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里不一——言祁
时间:2019-10-14 08:35:43

  直到那天,方疏凝才找到答案。
  根本想象不到,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伤害和折磨,身上全是各种伤痕和淤青,有的年代久远,已经烙成了疤,有的皮肉还未愈合,是最近才添上。
  耳边一直回响着她的声音,是她最后的道别。
  疏凝,再见。
  再见了。
  ……
  方疏凝醒得很突然。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身旁坐着一个女人,双眼通红,憔悴不堪,是周清筠女士。
  她爱怜地抚过她的脸,语调悲怆,她说,尸检结果出来,姜荟的体内检测出精/液,DNA比对之后,确定属于徐明坤。
  她还说,姜荟那一刀扎偏了,没伤到要害,那畜生还活着。
  方疏凝突然就抓起手边的玻璃杯,重重摔出去,砸到墙上,“嘡”一声,四分五裂,水花乱溅。
  周清筠掉了泪,将她揽入怀中。
  这是她第一次在女儿面前落泪。
  她轻声安慰她,事情已经被尽量压下来了,侯秘书亲自处理,一定会将那个畜生送进监狱,姜荟的小姨也专程从国外赶回来了,会好好操办她的后事。
  方疏凝漠然听着,许久都没反应,只缓缓缩紧身子,抱拢双膝,头埋进其中。
  她又想起,姜荟的母亲也在这家医院。
  她的阿荟啊,真是个傻姑娘,和那条美人鱼一样的傻。
  为了心爱的母亲,甘愿承受一切,选择屈服于恶魔。可是恶魔渐渐不满足,把主意打到了她最好的朋友身上,她头一回想要反抗,却无力改变,所以玉石俱焚,两败俱伤,选择用生命来保护她。
  这个傻姑娘啊,什么时候,也能为自己勇敢一回呢?
  周清筠为方疏凝办了出院,带她回家。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仿佛只是陷入了一时的沉痛与悲伤之中,只需要一些时间,就能自动愈合这些伤痛。
  事情发生转折,是在她回房间之后。
  周清筠在楼下打电话,突然听见一声尖叫,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碰撞摔打声。
  她快步上楼,猛地推开门。
  方疏凝站在自己的卫生间门口,呼吸急喘,面色难看,身子打着颤,手边能碰触到的任何东西,牙刷、吹风机、各种护肤品,全被她胡乱抓起砸向角落里那方浴缸。
  周清筠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安抚好方疏凝,哄她睡着,她托朋友联系上了心理界口碑极好的杨医生。
  一番交流,她了解到PTSD,这个并不陌生的精神科专业用语。
  挂了电话,她在空荡荡的客厅枯坐了一下午,傍晚时分,终于起身,站起来的那一瞬头有些发晕,她连忙扶住沙发,待缓过来,联系人来将方疏凝房间里的浴缸处理掉。
  她现在这个状态,已经没办法去学校了。
  周清筠替她办了休学,也请杨医生来家中为她治疗。
  因为方疏凝不再出门,也不见除周清筠之外的任何人。
  连柏池也拒之门外。
  但他依旧每天来。
  敲门没人应,他就从门缝底下塞纸条进去,一张又一张,每张都是亲笔书写,字迹苍劲,情真意切。
  方疏凝就坐在门边的地板上,他塞一张进来,她就默默拿起一张看,看着看着,眼眶湿润。
  ——阿凝,让我见见你。
  ——阿凝,开开门好不好?
