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既然已经想明白了这位继母的心思,也就一笑置之没有多去打扰她。胡氏对她是没有多少坏心的,她就是脑子里一直绕着嫁人生子这条线转不出来。
另一边,夏侯剑眉和夏侯胖墩却是缠上她哥哥了。阿生用的巧劲,不如曹操实打实用拳头打出来的战绩让人信服。
“大兄!”两个熊孩子老老实实地给曹操见礼,那神情那气势让阿生联想到幼童版的黑社会。
“嗯。”曹操背手踱步,满意点头,“你们给阿生行礼。”
“二兄!”
阿生连忙摆摆手,这样的熊孩子小弟她敬谢不敏,操哥拿走快拿走。
其实要说当玩伴,她是不讨厌夏侯惇和夏侯渊的。他们两个生机勃勃,在谯县的乡野里长大,衣食无忧,身上具有很多后世小孩所具有的特征,同时又浸染了这个时代所特有的信义观念。只是,脑子没有那么好使。常常是被曹操坑了又坑还不自觉。
越是被坑,他们就越佩服曹操,宛如两个抖M。
“阿兄若是真心喜爱他们,就该有所引导才是。”阿生跟曹操说,“捉弄人算什么呢?”
曹操心虚地摸摸鼻子:“我知晓的。只是阿惇和阿渊毕竟比我们稍小一些,我瞧他们好玩……”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跳起来,“嘿呀!我带他们练习射箭吧。”
夏侯惇和夏侯渊都喜武,又跟曹操一拍即合。开春的季节,他们不是拿着小弓箭追野兔,就是带人训猎犬养马驹,鸡飞狗跳没个消停的时候。
夏侯家是非常具有乡土气息的豪族。他们的祖上夏侯婴就是给刘邦赶车起家的,到了如今这一辈,虽说文化教育不缺,但喜欢武力广交朋友的基因依旧存在,甚至有时候还带着大群佃户家丁的孩子招摇过市,着实让阿生大开眼界。
豪族与世家真的不同。豪族中除了有曹家这种试图走文化当官路线朝世家靠拢的,还有夏侯家这样走中层路线的武力派。
夏侯惇说起来也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我家虽然没人做官了,但有好大的马场。三叔经商,常年在外奔走,北到凉州,南到扬州,他都去过,最是见多识广。”
阿生问道:“夏侯家在谯县根深蒂固,那你们可曾见过这种石头?”她扔出去一块煤炭。
夏侯惇捡起来看了看:“这不就是黑石么?也叫石炭,味道大不如柴火干净。往东南走到谯县与汝南郡的交界处,那儿就产黑石。”
行了,有地头蛇当朋友就是不一样。这下煤炭的来源就可以稳定了。圈一小块矿脉,应该就够匠艾试验用了。小树林里的土高炉前些日子烧出了第一批耐火砖和第一批纯净的青瓷,正是耗煤量极高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秦汉时期,上层贵族很少有穿连裆裤的,裤子一般是穷人穿,方便工作,称为穷裤。穷裤已经很接近后来的裤子了,但还是会有细微的不同。
第36章 锻铁事
春雨绵绵的时候,小树林别院的学堂里,新增了软笔书法课。
按照阿生原本的计划,孤儿们能够识字便行了,哪怕是只认识简体字也不碍事。然而现实总是抽她耳光。青伯拿给她的阅读材料中,有不少草书的绢帛和小篆的竹简。阿生想到若是将来派他们出去独当一面,或者刺探情报,总不能一遇到小篆草书或者没有铅笔的时候就束手无策,所以,书法课程还是不能拉下。
她自己也不太认得清草书和小篆,便由青伯授课,双胞胎跟孤儿们一起学。
虽然不如祖父在的时候周密从容,但阿生尽力不让自己和哥哥浪费光阴。文化课、体育课每日都不能拉下,双休日就留出时间来跟夏侯兄弟满田野撒欢。他们现在已经跟当地老乡学会了豫州话,虽说豫州靠近司隶,但方言跟雒阳官话还是存在着一定口音上的差异的。
除了学习,匠艾的冶铁事业也有了新进展。
在换用了黏土耐火砖制成的高炉和粗略脱硫的焦煤后,冶炼性能稳定的生铁水已经难不倒别院中的铁匠了。本来这个时期就已经有了鼓风机和竖形炉,而阿生所做的只是略作改进,再通过温度测量和密度测量制定了严格的生产标准,为将来的大规模冶炼作准备。
真正的战斗是炼钢。此时的所谓神兵利器,普遍使用百炼钢。反复锻打需要大量人力,而且最终成品的质量完全依赖于工匠的经验,这种性价比极低的炼钢法第一时间就被阿生从计划表上划掉了。
她更想用近现代的方式来炼钢。先以纯碱、氧化钙除去生铁水中的硫和磷,再通过平炉降低其中的碳含量获取熟铁,最终混合生铁熟铁冶炼获取合格的钢。
这个过程或许要持续几十年,在此之前,只能用炒钢法【1】和灌钢法【2】来过渡。
阿生认为的过渡,在匠艾看来已经很先进了。
