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盯着这出戏里的主角,从见了乔平暄时还露了点笑意,此刻尽数化作了愠怒。只怕是不会善了。
“常言道饭可吃,话却不能乱说,何况是毁人姑娘清誉的。六姑娘道听途说便在此放言,实在是不妥当极。”封柳氏皱眉,此时端了侯府长辈姿态出言教训道。
王千钰何曾有过这般丢丑的时候,此刻脸上正被臊得青一阵红一阵,尤其是瞧见周遭那些看好戏的目光,更是羞怒得地抬不起头。
她嗫喏,“是我失言。”却又一顿,划过恶意,“可也是听了宋吟霜所说才如此。”
宋吟晚闻言觑着她,似笑非笑。
王千钰心底莫名一个咯噔,开始觉得不妙。
“你这意思是我那妹妹在背后编排我说与你听,无非是欺她身子不适无法到场与你对质罢。京城里谁人不知我妹妹秉性如何,仅凭你上下嘴皮子碰一碰,便要污我姐妹俩的名声,王六姑娘好算计啊。”
宋吟晚冷了眉眼,“要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这流言从何而来也就可想而知了。”
“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王千钰只听宋吟霜说过这嫡姐如何蠢笨,如何一点就着,如今竟是一点都不管用了!阵脚一乱,风度尽失。
与宋吟晚比,只显出她的不堪来。
乔平暄凉凉道,“造谣中伤被人抓了现行还敢如此嚣张。”
“你——”
“果然嫉妒使人丑陋。”乔平暄站在了宋吟晚身侧,忽而挑了嘴角,“晚晚你还不知道罢,这位王家的六姑娘的胞姐乃是三皇妃,王家因三皇子贪污受贿牵连受罪,这姑娘竟异想天开想求得绥安侯庇佑,在路上堵人意图施展美人计。”
说着指了王千钰,“更绝的是,你猜你家那位绥安侯是怎么说的?”
宋吟晚不知还有这典故,就听乔平暄不厚道地继续笑说道,“脑子不好使得找大夫,找他没用。”
“……”宋吟晚哑然,合着她这受的是无妄之灾。
王千钰彻底白了一张脸,又血色回涌,涨成了猪肝色,浑身发颤,“你,你休得胡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你雇了人望风拦路,就没人瞧见了?”
随着乔平暄话落,比之年幼清脆的声音在花厅里响起,“那样没羞没臊的,我看了还回去洗眼睛了呢。”
一名粉衣罗裙的小姑娘从花厅外走了进来,不知是哪家的也不见人来通报,贸贸然的出现,应和的却是乔平暄那话。
众人多是把小女孩当成是乔家的,将信将疑。
王千钰被她一番比着脸作羞羞的手势激怒,更同时听见乔平暄同宋吟晚说是这小女孩撞见告知的,登时窜起心头火,“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小小年纪如此恶毒,说那混账话当心烂嘴巴烂肚肠!”
宋吟晚陡沉面色正欲出手,却有人比她出手还快,随着一声饱含不悦的‘掌嘴’,立时有两名婆子一左一右钳住了王千钰,前面的使婆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俩巴掌。
如此强势作风,正引人言说。一众便瞧见了那珠翠环绕的华贵妇人,顿时时呼啦啦跪了一片。
“恭迎长公主,长公主金安。”
独独粉衣少女欢快扑向了长公主,娇呼一声“娘亲!”
娘亲?!
宋吟晚同乔平暄如石化定在原地,面面相觑。但见小女孩倚在长公主怀里,俏皮地冲二人眨了眨眼。
旧识重逢。
第28章
宴席设在了荷花水榭,卸了四道槅扇打了个通透。
风起,盈了一室清浅荷香。
“宋姐姐,我就说我们有缘会再见的罢!”阿幼朵挤进宋吟晚和乔平暄中间一块坐,笑容促狭,分明是策划好的一场‘惊喜’。
宋吟晚见她眉飞色舞,挑了挑眉,“长公主可瞧着。”
阿幼朵,不,眼下该是衡阳公主了,立时便端正了坐姿,一面偷偷扫去长公主那才发现上了当,她娘亲正同张太夫人说话呢!
“宋姐姐……”她委屈巴巴地嗔了声,反惹了两人笑,最后连自个也没绷住笑了起来。
“叫你先前还敢笑话我,可知晓苦头了罢?”乔平暄还不忘落井下石,又一顿,疑心说,“都说衡阳公主因病养在福州故地,怎你又说是从苗疆来……”
“因为娘亲的人才找到我啊。”衡阳公主没心眼接了话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骗子呢,跑了,结果那伙人阴魂不散的。”
那日刚和宋吟晚分开,她就被带回长公主府了。“果然师傅骗我,人怎么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我也是有爹娘的!”
