑。
正是这时,宋吟霜从一处屏风后转了出来,撞上宋吟晚似是惊喜,“我方才就觉得像是姐姐你的声音,竟这么巧。”
宋吟晚笑容里尽是疏离,可不觉得巧。
宋吟霜也不顾冷落,目光不时瞟向阿幼朵,“这位小公子是?”
阿幼朵能察觉到眼前的人来意不善,仅是凭直觉了。另一面便是宋姐姐从这人出现就不大高兴,故也面无表情地拿乔端着了。
“远房的表亲,你不识得。”宋吟晚瞥见阿幼朵与她‘同仇敌忾’心底失笑,同时也明了宋吟霜那股子快压不住的兴奋劲是为何了。
怕是以为抓了自己的把柄好兴风作浪了罢。
果然,宋吟霜在她说完后就接了话,“可我记得姐姐那边的兄弟没有与这位小公子适龄的?”只一出口,就噤了声,像是意识到说错了什么,面上泛起惊慌。“许,许是我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