“按照主人吩咐,以新法所制第一批次匕首五把,长剑十三把,均在此处。”小溪边的暗室里,烛火照映着匠艾兴奋的面容,他刻意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语气中的狂喜,“一批所出,无有废品,三日即成。算上前期工序,也不过七日。然其坚硬锋利不亚于少府所制百炼钢。主人,凭此法,武装万乘之师数月可期。此事太过重大,在下不敢透露与他人知晓,从炒钢到锻造皆是独立完成。”
阿生从木盘中拿起一把匕首,对着烛火细细地看。她其实无法区分钢材之间的差异,只能看看匕首上的纹路而已。漂亮,只要是钢,就天生带着一种冷峻的美感。
“炒钢的炉温可不低,你先弄个安全生产条例出来。”
匠艾怔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阿生会首先关心这些用新法制造的利刃,却没料到她率先考虑的是这个。
匠艾没有马上答话。阿生诧异抬头:“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非也。主人……仁慈。”
阿生笑了笑,将匕首扔回木盘里。“我不仁慈,我只是吝啬。培养一名忠诚度和熟练度都高的匠人可是很费钱的。”
匠艾:……他明显是想到了自己每个月丰厚的薪水。这话没法接,沉默了半天,匠艾只好把话题拉回来:“安全炼钢……的章程,我会写的,明天就写出来。主人觉得这些兵器如何?”
“你比我有经验,你说是好的,我就信它是好的——”
匠艾恢复了他的死人脸。按照这位小主人的尿性,这样随意的开头后面一定接一个“然而”。
“——然而,我给你另外提供一个思路。合金。往钢中加入铜、锡、铝、锰……不同的合金钢各不相同,有的硬度更高,有的韧性更强,还有的久放不腐。控制变量,多做试验,或许会有意外的惊喜。古人以身铸剑,大约就是取了这个效果。”
匠艾点头应承了,虽然他并不知道所谓铝、锰都是什么玩意儿,但既然与铜、锡放在一起,大约也是金属一类,他自己去试验就是了。
这个问题阿生也想到了:“单质的铝、锰大约是没有的,你就挑各色不同的岩石,尤其是色彩异常的岩石,磨成粉进行试验吧。记得写报告给我,配比、密度、硬度、色泽、韧度……都要记清楚。”
“诺。”
“恩,你去吧。”
匠艾都转了六十度了,又转回来。他踌躇片刻,开口道:“我想向主人要一个人。”
“哦?谁这么有幸,入了艾大匠的法眼?”
匠艾被调侃了也没给个反应,依旧面无表情:“丁氏学堂,阿朽。”
“阿朽?阿朽……”阿生闭上眼,其实是在空间里翻找孤儿们的档案,“三月月考第五十一名,习字六十七分,算术八十一分,书法五十八分,体育良好,劳动良好。总体来说成绩中等偏下,养有一条黑狗,生性孤僻,不善言辞,最好的朋友是秦六。”
“……”
“你要他,是看上他什么了?”
“能吃苦,不聒噪,善辨石。”
前两个理由不算什么,哪怕是在仆人中“能吃苦不聒噪”的也一抓一大把,重点在第三条上:善辨石,善于辨认不同的矿石。
这可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第二日早课,所有人刚刚跑完晨练的项目,阿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赏赐了一枚铁铸的令牌。
春季的小树林郁郁葱葱,隔了一道墙,就有食堂的炊烟袅袅升起,伴随着淀粉和豆浆的香味。阿朽双手捧令牌,呆呆地站在白墙绿树下,半天没给出一个反应。
刘氏作为孩子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也管传话:“主人有令,自今日起,阿朽的劳动课不再随班流转,直接凭此令进入工坊,听从艾大匠的指示。”
立马就有羡慕的目光投过来。虽然没有明说,但阿朽这是被艾大匠收为弟子了。艾大匠欸,那个领着最高一级工资的艾大匠。跟着这样的师傅,阿朽几乎是预定了一个未来的工坊管事的位置了。
“大课不准落下。主人说了,你若再有课程没上六十分,累计三次,罚没令牌。”
甜枣给了,大棒也给了。阿朽才反应过来。他将铁铸令牌收好,点头:“诺。”都没有主动给刘氏行礼,不是因为无礼骄纵,而是他真的木讷。
四月,已入暮春。
日头渐长,天气也逐渐炎热。曹腾墓的坟冢周围,草本植物开始了最为热烈的生长周期。以紫云英为代表的豆科在碧绿的青草间绽放紫色的花朵,蕙兰、艾草在阳光的照射下氤氲出清雅的芬芳。微风轻拂,拂过墓碑新刻的字迹。
汉故中常侍长乐太仆特进费亭侯曹君之碑。
一名青衣佩剑的中年人,带着仆从迎风而来,步履矫健地爬上浅坡,来到墓碑之前。谯县平原之地,站在浅坡上就可以望到很远。田地、河流、城墙,尽收眼底。
