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我叫纪晚。”
“纪晚。”徐明坤重复一遍,点头,笑意温和,“好的,我记住了。”
他与她告别,转身走向楼梯口。
迎面走来一个男生,身材颀长,腿更长,三步台阶为一跨,不过几秒便上了楼来。
他走得很快,边走边左右张望。
穿着规规矩矩的校服,衬衫领口松开两颗,又被细细的领带围住,脖颈修长,喉结明显,额角有薄汗渗出。
西装版型的校服外套很合身,但在冬季单穿这身显然不够,所以外面还套了一件长款的白色大衣。
很年轻帅气的脸,也是很扎眼的存在。
他和他擦肩而过,走出几步,回望两秒,露出了然的神色,而后,继续朝辩论社的方向去。
柏池路过方疏凝的教室,又朝里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人。
他心下有些烦躁,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
纪晚还站在门口,见他如此模样,猜到什么,正欲开口,柏池已经大步离开。
徐明坤根据纪晚的提示,一路找到了辩论社。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像鬼魅般无声走进,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纸张翻过的声音,像空气里摩擦而过的微弱电流,令指尖酥麻。
他循着声音找到那抹纤瘦的身影,她缩在角落里,背对着门而坐,长发无知无觉地散落在肩头,又蜿蜒至腰部上方一两寸处。她的腰好细,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再轻轻一用力,似乎就能折断,不过他舍不得。
目光游移至她的腿上,它们轻轻交叠着,勾住椅子下方的横栏,他见过那双腿,夏天的时候,她穿着各式各样剪裁高级的裙子,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腿,连脚踝都比旁人精致。
这样年纪的女生,有如此勾人的姿态与美貌,本就是她的错。
美丽是原罪。
而冲动则是推波助澜的利器。
他像一个变态而贪婪的偷窥者,牢牢擒住她的背影,目光逐渐晦涩,染上迷醉的色彩,被欲望腐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把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是上天创造的机会,幽暗封闭的空间,别无他人的教室,他缓缓一笑,指尖微用力,将门一点、一点,关上。
似乎所有的光亮都随着门扉的闭合而逃亡,即将彻底合上的那一瞬间,一股大力袭来,门重新张开,所有光明复现。
柏池站在门外,迈步进去,看见他,疑惑地挑眉,却未多理会,只经过他,径直走向方疏凝。
尚有几步距离之时,他开口叫她的名字,未得到回应。
心下了然,上前,扯下她被发丝遮住的耳机。
“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没接?”
方疏凝回头,见到来人,轻声抱怨:“能不能别动不动地就扯我耳机?”
语气是轻柔的,倒像是撒娇。
她余光瞥见门口站着个人,看过去,微有惊讶:“叔叔?”
站起身:“您怎么来了?是阿荟有事吗?”
徐明坤扯出一抹笑,上前道:“阿荟确实有事,她托我买了两张电影票,送来给你。”
说着,从裤兜里将票摸出来。
方疏凝接过,垂眸看,确实是她们约定好要去看的那一部,可总觉得有哪里古怪,说不上来,又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遂礼貌道:“麻烦叔叔了。”
“小事情而已。”徐明坤温声回应她。
柏池自一开始就在打量眼前这个男人,手也防备性地插进裤兜里,他问:“您是姜荟的父亲?”
“是的,你是?”
方疏凝替他回答:“他是我朋友,柏池。”
“噢。”徐明坤做出了悟的模样。
柏池缓缓皱起眉,须臾,又问:“您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毕竟辩论社的位置也还算隐蔽。
方疏凝也看向他,保持着默契般的沉默。
徐明坤神色微动,稍加掩饰,道:“我先去了阿荟教室,在那里碰到一位女同学,是她告诉我的。”
“哦。”柏池漫不经心地应下,突然问,“哪位女同学?”
