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还在前厅等您用饭呢。”眠春笑盈盈的,方才瞥去,那美人靠已经不在,想必是彻底好了风寒能同床共眠,祝妈妈一直想的好事儿怕是成了!
宋吟晚哼应了一声,瞧着天色不早,简单梳妆便过去了。
这一觉,许是熏香助眠,她竟睡到了申时半,难怪肚子饿。到了前厅,饭菜飘香,像是算得刚刚好似的,热腾腾上了桌。
封鹤廷早坐着等,宋吟晚挨着他右手边坐。“让侯爷久等了。”
“你我不必如此生疏客气。”封鹤廷端得正经,却凑近她说了一句极不正经的,“我倒喜欢听你私下里唤四叔。”
一句话便让宋吟晚又像是回到了今早的境地,躲是躲不了,抬眼看,便见着了那人眼里深深的促狭意。显然觉得别有情调。
宋吟晚脸上烧,也挨着,气得羞恼回道,“四叔!岂不为老不尊!”
封鹤廷‘扑哧’乐了,乐意挨的这小猫爪子挠了似的反击,眉梢扬起,笑意却是止不住了。
宋吟晚见封鹤廷惯是不苟言笑,便是高兴了,也是虚浅的,稍纵即逝。从不知他也有这般纵情大笑的时候,风流肆意,是如此耀眼夺目。
心悸的感受万分熟悉,便下意识地抑制,已然忘了换了躯壳。待回过神,再看那笑意盈盈的黑眸相对,心跳如鼓,已不知是第几次了,都怕再勾起心病来。
她忙低头吃菜。
什么糖醋鱼,花香藕,四喜丸子,吃是吃了,但都没了味儿。
只觉得四叔的眼像是有了钩子,直勾勾的,饶是没抬头也晓得他盯着自个看。
不一会儿,一只剥了壳的虾子搁在了她碗里,“多吃点,瘦了骨头都硌着。”
宋吟晚‘咳咳’呛着,旁边的丫鬟捂着嘴偷笑。
这样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宋吟晚隐约也察觉到四叔逗弄之意,就是为的瞧她别扭不自在,便不肯再如他的意,少了反应,便是两人能好好吃饭了。
宋吟晚虽然不知他这是什么癖好,但不失为应付法子。填饱了肚子,方有心思问,“昨儿的事可解决了?”
“担心我,故一直等我回来?”
宋吟晚故意不应。倒是身边枕月回了个,“可不是,奴婢都劝不听!”
“那是我自个睡不着!”宋吟晚嗔了她一眼,“就你多话!”
枕月无辜捂了嘴。
封鹤廷见她耳朵尖都红红的,噙着笑,“劳夫人记挂,深觉暖心。”
宋吟晚脸热了热,不同他争这个,“可是真没事了?”
见她迟疑,封鹤廷遣退了人,才同她说了实情。
他是跪了殿门口不假,不过跪了不到半柱香,又被召了进去。
前朝征伐不断,内忧外患,以致民不聊生。而自官家继位,顾国□□,励精图治三十年,才得了如今这太平盛世。如今老了老了,家事却不太平,以累朝纲。晋州洪涝,前有预防,后有赈灾善后,却年年如此,概因有人把手伸了百姓口袋,掐了命脖。
“尤康之变,外戚擅权,引得朝野动荡,是为前车之鉴。官家身体不如从前,年初更有夜召御医的险情,储君之位空悬,才有了今时之争愈演愈烈。”
宋吟晚倒是知道的,她父亲吃多了酒,关上门也是骂官家糊涂,姜丞坤老匹夫贪得无厌云云。
“官家一直有心兴利除弊,肃清朝堂风气。”
“可官家也看重,爱护旧臣,仁心仁德的好名声。”宋吟晚颦眉。
那姜丞坤两朝宰辅,根深蒂固,其女貌似已故赵皇后,宠冠后宫,四皇子亲得官家教导,亦是宠爱有加。而周皇后与太后同宗,稳坐后位却不得宠,所出的二皇子庸庸碌碌。
朝野盛传,官家迟迟未作决定,概因是想逆先祖遗愿,立贤不立长。
“你也是觉得我冒进了?”
宋吟晚沉吟,“朝堂之事,非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置喙的。”
封鹤廷失笑,小狐狸从来都是滴水不漏,想是不会同他交心。他却想把自己想法,同她说上一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吕公不畏强权,忠言良谏乃是我等仿效榜样,然天下人为权为势,鲜有后继。泱泱大国,盛世昌平之下,却有鼠虫蛀底,不抹杀之,岂能安享太平。”
“洪涝过后,哀鸿遍野。半道上一幼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向我讨了一块饼,却不自己食,慌忙回去喂破廊檐下的妇人,可那妇人早已咽气。躲过了洪涝,却未躲过饥荒,留下稚子再无倚靠。”
“晋州驻守将士,以身筑坝,助岸上之人救援拖时。堰口堵住之时,全军没在河中,找回来数具尸首。”封鹤廷敛眸,表情阴霾。
宋吟晚良久无声,眼中隐隐泛了水光。
“天灾人祸,可避不可避。自古君为舟,民为水,相辅相成。弄权而欺上瞒下者,当诛矣!”