“曹公这儿,倒是好风景。”他说完,就盘腿坐在草地上,往地上倒酒。
“曹公,单超死了。哈,五侯,踩着梁氏上下数千人的鲜血爬上车骑将军的高位。我当这厮也是个人物,没想到……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了半天才停下,“曹公,你这些后辈,可不如你,远远不如你!帮圣上除掉了大将军又如何,以这些宦官的骄奢淫逸,早晚不容于圣上。风水轮流转。哈哈,哈哈哈……”
中年人起身,拍拍墓碑上的尘土。
“我见的宦官越多,才越觉得曹公的可贵。曹公于我有提携之恩,本来曹公送葬之日我该到场的。然当时我身在边关不得脱身,后又受牵连入狱,在狱中染疾,为养病才一直拖延至今,曹公不会怪我吧。”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烧了祭祀用的绢帛,将灰尘清扫干净后,才抹了一把脸,朝坡下走。
仆人从半人高的草丛里牵出几匹棕色的马。
中年人一跃而起,稳稳地坐上马背,策马朝前而去。而他那几个其貌不扬的仆从,竟然也都是出色的骑士,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
马蹄踏尘跑出大约千米,就进入了农田区。田间有农民佃户的茅草屋,路旁也多了玩耍的孩童。这种路况下马跑不快了。他们不急着赶路,也没必要去做踩踏农田的事。更何况,这一片的良田,大概率是属于曹家的。
其中一名仆从下马,到村中的水井里取水灌满了水袋,回来递给那领头的中年人。中年人豪爽地仰头,享受井水的清凉甘甜。
“日上中天,等我们过了这片村庄,就找个地方吃午食吧。”
后面整齐划一的一声:“诺。”
年纪最小的那名仆从还从身上找出钱币,笑道:“若是能从农夫家中买到肉食,那就再好不过了。”
中年人摆摆手:“曹公之子曹巨高就在附近守孝。其人懦弱,我素来不喜,还是不要惊动了他比较好。”
不喜欢这片土地的主人家,那就只有找片树荫吃干粮喝凉水了。不过春季天气友善,就着暖风吃野餐还有些惬意。
正吃着,就听见那小骑士喊道:“你看那些孩童玩耍,还有些排兵布阵的道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炒钢法。生铁水放在坩埚中反复搅拌,使得其中的碳元素和氧气反应变成一氧化碳气体排出,从而获得含碳量比生铁要低的熟铁或钢。
【2】:灌钢法。生铁含碳量高(脆、硬),熟铁含碳量低(韧、软),钢的含碳量介于生铁和熟铁之间,所以又硬又韧。简单来说,灌钢法就是将生铁水浇在熟铁块上,混合加热后使得碳元素从生铁部分向熟铁部分转移,平衡二者的碳含量获得钢。
第37章 见烽火
孩子们玩的是击剑。
将削去枝叶的细竹杆稍作打磨,用厚麻布封住顶端,再绑上一小段木条或竹条作为剑格,就制成了可供孩童安全玩耍的竹剑。剑上还被涂了黑色的墨粉,这样一旦击中就会在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他们就用这种方式来计算对阵双方的“阵亡数”。
没错,阵亡数,他们玩的是群战而非更常见的单挑。
“冲啊!”一个留着朝天辫的小男孩大喊,他明显是其中一方的指挥,“击!击!击!”他身后二十多个佃户部曲家的小孩就乱哄哄地一拥而上,竹剑噼里啪啦撞击在一起。
另一方只有九人,领头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实男孩,见状也不慌。一直到对方快冲到近前了,他才大喝一声:“起!”
就见埋伏在两旁田地里的两个“暗哨”应声拉起一根麻绳,直接绊倒了对方的“前锋”。第一排的人摔倒了,第二排的人收不住脚步也栽了个跟头。再后面的人没再摔了,但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下来。
这边的攻势一滞,那边的反击就到了。
“挡!”
齐刷刷九块破木板排成一道墙。
“击!”
九根竹剑毫不犹豫地从木板缝隙中探出,斩获了第一波人头。
这波机会抓得好,人多的一方还没有从绊脚索的偷袭中反应过来,就损了五人。朝天辫男孩在后面气得直跳脚:“没用的东西,给我上啊!他们才九个人!”
黑壮男孩嘿嘿一笑:“现在是十一人了。刘阿诽,你的算术是护院教的吗?”刚刚拉绳索的两个“暗哨”也已经平安归队了,都不需要他多作指示,就自动承担起护住两翼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