徐明坤愣了愣,随即回神,轻笑道:“这个就不清楚了,她没告诉我名字。”
柏池没再说话,目光却一直未移开。
徐明坤借口有事,先行离开,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查人家户口呢?问题一个接一个的。”
方疏凝回身坐下,顺手拿过手机一看,确实有许多未接来电。
柏池没说什么,只道:“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你别和他多接触。”
方疏凝清理完手机消息,默默“嗯”了一声。
不怪柏池多疑,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一二。
可他却是惊了,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竟然没有跟他唱反调,难得。
“你说说你这个人,典型的给脸不要脸。”她斜睨他一眼,“找我什么事啊?”
柏池在她身旁坐下,问:“你后天跨年夜没安排吧?”
“没吧,应该。”
姜荟不来学校,她也没什么兴致。
“晚会结束了别走,我有事跟你说。”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啊?现在说不行吗?”
吊人胃口什么的,最讨厌了。
“不行,必须那天晚上说。”
不然他精心准备的告白现场不就白费了?
“切。”方疏凝轻嗤一声,故弄玄虚。
她没猜到柏池究竟要说什么,不过跨年那天却来得很快。
芜一每年都会举办晚会,会上还会抽奖,不过没人对奖品感兴趣。
试想想,哪一个学生会对古今中外名著典藏版合集感兴趣?
方疏凝没等到抽奖就走了,出了礼堂,一看时间,才八点,离跨年还早着呢。
她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瞎逛,手机响起的时候,才想起柏池的嘱咐,赶快接起。
“在哪儿呢?”
左右看一眼:“一教这里。”
“你现在过来花园吧,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方疏凝狐疑地收起手机,一面去的路上一面想,要是他敢说让自己帮他向纪晚告白之类的话,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当场了结了他。
将将踏进花园,四周突然一阵窸窣,无数丛火花蹿上夜空,燃出最炫丽的景致。
紧接着,数以千计的粉色心形气球缓缓升起,不紧不慢地追随着烟花的脚步,在夜幕之下格外亮眼。
她抬头看着,心中五味杂陈,暗自感叹,这是哪位帅哥这么有情调啊?
柏池站在花园中央,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心跳无比剧烈,在寒冷的室外,手心竟然冒了汗。
他一直不敢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怕连朋友也做不成,可顾行亦的横插一脚令他意识到,再不说就迟了,她就变成别人的了。
如今鼓足勇气,也是因为方疏凝那天为了自己跟顾行亦分手的事情占了一部分契机,就算她对他没那个心思,他也卑微的希望,她能看在朋友的份上,看在他是她最好的朋友的份上,能接受他。
或者说,施舍他。
是的,就算是施舍,他也要。
越来越近了,二人之间只有数十步的距离了,他已经忍不住想要冲上去,却告诫自己要冷静。
心里在倒计时。
十步,九步,八步……
她突然停了。
他看见她接了一个电话,然后,面色陡变。
方疏凝接到的是姜荟的来电,她以为她是来跟自己说新年祝福的,所以愉悦地接起。
事实上,她确实也是这样做的。
她的第一句话是:“疏凝,新年快乐。”
方疏凝勾起嘴角:“你也……”顿了顿,她有些紧张地问,“你声音怎么了?”
姜荟隔了两秒才继续,却没有回答她,仿佛在自说自话。
“疏凝,我觉得好累啊,快承受不下去了。”
方疏凝一怔,连她自己都未察觉,手已经在发抖,只能下意识地安慰。
“阿荟,你说什么呢?发生什么事了?没事啊,没事的,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疏凝,谢谢你,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了。”
“你怎么了阿荟?你到底怎么了啊?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好不好?”
姜荟的语气一直是淡淡的,平静中藏着巨大的绝望,与她相反,方疏凝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
她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冷静,克制,从容不迫,这才是方疏凝。
“疏凝,对不起啊,我不能再陪你了。”
方疏凝愣了愣,瞳孔顿时涣散,下一秒,撒腿就往校门口跑。
她跑得极快,仿佛慢一步就会失去最宝贵的东西一般,脚下绊到什么,猝不及防,狼狈倒地。
膝盖处钻心的痛,她撑着地,想要爬起来,一双有力的手臂伸来,将她从地上抱起。
柏池脸色很不好,问她:“发生什么了?”
