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听了这话,一下也愁眉苦脸了,但还要劝:“夫人且放宽心,日子还长着呢。”
胡氏低落了不到半分钟就又神色振作:“我看大郎二郎心性都好,有心与他们亲近。说起来,这无烟的炭火和手炉,都是那两个孩子送的。”
常氏看上去都快哭了:“我们堂堂世家,竟要委曲求全,讨好懵懂孩童吗?”
乳母太喜欢宅斗,就连胡氏都要头疼。她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这样的话阿母莫要再说了。”
就在这时,前面有小婢女匆匆跑进来。“夫人,两位小郎君回府了。在正堂见完老夫人和郎君,已经往这边来了。”
“快!快请进来。再多加两个火盆,可怜的,别冻坏了他们。”
屋里还没有整理好,就听见了阿生清脆的声音:“母亲还是这般爱操心。”随着话音落下,便看见双胞胎身披厚实的蓑衣,踩着雪进来。曹操越发结实,走动间虎虎生风,看着就不好管教。阿生还是粉雕玉琢的孩子样,甚至更加白皙了一层。
“二郎啊,来来来,让母亲看看。”胡氏呵热手掌将已经在婢女的服侍下解开蓑衣的阿生抱起来,拿手背试她脸上的温度,“真凉。大早上的赶路,冷了吧。”又命令侍女,“去弄点热姜汤来。”
阿生嘻嘻笑,等到曹操给胡氏行完礼之后,才说:“几日不见,母亲可好?阿兄让人送来的炭火,可好用?”
“都好用,都好用。你们还小,哪里用得着你们来照顾我?”
曹操板着脸:“百善孝为先,我们既然找到好炭,自然没有独自享用的道理。必定是要送给长辈的。”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喝了点姜汤,就冷场了。
时值冬季,真是没什么事情可干的季节。男人们还有冬猎的乐趣,女人们就只能呆在屋子里做些零碎的活计了。想到这里,胡氏灵光乍现,许久之前的一个想法浮上心头。“二郎,今日正有闲暇,我教你织布吧。”
阿生一怔:“好啊。”匠艾几年前就想改进织布机,但因为造纸、铅笔和炼铁耽搁了,如今也没有多少进展。她自己对于织布机的了解也是纸上谈兵,现在有机会能够亲自动手实践,自然也不错。
曹操也很感兴趣:“母亲还会织布吗?我知道祖母有个织室,然我们都不曾进去过。”
胡氏兴致勃勃地命人将织布机抬到隔壁的小房间,又将毛毯火盆都铺好,才亲自带着双胞胎过去。“我母家是旁支,荒年也曾艰难过。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就带着我们几个一道织布。虽说如此,但这本是嫘祖传下来的技艺,也是德行的一种,不应当以为贱业。”
古代妇女,即便是小贵族出身的古代妇女,也掌握着她们所特有的适应时代的一套方法。阿生对于胡氏娴熟的纺织手法不吝赞美。她是真的觉得神奇,这个时代的器械十分简陋,但偏偏用这么简陋的工具,支撑起一个民族几千年的穿着。
工具简陋,对于劳动力的要求就会变高。
无论是从麻的茎秆中抽出纤维的方法,还是从蚕茧中抽丝的手法,都有一套讲究。其后还要将长短不一的纤维纺成线,再其后,才是真正的织布过程。经线、纬线,最早都是织布过程中的术语,而什么时候用梭子穿线,什么时候推动织布机上的推杆,都有其内在的道理。
“我这架织机简陋,只能织出平纹纯色的绢。如那有花纹的绫绮,或七彩锦缎,织机有一室之高,多人协作方可完成。”
阿生瞪圆了她的眼睛:“真想一见呀。”
“哪能那么容易见呢。都是各大世家珍藏的技艺。”
“哦,那便算了。”她就知道这时候的先进技术都被人垄断了。不过她暂时用不到提花机,改进纯色布匹的纺织效率才是王道。等到大部分底层人民都能够穿上衣服了,再考虑美不美的问题。
她这一年是向空间要了驯化完全的抗虫棉花种子的。但大约是对方觉得棉花种子的价值太高,收走了所有的空间水也没把种子给她。不光如此,从六月到十二月,空间里一滴水都没存下,都顺着通天轨道消失了。阿生估摸着,大约什么时候对方觉得量足够了,这场交易才算是做完。
有这样的结果她也是接受的。
青霉素还需要自己小心翼翼地培养,自己提纯。等到成熟的青霉素出现,要耗费至少十年的心血。想要推广,则需要一辈子。但棉花就不一样了。这种东西立竿见影,种下去长出来就行,纺织的方法是现成的,稍微改动之后就能够套用。也就是说,棉花种子对这个世界造成影响所需要的后续成本远远低于需要严格控制培养条件的青霉菌。
按照这个逻辑,估计她要换个番薯玉米什么的,也够呛。高产粮食的后续推广成本比棉花种子还要低,种出来就可以吃了,都不需要改进纺织机。她的时间有限,每年就这么多空间水,得仔细规划着用。
“二郎,二郎。”
喊声将阿生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不停运动的织机上。“母亲?”
