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许攸要拉人进门的时候,曹操终于想过来要替某东北豪强引见,于是就左手拉许攸,右手拉公孙度:“这位是许攸许子远,南阳名士。这位是公孙度公孙升济,玄菟公孙氏的家主,在关外也是赫赫有名的英雄。”
作为一位合格的上流人士,许攸自然是背过各地世家家谱的。“我倒是听说过辽东公孙氏。”
公孙度目光闪了闪:“那是某的本家,因先父曾在玄菟为太守,分家后就举家落户在玄菟了。”但是玄菟郡在高句丽和鲜卑的威胁下残破不堪,郡城都搬迁了好几次了,怎么比得上稳固的辽东郡。
听到公孙度是世家出身,许攸这才笑了,指着何府的正堂说:“升济能得孟德的青眼,想来必有过人之处,将来能够后来居上也未可知。”撺掇着分家子弟超越本家,就算是恭维话也有些过分了,但恰恰拍到了公孙度的心坎上。
于是公孙度露出自见面以来第一个爽朗的笑容:“多谢子远吉言。”
袁绍在何进的府上有一个临时居所。说说是临时居所,但也是独门独院,四五间房,饮食装饰都是上佳,甚至比公孙家在辽东还要再奢华上两分。前后左右还住着张邈、荀谌、伍琼、郑泰、何顒等人。
员工宿舍没带家属,但工作效率是挺高的。曹操拿出了唐周的那封告密信,连带着太平道信物、信件等证据,不到一个时辰,一群人就聚到了何进的书房。何进再忙,也忙不到袁绍的身上,他是屠户出身的外戚,如今地位再高对待世家子弟都是尊敬羡慕的。
“曹操,太平道真的要作乱?就在今年?消息可靠吗?”问出这话的是长居雒阳的何进本人。
曹操拱手:“大将军,我此次过冀州,亲眼见到太平道聚集流民,行踪诡异。再加上我在路上偶遇一个意图告密的线人,搜出了这些东西,时间、地点清晰完整,由不得我不信。”
告密信分成好几页,在场的人就轮流传看,越看脸色越凝重。
“这也太荒谬了!”张邈拍桌,“区区流民竟妄图颠覆都城,当禁军、北军都是死的吗?当司隶校尉、河南尹、雒阳令都是死的吗?”
何进脸色也不好看,他大将军的上任流程还没有走完呢,就有人造反添乱,怎么可能高兴?
荀谌更加理智一些,清清嗓音分析道:“雒阳是秉持‘大城无郭’的理念建造的,西市、东市、马市,以及大多数百姓都居住在城墙之外。这些地方龙蛇混杂,贼子有心潜入确实不好排查。但任他们在外城如何,只要内城武库不失,禁军足以平乱。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内城有人家收留乱党。”
袁绍眯了眯眼,拿手指弹弹其中的一张布帛:“内城都是显贵,贸然清查,若是让人以为大将军刚刚上任就排除异己,那要怎么办?说太平道谋反的消息年年有,如今也快五、六年了,却相安无事。这次的消息骇人听闻,只怕是这上头有所夸大吧。”
“京畿重地不容有失!”曹操刷的一下站起来,“还请大将军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信中有供出贼首马元义,以及太平道的几处据点,至少这些地方好好清查一番,不为过吧。若置之不理,真到了三月甲子各地并起,雒阳再有骚乱,你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袁绍抬眼打量这个昔日的青年太学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曹操又转头向袁绍:“本初,世家都有家业在外城,其中不乏老幼妇孺。若是这次能够免除灾祸,也是各家的幸事。”
“孟德不要急躁。”袁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等都是陛下的臣民,自当为国出力。”
袁绍还在打哈哈,那边何进已经被说服了,他急需建立功绩也急需向世家卖好,这次正是一个机会。“我这就派家丁去这几处地点探查,若真有可疑迹象,我马上进宫!”
曹操到这个时候才松了一口气,能够感受到地面传上来的热度和屋子里昂贵的熏香味道。这已经是他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当今皇帝也快三十岁了,骄奢淫逸归骄奢淫逸,但不傻。
与此同时,秦六带着一个装成小马倌的谍部人员,在雒阳东市上溜达,渐渐溜达到了一家“米豆酒肆”跟前。“大郎是名将张奂的弟子,在边关立有战功,历任雒阳北部尉和汶县县令都有政绩。他若是坚持,是能够说服何进上奏的。唉唉,今晚城中就要不太平了。”
“那……我们不做点什么吗?”小马倌扬起他的娃娃脸。
“做什么?”秦六勾起一个笑,“这是大郎的功绩,可不能拆自家人的台。”
他们进了“米豆”,跟前来招呼的老太太点头:“清明的梅子酒还有剩下的吗?”