  ——阿凝,我很想你……
  她又想起姜荟,想起那天晚上她的告别。
  她每说一句话,都叫一声她的名字,和现在的柏池一样。
  周清筠在一旁看着,无声叹息。
  上前去拍拍他的肩,温声说:“阿池,你先回去吧,等她什么时候想见你了,筠姨会告诉你的。”
  柏池垂下眼帘,缓缓蜷起手指,良久,朝门后的人说:“阿凝,你还有我。”
  他走后的第三天,方疏凝突然提出,要去看电影。
  周清筠又惊又喜,怎么会不答应。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
  高子荟主演的那部电影终于上映了,她们曾经约好要一起去看,可有一人缺席,最终也没能看成。
  电影落幕,方疏凝坐在位子上,失声痛哭。
  所有人都在哭,没人会觉得她特殊。
  因为这是个悲剧。
  她因此爱上了悲剧。
  女主角究竟长什么样子,其实她根本没看清,从头到尾,只被她漂亮而熟悉的眉眼吸引。
  后来,方疏凝看了这部电影无数遍,每看一遍都流泪,像是形成了生理反应,怎么都改不掉。
  周清筠把她教的太好,她没有从此一蹶不振,甘心堕落,烂成一滩扶不起的泥,也没有选择放纵挥霍自己的人生。
  可是,她心里疼。
  隐隐约约,针扎似的,摸不到伤口。
  走出电影院,柏池站在对面的马路上等她。
  时值严冬,他却穿得很少,双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兜里,面上凝了一层寒意。
  应该很冷吧。
  方疏凝看着他,没动,半晌,转身离开。
  柏池在原地站着,眉眼落寞,而后深吸一口气,大步过马路,跟在她身后。
  她进了一家咖啡店,出来时拿着一杯热牛奶。
  然后向他走近,他受宠若惊,看着她沉默地将自己的手从衣兜里拉出,将牛奶放到他掌心,两手围住。
  很烫,热意袭来,瞬间驱散寒意。
  他却觉得鼻间发酸。
  二人一路走回家,一前一后,寸步不离,
  柏池甚至送她到房间门口,她进去,没关门,他在门口犹豫两秒,也跟着走进。
  房间里没开灯,还拉着厚重的窗帘,黑暗中难以视物。
  方疏凝在床脚坐下,环住双膝。
  须臾,有人靠近,挨着她坐在一旁。
  柏池将牛奶放下,就着她现下的姿势,轻轻拥住她。
  一手揽过她的后背,一手置于她肩上,是最呵护的姿态。
  方疏凝没反抗。
  许久之后,她终于发出见面以来的第一道声音。
  她在叫他的名字。
  “阿池。”
  “我在。”
  “我好想阿荟啊。”
  柏池突然沉默,指尖陷进掌心,力道极重。
  “你说,她在那边过得好吗?”
  他将她抱得更紧,高挺的鼻梁埋进她的后背,不轻不重地刮擦着,温热呼吸全被布料吞噬。
  方疏凝压抑得太久,此刻突然就爆发,声音哑得厉害,哽咽意味太重。
  “我真的好想她啊,我好没用,我连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发现过,我是个废物,我不配当她的朋友……”
  他心疼地回应她:“不关你的事,阿凝,这不是你的错。”
  他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想给她力量,予以安慰。
  那样的一幕连他见了都心有余悸,更何况是方疏凝?
  他有些难受地想,为什么上天总是爱和自己开玩笑?让他一次又一次错过剖表心意的机会?
  方疏凝眼下这个情况,他怎么可能再说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
  柏池挫败地闭了闭眼,一声又一声地叫她的名字,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
  “阿凝,别这样,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离开你。”
  她却仿佛听不见,一昧沉浸在自责中。
  甚至于自言自语: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有朋友……
  所以,在今后的将近十年时间中,她没有再交任何一个新朋友。
  因为她怕了。
  成了不敢再去碰触的禁忌。
  而柏池,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第49章 
  最近, 学校里有但凡是有些眼色的人都看得出, 柏池心情不好。
  至于原因,众人都讳莫如深。
  虽然姜荟的事情一再被压制,但难免保证不会走漏些风声, 知情人士抓住这零星半点的谈资, 各种渠道加以宣扬, 流言瞬间满天飞。
  而方疏凝休学的事情, 无疑坐实了这一传闻。
  寒假过后, 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学校了, 连二诊考试都错过。
  有人猜测,她或许会连高考都缺席,说不定会复读, 也说不定直接出国, 虽然她父亲的职业特别,但毕竟有特殊情况不是?