胡氏看上去很担忧:“你觉得纺织无趣么?”
“没有啊。”阿生无辜地眨眨眼。
曹操在一旁笑着解释:“母亲别在意。阿生经常这般神游。她若是露出这种表情,恰恰是说明喜欢一件事。”
阿生趁机点头:“我觉得织机不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阿操小哥哥捂住额头偷笑:“你又说胡话了。”
胡氏不明其意,依然照着她自己的思路走:“下午我带你去看越冬的蚕卵。到了春季,便可以孵出蚕虫。采桑养蚕,最是有趣,小女郎都喜欢。”
养蚕宝宝吗?上辈子也养过,说起来就怀念。而且,养蚕要怎么提高生产力,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于是阿生愉快地拍拍手:“好呀。今日便叨扰母亲了。”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胡氏在试图将她拐回女工女德的正途,正认真思考集约化改革纺织业的方案呢。
思维方式南辕北辙。
但在双方有意维护下,阿生和曹操还是跟胡氏相处得比较融洽的。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胡氏还留他们吃夜宵。
“今日早些安歇吧,明日早些起来,夏侯家要来拜访。”胡氏从自己的盘子里拨出一半的酱油素鸡,让婢女分给两个孩子。
双胞胎不约而同地拜了拜,才接了。“谢母亲赐食。”
夏侯家呀,听着就耳熟。这种时候就应该扮演天真好奇。阿生咽下最后一口豆制品,酝酿了三秒钟情绪,用比平时软糯三倍的语气问:“夏侯家,好像多次有听说,也是我们家的亲戚吗?但怎么这么晚才上门呢?”
“夏侯家也在居丧呢。他们家的老大人三年前过世了,前几日才出孝。”
“唔……”
“夏侯家,与丁家、曹家并为谯县大族,且又是汝阴文侯【1】之后。虽然他们如今无人出仕有些没落,但你们不可以失礼,知道吗?”
曹操和曹生都听明白了。夏侯家祖上很荣耀,但到现在已经虎落平阳了,甚至比不上暴发户的曹家,全靠着先祖的名声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道理才能保住豪强地位。双胞胎对于这种情况倒是没有歧视,曹腾那样的都可以白手起家,以夏侯家这样的基础,只要出一个能干的人就又是一朝名门。
更何况,就阿生所知道的知识来说,能干的人是有的,是叫夏侯敦还是夏侯刚来着?她使劲回忆了半天,才从脑海中挖出一张蓝色的三国杀武将牌来。刚烈?好像是掉血可以判定?【2】
阿生被自己回忆到的内容囧了半天。算了,还是见了真人再判断吧。历史知识什么的都是浮云。
作者有话要说: 【1】:汝阴文侯,指的是西汉开国功臣夏侯婴。子孙后被夺爵,到了夏侯惇、夏侯渊父亲这一辈已经没落。
【2】:三国杀基本包武将牌:夏侯惇。技能,刚烈:当你受到伤害后,你可以判定,若结果不为红桃,来源选择一项:1、弃置两张手牌;2、受到你造成的1点伤害。
下一章,幼年期阿惇和阿渊上线。
第35章 夏侯氏
没错,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至少历史上英武的将军,现在完全是个人憎狗厌的熊孩子。
阿生见到夏侯惇和夏侯渊的第一面,两个孩子就是在曹家的院子里比赛谁尿得远。阿生本来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来寻找迷路的小客人的,却不想会见到如此……接地气的画面。大冬天的,也不嫌那啥……冷吗?
她用死鱼眼瞪着被温热的尿素溶液浇得滋滋响的小灌木枯枝,陷入了诡异的沉思。两个小孩都很健壮,跟双胞胎差不多大小,从尿液的颜色来看,饮食中一定不缺少蛋白质。
“喂,你看什么呢?”稍微高一些的男孩瞪她。
阿生都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你们来我家做客随地小便还瞪我?她平日里接触到的不是早熟的孤儿们,就是早熟的阿操哥哥,现在看来,或许这两个才是古代五六岁孩童正确的打开方式?
稍矮一些的小胖墩双手叉腰,跟着哥哥瞪她:“你是不是在笑话我们?”
“对呀,你是不是在笑话我们尿得近?要比比吗?”
比?比什么?诶,等等,你们怎么动手啊?
卧槽,一言不合扒人裤子的啊!