寥寥几语,却透出不凡内情来。
“你之前和你师傅在苗疆生活的事,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宋吟晚沉吟道。“也不准再用巫蛊之术!”
“我娘亲也那么说的!”
乔平暄和宋吟晚对视了眼,彼此默契自是知道了对方所想。长公主一生顺遂,极受先皇宠爱,后嫁太原陶家长子陶圣榆,那也才子佳人的佳话,独独在子嗣上历经了坎坷。
三十产女,却因女儿病弱不得继方是满月就送去了福州将养。
但衡阳真是在福州养病的,身边必然会有教习婆子,怎会如此不谙世事。
衡阳又像是想起什么,悄声道:“宋姐姐,乔姐姐也莫说出去,娘亲说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
“……”
正此时,长公主的视线扫了过来,配合衡阳语境,二人心如明镜。
“你年纪还小,这梨花酿喝不得,随我喝茶罢。”宋吟晚着人替换了她琉璃盏里面的酒水,对待与从前无二。
衡阳其实酒量不错,得益于师傅爱拿大虫泡酒。不过她喜欢宋吟晚,自然愿意同她做一样的事。而且宋姐姐也不像娘亲说的那样因她身份变了而疏远,就不存在娘亲所谓要追究的‘后续’了!
“对了,既是宋姐姐办的家宴,绥安侯可在?”就一会功夫,思绪已经岔去了别处。
“嗯?”
“我想瞧瞧配宋姐姐的是如何风流倜傥,才貌出众的!”
宋吟晚自然也想到了那日在宝衣阁的玩笑话,一时哭笑不得,目光却不由自主掠去了水榭对面不远的凉亭,亭中人影绰绰。
“喏,左边第二个即是。”
“哪儿呢?”衡阳伸着脖子看,也没能瞧出是哪个,咕哝道,“这怕是除了宋姐姐没人能瞧得出来罢。”
“咳!”宋吟晚的脸随即染上一抹呛咳后的绯红。
这厢,宋吟晚与衡阳公主‘一见如故’,和乐融融,落在斜对面的封戚氏眼里,就有点那么不是味儿了。
要说这宋吟晚运气是真好,投胎嫁人不说,就连她为今个席面暗地里下的绊子也都叫她给避了过去。前面折了婆母安排在云隐斋的俩钉子,还有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王千钰,当众被长公主‘请’出去,名声算是毁了。
方才封家老太婆说,这席面是宋吟晚一手操办,办得好的功劳怕都是落她头上了。
怎能就这样叫她给出尽风头了。
酒过半巡,饭菜也用的差不多。多是三三两两一块聊天了。
封戚氏便在这档口起了头,“今儿乞巧,瞧瞧杯碟上鹊纹月影,新侯夫人可是用了心思应景的。不若再找些大家同乐的,好热闹热闹?”
“怎么个同乐?”旁桌的问。
“往年不是有过对月穿针的比试,合着是助兴的,不拘什么形式,添置些个彩头,姑娘们且拿出你们拿手的搏一搏,岂不同乐?”
原本就不单是吃席,还有世家夫人替家里儿郎们相看姑娘的意思。这样的机会,对夫人们,还有姑娘们而言自然是好事,果然也得了一片附议。
“还是戚娘子脑子活络,想出这么好的点子。”宋吟晚笑道。“瞧我都忘了准备。”
“四婶莫打趣我了,为了今个席面辛苦多日,还特意请来洪春班,稍后可更精彩热闹呢。”
“是庆丰的台班子?那唱功可了得!”
“哎哟,打上回听了《南蛮令》我可就一直惦记着下出呢。可偏就是隔七日才一出的编排,叫人好等。”
“这新侯夫人还挺周全的,能想到洪春班是为了张太夫人罢。听说张太夫人前段时候可是隔三差五就叫人上府里唱,正兴头上。”
随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目光溜向前头张太夫人那,后者听到洪春班连茶都搁下,想是挠了心坎上了。
宋吟晚让眠春取来几件设作彩头的首饰扇面,头一件就是赤金镶东珠的璎珞项圈,乃宫中司珍房所出,引人眼前一亮。
即是助兴,规矩也不作繁复。
姑娘们且一展才艺,由长公主,张太夫人和封老夫人三人各定胜出者。
水榭中衣香鬓影,丝竹相合,造型别致的鹊灯之下,水面波光与投影交错,确实是赏心悦目。
宋吟晚吃多了茶,正想要起身方便,却被人从后面撞了下,踉跄向前,同个跳霓裳舞的姑娘撞到一处。
得亏她及时扶了一把,才未叫那姑娘跌地上出丑,亦同时道了声‘抱歉’。然再往后看,只瞧见乔平暄追出门去的背影。
正待要离开,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侯夫人可是技痒,想要切磋切磋?”那姑娘反手抓了宋吟晚的手腕,以两人听到的声音又道,“茶又怎会醉人呢?”