  方疏凝知道,周清筠有把自己送到国外的想法。
  她也知道,母亲是在为她好。
  怕她再待在这个环境里,会永远都走不出去,会一辈子困住自己。
  可是,她还是想参加高考。
  但她不敢去学校, 一进那个地方,就会无法避免地想起和姜荟的各种往昔。
  在美食街一起吃过的麻辣拌,在校门口分享过的披萨,在走廊上相互嬉戏的一点一滴, 教室、操场,全是她们的回忆。
  一想起就心痛。
  柏池知道她的想法,每回来都给她带复习资料,她基础不错,跟得不算吃力。
  周清筠看在眼里,未曾发表一言。
  柏池几乎每天都来,时间固定在放学后,会在回来路上给她带些有趣的小玩意,也和她讲讲今天学校里发生的大小事。
  更多的时间,是两人并排而坐,各自做各自手上的试卷,互不打扰,像极了曾经的年少模样。
  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日渐减少。
  忧虑的同时,又庆幸,方疏凝现在很依赖自己,这是件好事。
  但也惆怅,她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好友约他去打球,他拒绝,说没心情。
  对方无奈一笑,拍拍他的肩,兀自离开。
  突然很想抽烟,手痒得不行。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碰过烟了,因为方疏凝不喜欢闻那个味道。
  起身来到走廊,微弯着腰,手肘抵在台沿,风吹起他的发,稍显凌乱。
  拿出手机,翻到她的号码。
  是特殊的备注。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沉稳,不急不缓,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他回头,看见顾行亦。
  二人也是很久没见过面了。
  顾行亦看起来状态也不是很好,但校服西装上身,依旧还是清风朗月,半分气质也没少。
  对视片刻,他先开口,问:“疏凝她……现在还好吗?”
  柏池沉吟片刻,只答:“不好。”
  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顾行亦敛了眉,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语气里有恳求:“能带我去见见她吗?”
  柏池微顿,将手机暂时放在台沿边上,缓缓转身,看着他,语调不明。
  “我带你去也没用,她现在不见别人。”
  顾行亦沉默。
  别人……
  他已经成了别人。
  那天与柏池的争执过后,他的确很难受。脸上的伤无法掩饰,父亲震怒,以为他学坏,与人打架斗殴,一气之下关了他禁闭。
  他自己都觉得,确实挺让人失望的。
  那几天里,他想了很多,还是觉得放不下方疏凝。就算比不上她最好的朋友也行,他可以等,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的好。
  他是想来找她复合的。
  可是,晚了一步。
  或者说,上天根本没给他甘愿重蹈覆辙的机会,连路都贴心地替他堵死了。
  顾行亦走后,柏池还靠着墙,垂着眸,若有所思。
  他方才并不想与他斗气,对方姿态放得低,他也没必要端着为难人,这是他一贯的修养所在。
  上次与他打架,大概也只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不动手都说不过去。
  直起身,想要离开,面前又出现一个人。
  有些眼熟,却不是那么熟,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不明来意。
  纪晚平复下呼吸,死死捏着手上的饼干盒,缓声问:“疏凝状况还是不好吗?”
  今天这什么情况?都来问他这个问题?
  柏池挑挑眉,舌尖抵了抵上颚,有些烦躁。
  “你谁?”
  纪晚愣了愣,很快恢复,勉力一笑:“我是她的同班同学啊,就坐在她后面……”她微顿,鬼使神差地添了句,“你忘了吗?”
  柏池敛起神色,想起了辩论社外的交谈。
  他“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你。”
  “我们都很担心疏凝。”纪晚说,“大家都希望她快些好起来。”
  柏池手插进兜里,有些不耐烦应付她,却又不好拂了别人的一腔善意,只说:“我会转告她的。”
  纪晚点点头,将手中一直抱着的饼干盒递上去:“这是我亲手做的,疏凝以前很喜欢吃,能帮我带给她吗?”
  柏池垂眸,轻轻扫了一眼,并未立时接过。
  他在想,姜荟的离开给方疏凝造成了太大的打击,她很有可能因此封闭自己,可她也有权利知道别人对她的善意和关心,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沉吟片刻,伸手接过。
  “谢谢。”纪晚说
  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纪晚一路追随他的背影,眸色渐渐深沉,也要离开时,一阵隐隐约约的震动声吸引她的注意。
  她循声看过去,发现那部被遗忘在走廊台沿上的手机。
  是最新款的黑色。
  她知晓却碰触不及的牌子。
  可是此刻,机会来了。
  她缓步上前去,拿起,备注很奇怪,只有一串字母。
  Mon amour.
  应该不是英文。
  在某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手指不受控制般滑过接听,缓缓送到耳边。
  “喂?”
  对面沉默了。
  长久的安静里,她逐渐证实自己的猜想。
  “你找柏池吗?”
  还是沉默,两秒后,对方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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