宋吟晚凝着他,玄衣俊美,胸有鸿鸪之志,展家国抱负。如见锋芒,恍惚忆起了从前。
国子监里最年轻的夫子,少年壮志,意气奋发,亦是如此。
而脑海里也浮现起一段两人的陈年旧事。
第22章
当初,她好不容易磨得父亲同意,过了学试,却因女儿家身份被国子监拒之门外。
却有一人以她作的文章论断,力排众议招她入学。
就是眼前这人。
那时的封鹤廷已富盛名,她听过传闻如何如何,却怎都不及见那一眼。再后来久而生情,仿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错把‘长辈’对晚辈的厚爱与惜才当作情意,借同窗的情话本子试探,怎料她还说不到一句,四叔却沉了脸。
“国子监乃苦学之地,若心不静,不学也罢。”
堪堪是一腔热情被冷水浇了个透。
再翻起前尘往事,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那之后,她一直拿四叔当长辈敬重,也甚少有交集了。
而今四叔动情,思慕的是‘宋吟晚’。
她回味片刻,心底溜过一丝丝怅然,却也不得不感叹‘缘分’二字。
封鹤廷见她久久不动筷子,反而是瞧着自己晃神,只当是被他所言触动。嘴角莞尔,“朝堂是儿郎们施展拳脚抱负的地方,后宅事务琐碎繁杂还得有劳夫人,若有麻烦告诉我,我来处理。”
宋吟晚闻声回过了神,再看封鹤廷深情款款,不由细想他这句朝堂后宅。
二者之间倒不是说没一点联系。
她原本就觉得四叔前后态度转变十分古怪,过门后厌恶躲避,到眼下深情,尚不过半月,这会儿忽然有了答案似的。
为了‘宋吟晚’这颗棋子,四叔是打算牺牲色相相诱?!
思及此,宋吟晚看封鹤廷的眼神都起了变化,“咳,我有些撑了,想去消消食,四叔慢用。”
“……嗯。”
封鹤廷不想逼得她过紧,看着人离开,只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掩眸沉思。
然而离开的人并未走远,远远一眼瞧见四叔表情,愈是肯定了心中所想。
“小姐,可要去荷花池子那走走,荷花开得正好!”眠春有心建议。
宋吟晚心里想着事,由着她在前面引路,只是心不在焉的。
到了荷花池畔,枕月有心逗她开心,指了池子里争食的锦鲤,“小姐你看,中间那两条锦鲤的个儿真大!摇头摆尾的,可有趣!”
宋吟晚停下脚步也看到了,约莫有铜盆那么大,等枕月扔了鱼食下去一通哄抢。在它们旁边的小鱼被挤来挤去,反而瞧着可怜。
独独一条红黑相见的不合群,在最外头观望似的游来游去。
宋吟晚就这么盯看了一会儿,让俩丫头继续喂,自己则往小鱼的方向走了两步,抓了一小撮鱼食也撒了下去。
鱼群尚在争抢不远处争抢,小鱼自在吃食。鱼儿来往,毫不相干。
“倒是我想岔了。”宋吟晚喃喃了一句,忽而笑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她既不打算做太后的棋,也不打算为封鹤廷用,只消拿捏好了分寸,能避则避,熬个一两年和离应该也不是难事!
眠春和枕月在旁看见她笑方松了口气,枕月拄了拄眠春胳膊小声嘀咕,“我就说这儿能让小姐心情好起来罢!这一片的睡荷听说是姑爷让人专程从荷园移过来,不单能赏景,等入秋了,结的藕节鲜嫩馋人,可是一举两得。”
“你就念着吃罢!”眠春失笑。姑爷待主子好是好事,怕只怕主子并不动心。
宋吟晚听见,将此事归置到‘笼络人心’上。不管四叔愿牺牲到何地步,她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真相处起来,却没她想的那般简单。
夜里同床,宋吟晚早早裹了被子占了里头,另给封鹤廷也准备了一床,中间空出偌大距离,可也改不了那不自在的感觉。
封鹤廷何时来的,何时上床,何时睡着,总归是受影响。
宋吟晚不习惯身边有人,过了一会儿听着旁边匀称呼吸,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想调个舒服的姿势,反而折腾出一身汗,也没一点睡意。
“睡不着?”清越的声音从旁传来。
宋吟晚当即不动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吟晚也不敢回头看,只是维持那紧绷的动作实在难受,小心伸了伸腿。
刚一动,旁边又道,“安心睡吧,我暂不会碰你。”
宋吟晚:“……”暂不会,咳!