对方还啧啧称奇:“咦,你衣裳里面还穿了穷裤【1】?那多不方便,脱了脱了。”
阿生急了,她快被两个熊孩子抬起来了。她体重轻,再加上没有着力点,以一敌二很难脱困,只能死命拿脚踹那个小胖墩。
小胖墩力气不小,拉着她的裤腿不松手。“你别怂啊,我们不跟你打架。我们跟你比谁尿得远。”
老阿姨阿生脸涨得通红:“滚,我不比。”
而在身后架着她的男孩竟然嫌弃她:“扭扭捏捏的,是不是儿郎?干脆点!”
阿生拉着裤腰带,脑子里还在反应“是不是儿郎”这句话,他们仨就摔到了地上。吉利小哥哥跟猛虎下山一样扑过来,抡起拳头就揍。“叫你欺负我阿弟,叫你欺负我阿弟。”曹操在打架的时候一点风度都不讲,就挑小的那个打。
小胖墩都懵了,被打了两拳才反应过来,上嘴咬住曹操的衣服,两个人滚作一团。
小胖墩的哥哥,我们叫他小剑眉好了,长得还有些好看。小剑眉原本是从身后架着阿生的双臂的,现在也顾不上阿生了,松开她就要去帮弟弟。
双脚好不容易落地的阿生会放他走吗?怎么可能?好歹前世学过防狼格斗术,虽说这个身体没用过,但要是一对一撂不倒一个小屁孩,她还是一头撞死回后世给教练谢罪吧。也不用上拳头,反身抓住小剑眉的右胳膊外旋一扭,顺势来到他身后,再拿鞋尖朝着膝盖的位置一踢,他就重心不稳跪倒在地。右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小剑眉痛呼出声,他左手撑地还想再挣扎,阿生又一脚踢在他左侧肩膀臂丛神经的位置上,彻底卸除了对方的反抗力量。
“是不是儿郎?”阿生居高临下地说,“比啥尿啊?比打架不好吗?”
另一头曹操和小胖墩也分出了胜负。小胖墩已经趴在地上哀嚎“打人不打脸”了。
曹家兄弟V.S.夏侯兄弟,曹家兄弟完胜。
“这不可能。我家大郎二郎最是知礼。”胡氏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接受现实,“二郎的礼节是尚书都称赞过的!”
一排四个小豆丁整齐地跪在廊下,各个衣衫不整,小胖墩脸上还挂了彩,显得胡氏的话格外自欺欺人。
阿生心虚地低头,一把年纪了还跟真的小屁孩打架,似乎不那么地道。但马上她又把头抬了起来,按照当时的情境,打架确实是最合理的交流方式:首先,双方地位平等,她没有办法像对待孤儿或者下人们那样,直接用规则和强权来压制对方;其次,熊孩子是讲不通道理的,尤其是女扮男装的道理,那就只能——拳头解决了呀。
五六岁的小孩打架,多正常的一件事。
曹嵩也是这么觉得的:“无事,小郎君打架,再常见不过了。”父亲这是下意识地把阿生也归类到小郎君里了。他的反应让胡氏噎了又噎,终于没说话。
前来做客的两位夏侯叔叔反而兴致勃勃:“打赢了吗?”
小剑眉和小胖墩垂头丧气。
夏侯叔叔们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真丢脸。阿惇,叫你横,你也有今日。”
小剑眉扁扁嘴,看上去要哭。
“巨高嫡长子好生了得。阿惇这孩子,常说谯县孩童中无英雄,带着阿渊横行无忌,如今可算是受到教训了。”
阿嵩与有荣焉,捋着胡须呵呵笑:“表兄,过奖过奖。”
“不对。”阿渊揭穿他哥哥,“阿兄是被这个白面的小郎君打的。”
夏侯爸爸一怔,瞬间就尴尬了,朝着两个夏侯豆丁吹胡子瞪眼。“看你们那点出息,(被个女孩子打败,)老子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阿生揉揉脸,无辜又乖巧地眨巴眨巴大眼睛,继续罚跪。
胡氏已经震惊了。等到听曹操的仆人讲前因后果,尤其是“夏侯家的两位小郎君想脱二郎裤子”那一段的时候,胡氏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跟打翻了染缸似的,格外精彩。
“郎君,这必定得议上一议的。”
“议什么?小儿之间打闹,大了就忘了。”
“别人或许就忘了,然二郎记事极早。这样的事情,二郎长大后要如何自处呢?”
胡氏将话说到这里了,曹嵩才领会过来妻子的意思。她是要把阿生嫁给夏侯家这两位小郎君之一。“哈哈,你又多想了。嫁了一个,另一个怎么办?不还是尴尬?且如意不出门,是父亲在时就定下的。”
胡氏疑惑不解,但她也想不出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来,只得抱着阿生叹息:“你怎么就这般命苦呢?”
阿生假装听不懂,挥挥小拳头:“母亲,他们若是再敢欺负人,我就揍他们。”
曹操也跟着挥挥小拳头:“母亲放心,他们若是敢再欺负阿生,我就揍他们。”
胡氏还是叹息,然而再也不跟阿生提桑蚕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