她仿佛听不见,依旧往前跑。
身后是柏池跟来的脚步声。
姜荟在电话那头说:“疏凝,再见。”
疏凝,再见。
这是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和那天分别时一模一样。
她每一句话开头都叫了她的名字,好像再不叫,就没有机会了。
方疏凝在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柏池先她一步坐上后座,伸手将她拉进来。
她报了姜荟家的地址,不停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
到了目的地,立刻推门下车,又是马不停蹄地奔向姜荟家的房子。
门口的保安认出她来,抬手想叫她填来访记录,一眨眼,人已经不见。
她一路跑到她家门口,疯狂地拍门,大声地叫她的名字,精力无限,不知疲倦。
可就是没有人来开门。
直到柏池带着保安和物业的人一起赶过来,想办法弄开了门,她终于跌跌撞撞地冲进去。
很安静。
似乎连人的气息都藏匿。
空气里有血腥味,刺鼻,难闻。
到这一刻,她突然安静下来。
一步一步上到二楼,推开一间又一间房门。
角落里是姜荟的卧室,看装扮可以判定。
床铺凌乱,倒着一个人,上身赤/裸,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
是徐明坤。
方疏凝像是意识到什么,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鞋上沾了水,她缓缓垂眸,再顺着水流的方向望去。
是浴室。
源源不断的水从那里流出,地板都积了浅薄的一层。
她懵然地收回目光,而后,一步,又一步,迈向浴室。
门没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门后,迎接她的,是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幕。
糟糕到,她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使用浴缸,无法直视从容器里溢出来的红色液体……
第48章
姜荟喜欢看电影。
喜欢国内文艺片, 也喜欢国外的爱情片。
她最讨厌的片子, 是根据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洛丽塔》。
一部文艺片,恰恰也是部爱情片。
为什么讨厌?
因为, 她遭遇了如洛丽塔一般的经历。
姜荟不会游泳, 最怕水。
可是, 她却选择在水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手腕上划下那一刀之前, 她还给她最好的朋友打了一通电话, 以作告别。
原来, 人生竟如此讽刺。
保安和物业的人冲进卧室,一片混乱,他们叫了救护车, 大概也顺便报了警。
方疏凝感觉自己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都已经停滞了, 她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一句。
“阿荟?”
卫生间有回音,她只听到自己的绝望。
滚了滚喉咙,脚下像踩着刀片,缓缓靠近那方浴缸,她想到美人鱼,那个为了心爱的人, 甘愿付出沉重代价的傻姑娘。
她最后,是化成泡沫了吗?
方疏凝伸手,触上美人鱼的皮肤,好冰, 没有一丝热度。
她呆愣地跪在浴缸前,八面玲珑如她,举重若轻如她,这一刻,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双眼睁着,连眨都没眨一下。
一双手从后伸来,轻轻蒙住她的眼睛,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想说什么,一张口,喉咙有些痒,竟硬生生咳出来一口血。
鲜艳,滚烫,和浴缸里的那些形成对比。
再然后,听见柏池惊惧交加的呼喊,他在叫她的名字,还有背后凌乱的脚步声,有水声,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杂音。
整个世界都摇摇晃晃的,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她两眼一黑,倒在他怀中。
意识完全丧失之前,她听到有人说,没用了,已经没有呼吸了。
脉搏呢?
没有了。
那心跳呢?
也没有了。
她觉得好奇怪,美人鱼不是都化成泡沫了吗?
*
方疏凝昏迷了两天。
两天里,她莫名想起很多事来。
想起姜荟的择偶标准。
一个能冒着大雨天来接你的人,是真正在乎你的人;而一个能够保护你不受伤害的人,却是你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可惜,这两种,她都没有遇到。
想起姜荟自初三以后每周末都无法出门时,那张落寞的脸;想起她因为不能带自己去她家参观时,那愧疚难堪的神情;还想起她夏天里的衣服,高领、长袖,她总是说自己皮肤容易过敏,所以不愿意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