刚刚入春,哪来的清明?但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客人是要去年的,还是前年的?年份长的酒,可要煎上三道才能喝。”
“煎酒也是雅事,但我还是喜欢去年的酒。”
老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还请客人随我来。”
一路走过了酒肆的后厨,又穿过了一道门,就进到一间封闭的院落里。男女老少七八个人在院中锻炼,看着说不出的怪异。“秦总管!”在秦六出示身份牌的同时,所有人齐声喊道。
秦六摆摆手:“你们继续练。我来取点土产罢了。”所谓的土产,是南岛郑玄新编的两册书,外加一些青玉纸、松烟墨、貂皮人参之类的物件,送给在太常府当秘书监的曹胤。
东汉的秘书监,翻译过来就是国家图书馆馆长。一个先帝时才设立的职位,还没有受到世人的重视。但恰恰便宜了曹生。
五年前,皇帝为了建造宫室而开启了史上最猖狂的卖官活动,连三公都明码标价。曹嵩本来是想买个三公当当的,从此曹家也是出过三公的人家了。但双胞胎和胡氏都竭力反对。
“买官所得的三公,是不会被世人承认的,反而会遭到耻笑。”曹操说。
“阿翁,三公虽然尊贵,但手无实权,一旦有地动日食,就遭免官。到时候,就是再想当回九卿都难了。”曹生说。
于是曹嵩打消了买三公的念头,转而帮曹家子弟运作起来。曹操得了个汶县县令自不必说,六叔曹胤则按照阿生的建议买了个秘书监的职位。他虽然懦弱了些,但到底是曹嵩的亲生弟弟,老大个人了还是白身实在说不过去。
五年来,雒阳谍部的人通过给曹胤当僮仆的方式出入宫禁和太学,将官方藏书抄录大半,一一运送到南岛。曹胤默默无闻,劳苦功高,每次海外送了什么到雒阳,阿生都不会落下曹胤的那份。
秦六给自己的脸画黑画糙,去充当了一回送土产的仆役,从曹胤的住处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但依旧金黄璀璨。“哎呀,内城没有酒肆,还真是不方便。”他站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仰望两侧几乎一模一样的高墙,自言自语道,“找户良善的人家讨一碗水喝吧。”
其实他折回去就是曹胤家,然而秦六就跟完全忘了似的,又继续往前走了几百米,敲开了一户人家的侧门。
“可以向主人家讨一碗水喝吗?”
“滚!”应门的人毫无礼数,迫不及待就想关门。
秦六在心里“啧啧”了两声,这伪装的水平真是烂到家了,面上却是不显,将一个竹简塞进了对方的衣袖里,然后转头就走了。
谍报头子感觉他真是为了太平道操碎了心:告密叛徒是他帮忙清理的,三个内城据点是他帮忙涂掉的,宦官中的内应是他帮忙瞒下的,刺杀皇帝的通知是他帮忙送达的。这要是还不能成事,那东皇太一来了都救不了这群蠢货了。至于偷偷把行刺时间改提前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拖得长了,外城的那些太平道把内应们都供出来,想行刺也行刺不了了。
皇帝在位十六年,政治上正在逐渐成熟。面对各州起义的局面,在位的是一个长君还是幼主,差别可是天上地下。
第103章 乱起
曹嵩已经两鬓斑白,眼角有了皱纹,胡须倒是越养越好了。看见长子回家,老父亲自然是高兴的,拉着一起吃夜宵,隔天又拉着一起吃早饭。
“吉利这次回来就别出去了罢,我给你在雒阳谋个官职。”曹嵩笑得慈爱,“我儿名声比我要强,过两年买个九卿不成问题。”
曹操都快无奈了,怎么您老还想着买官呢。那县令郡守什么的买买也就罢了,三公九卿那是多少双眼睛盯着的。但曹操不能明说爹你是个大猪蹄子,于是他打了个哈哈:“若有可能我是想外放当个太守的,总不能让阿生一个人在外漂泊。”
听到长女的名字,曹嵩隐约抖了一下:“如意还好吗?她来信上总说自己一切安好……”
曹操夹了个羊肉包子塞嘴里,嚼完了才说:“不怎么好。前些年收养了个孩子,但孩子家人闹事,只好又放出去了。”
继母胡氏听完就红了眼眶。“我就说她是要吃苦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头就低下去,再抬头的时候鼻头都泛红了,“阿佩去年也守了寡,我们家的女郎怎么都这般命苦啊……”
阿佩守寡了?
曹操诧异地抬头,果然在末席的角落里发现了阿佩。衣着素净,表情麻木,桌上倒不是素菜,羊肉包子还是羊肉包子。她才二十岁!
曹操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多大点事,阿佩年轻,家世样貌都不差,还怕找不到人嫁?”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曹嵩拍了筷子,“死活要给人守寡,当初嫁人的时候也没看她跟桥家的小子多恩爱,庶子庶女一堆连个嫡女都没有!”