宋吟晚的目光从腕子上的手上移,停留在那张和封戚氏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上,微微扬眉,“你想同我比?”
“我家这丫头做什么都认真,性子也较真得很,四婶可莫同一个小丫头置气。”封戚氏忙是上了前道。
“表姐……”孙偌滢被封戚氏这样一说,也不乐意,“侯夫人就能这样不讲道理了?”
“都说了是助兴玩闹的,侯夫人也不必这样拿架子罢。”起头说这话的,是最初同王千钰在一块被乔平暄扫了面子的。
“恐是瞧不上这样小打小闹?”
“还是怕输给小辈罢?我说笑的,孙姑娘也莫要较这个真了。”
“侯夫人何曾爬过什么,能和乔三姑娘作比之人,岂是没能耐的!”
三言成虎,大有煽风点火之势。可是指着两个能对掐起来。
要说宋吟晚,还真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么说的目的无非是想激得她应下,且是出丑。
宋吟晚未管旁人,只问那孙偌滢又一遍,“你想同我比什么?”
孙偌滢被那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莫名心头一缩,却在听见她那话时心上一喜,意欲羞辱,“自然是你说比什么就比什么。”
反正她也没一样能拿出手的。
宋吟晚嘴角忽而噙了笑,“那就六博棋罢。”
“嗯?”不单是孙偌滢一头雾水,旁人也是,大多未听说过这棋名。
倒是始终意兴阑珊的长公主在听到这里时出了声,“六博即簙,乃枭、卢、雉、犊、塞二枚,黑白为执。”
“正是。”宋吟晚让人搬来棋局,“算是一种失传的棋法,我陪侯爷下过一次,觉得颇有意思。”
“这……”
“行棋的方式也简单,投六箸行六棋,局分十二道,中间横一空间为水,放鱼两枚,棋到水处则食鱼,食一鱼得二筹。孙姑娘冰雪聪明,又精通棋术想来不难。”宋吟晚笑了笑,给人喂上一颗定心丸。
“啊……嗯。”孙偌滢兀自镇定。
“那便开始罢。”宋吟晚便请了长公主裁定,却又一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坐庄押赢如何?”
彼时,水榭对面的八角凉亭。隐约能听到传来的欢声笑语。
“明明说好了今日去丰乐楼吃酒,非要唤到你府上,莫不是成亲之后府上约束得紧?”开口说话的是个满面虬髯的汉子,身上是武将的豪气。此刻挤眉弄眼,携了揶揄之意。
封鹤廷一身深衣宽袍,悠闲品茗,“夫人有言,我伤病后尚在调理,不宜吃酒。”
男人一噎,怎还听出些炫耀的意思来。
“男人的事岂容婆娘置喙?”
“嗯,所以你还没有婆娘。”
“……”
坐在另一侧陪同的封元璟不知怎的,又浮现起那日情形。再看四叔眉眼含笑,提及那女子时的温柔,倒教他看不明了。
不多时,便有小厮急匆匆地来传话,道是水榭那斗起来了。
封元璟一皱眉,暗忖那人果然是本性难移,惹出事端了。
“夫人可有事?”封鹤廷却问。
封肃一顿,“夫人无事,是与人斗棋,斗赢了一千多两银子。下的叫六博棋,小人听都没听过,尤其是最后那局,夫人先走的……”
连是个不懂棋的粗人,经由小厮声情并茂的解说,都能想象得到对弈时的紧张与精彩。
封元璟怔怔失神。
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辉。六博乃兵棋,绝非侥幸能赢。知棋者,通兵法,善棋道,又怎会下一次便能融会贯通的。
他凝向四叔,却见他毫无意外之色,嘴角噙笑,与有荣焉。
而宋吟晚此人,他似乎从未了解过,也从未见识过。蓦然回首,两人见面不过几次,却从传闻听说过多。而传闻来源……他想到了宋吟霜,那日问话却尴尬中断于她‘身子不适’,可一旦起疑查探,有些事也就有迹可循。
合而言之,他似乎错了。
正思忖间,一名小厮走到了他身边同他附耳言说了几句,封元璟亦作紧张站了起来。
“允濮有事?”封鹤廷的目光随之落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