也就宋吟晚不敢回身看,否则就能看见此刻封鹤廷侧着凝着她,眼底满是清润笑意。“我想要你,却也不会勉强。”
宋吟晚喜忧参半,就听他接的后面一句‘要也心甘心愿地给’霎时给臊得红了脸。在心底暗叹四叔攻心之术了得,如此攻势寻常姑娘家哪受得住。
良久,方嗫喏出声,“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封鹤廷应了声‘嗯’,伴了轻笑。没来由地叫宋吟晚觉得有些耳热,她捂着被子,少了心中负担,渐渐不敌困意睡了过去。
——
翌日天刚亮,随着吱呀的轻响,房门重新被阖上。
床上的人随之睁开了眼,不意外地看到了旁边空了的床榻。封鹤廷从床上坐起,静静坐了一会儿,无奈叹了一声。
究竟是自己长得面目可憎,还是如何,怎的叫她这样害怕躲避?
封安,封肃进来侍候,瞧见的就是侯爷独守空房的怅然。封肃轻咳了一声,“侯爷今儿可还要丰乐楼的早点?”
封鹤廷无言扫了他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顿时收敛。
“知道还不去办。”
“是!”
封安咧了憨厚笑意,该他总耍滑头。随后想起一桩,禀告道,“侯爷,这些日子栖梧苑的婆子总来打转,似乎对侯爷房里的事颇上心。”
封鹤廷穿衣的动作一顿,旋即收拾整齐,从旁抽屉里取了一把匕首,回了床边。
“侯爷?”
他揭开被子,露出底下白色布帕,那是自新婚之夜就铺上,难怪宋吟晚身边那婆子见着自己总欲言又止,那栖梧苑的怕也是打听这。
匕首避开了经脉划了一刀,血淌了帕子上。
封肃晚一步回来,没跟封安似的发愣,找出药箱给侯爷上药包扎。
封安皱眉:“侯爷为夫人顾虑,也该顾虑自己,这等事让小的做也成。”
“意义怎同!”封肃啐了口,不过点不醒那榆木脑袋。
封鹤廷待包好了伤口,放下袖子,压根叫人察觉不到。“不许泄露一字。”说来是他疏忽,若传到栖梧苑,岂不叫她受委屈。好在病了一遭,耽搁也是借口。
“是!”两人异口同声。
“封肃,把长生楼那些人招回来,安置给夫人。”
“侯爷?!”封安惊诧极,那可是原来保护乔平昭的!
封鹤廷想了想又道:“从此以后只听命于夫人。”
“……是!”
第23章
宋吟晚起那么早是有缘由的,乞巧宴在即,邀帖都派了出去,府里还有许多要置办的。
她忙得很。
枕月拿银簪挑了挑油灯,使得偏屋里亮堂了些。一面打了个呵欠咕哝,“小姐今儿起得可真早,天都还没亮。”
“头回接手就要办大宴,怎能不仔细认真些。”宋吟晚摊开簿子,一边审一边添写点什么。
瞧着精神头倒挺好。
只有宋吟晚自个知道是被梦给吓清醒的。梦里洞房花烛,她着凤冠霞帔羞坐软榻,由着男人挑开了喜帕,方瞧见面前的封鹤廷也是一身红衣华服,眉眼温柔含笑。随他亲手取了累赘饰物,褪了衣衫往床上……
那画面一想起,宋吟晚又开始觉得喉咙发干。
若非听到梦里封鹤廷唤她昭昭,只怕这梦就要做到尾。她从梦里惊醒,再瞧见着旁边躺着的‘始作俑者’,一颗心差点蹦出来。
宋吟晚又喝了口凉茶,笔虚虚握着,压根就没动几个字,反而自顾晃了神。眼下连凉茶都祛不了火,若和四叔继续朝夕相对下去,竟生了一刻前路渺茫之感。
“小姐,用朝饭了!”眠春此时提了个食盒进来,笑眯眯地把里头的热食摆在了桌面上。
“姑爷起了?”枕月问。
宋吟晚呛咳了声,也瞧见了食盒上丰乐楼的标识,除了封鹤廷还真没别人能这么细致了。
“起了,不过出门去了。留了话,说是不必等晚膳。”
“嗯。”
桌上几个青釉葵口碗,胡麻粥,二陈汤,都是提神养身的。并几道造型精致的点心,松软的芙蓉糕,粉米蒸成的糖粉兹,牡丹饼等可供选择。
“小姐不过顺嘴一提,姑爷就记着,天天给换着花样。那丰乐楼的早点有数十种,可以吃上好一阵新鲜食儿。”枕月分了一块芙蓉糕,咧着嘴傻笑。“要是想吃别的,估摸连厨子都能给挖过来,就没见京城里头有哪位爷能这般花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