阿佩低着头巴拉盘子里的食物,没有给父亲哪怕一个眼神。
曹操见状就有些心疼,当初那个娇俏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幅模样。“若是我能抽出空来,亲自送你去威海散心也不是不行。但如今的局势,唉……在太平道平息之前,还真没有比雒阳更安全的地方。”
“太平道当真要为乱?”
曹操肃了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阿生去年派人接祖母去威海。她老人家二十多年没离开过梅园,如今八十高龄,竟然毫不犹豫答应长途跋涉!父亲还不明白吗?”
“母亲的眼光,我自然是相信的。”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早饭后,宫里就来了小黄门,宣曹操去面圣。曹嵩看那小黄门满脸堆笑的巴结样,倒是没怎么担心,嘱咐了几句就放他去了。
曹操当初在雒阳当治安官的时候,没少进宫给皇帝讲破案故事,理论上该是熟门熟路的。但阔别多年,他突然发现南宫已经翻修一新,朱雀门越发高大巍峨金碧辉煌,侍卫十步一岗,衣着皆华丽非常。
这还仅仅是处理政务的南宫,作为皇帝后花园的北宫还不知道如何呢!
皇帝接见外臣,照例是在嘉德殿。殿中已经安装了最近流行开来的地暖和墙暖,皇帝陛下就盘腿坐在一堆软垫上,逗现年四岁的二皇子玩耍。“董侯啊【1】,这个是什么呀?”皇帝陛下父爱全开,一手搂着小豆丁,一手摇拨浪鼓。
小豆丁刘协推了推父亲的手:“阿翁,有大臣来了。”
皇帝这才看见曹操,露出一个笑:“孟德回来了。”
曹操下拜行礼:“承蒙陛下牵挂,臣不胜感激。只是不知昨日大将军所奏太平贼一事……”
“哈哈哈哈,孟德还是这么个脾气。”皇帝指着曹操笑,“你且安心,贼首马元义已经在诏狱了,大将军亲自带人审讯。不论是城中的乱党,还是各地的贼子,都逃不掉。”
“如此便好。臣还没有问陛下安。”
“哈哈哈哈,都好都好。”皇帝把小豆丁抱上桌案,“这是朕新得的皇儿,孟德还没有见过吧。”
刘协差点没捂住脸:“董侯四岁了,不是新得的。”
皇帝要炫耀儿子,曹操只能夸:“二皇子活泼聪颖。”
“孟德也觉得阿协聪慧吗?朕也觉得阿协比他兄长聪慧大气。”
曹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皇帝你自己想废长立幼别扯上我啊!何况这个幼子才四岁,您想什么呢?“臣不曾见过大皇子,但长秋宫所出,大儒教化,必是英明得体。”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冷哼一声。曹操扭头去看,只看到一个穿玄色红纹锦袍的半大孩子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后面跟着一大群匆忙跟上的宫女宦官。
“他以为朕没看到呢!”皇帝拍桌子,拍得有些重了,刘协连忙抱住父亲的胳膊不让他再拍。皇帝被小儿子安慰到了,摸摸豆丁的头,跟曹操说:“阿辩被他母亲养坏了。是朕不对,知道皇后出身低微就不该让她教养孩子。如今他这样,怎么能当人主呢?”
“阿……阿兄还是很好的。”
皇帝在刘协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懂什么?”
刘协就抱住了自己的脑门。
涉及到储位之争,曹操全程装壁花,他就怕皇帝说出什么让他当托孤大臣的话来,要照顾的对象还是眼前这个四岁的豆丁。虽然刘协确实是个聪明善良的小孩,旁边又有骄纵的刘辩来当对照组,难怪皇帝这个做爹的会偏心。但是,国赖长君啊,何况曹操算是何进那一边的人,不支持何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去支持王美人生的二皇子,脑抽吗?
“孟德啊,两个都见了,你怎么看?”
曹操背上都是汗,你个二缺皇帝,你就别问了。“大将军还在为国操劳,陛下就对外臣表露对大皇子的不满,这是不妥当的。且臣听闻父母爱孩子,一定为他们考虑深远。陛下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不让他们现在体会手足之情,将来要怎么办呢?”
表明立场,总算是结束了。皇帝被儿子们牵住了全部心神,连原本要给曹操升官的事都没提就放他回去了。不过他对曹操的感官倒是越发好了,晚上回去后还对左右说:“曹操是个耿直的臣子。”
只可惜,这话曹操是听不到了。
凌晨丑时,一天最冷最黑的时候,黑得连颗星辰都看不见。曹操正在许久未见的卞夫人温柔乡里睡觉,就被外头的喧闹给吵醒了。他也不贪恋美人和被窝,自己起床披衣到隔壁喊仆人:“可是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