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曹”字旗号的部队终于追到了近前,在一万部队的包围之下,西凉军最终扔下武器。“我等投降,我等投降。”
前面俘虏交接乱成一团,阿生跪坐回车板上,将复合弩折叠收好。很多年以前,她曾经举着这把弩,在雒阳曹府与前来袭击的宦官们对峙。彼时她还是少女,在一个中层宦官面前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如今面对凶残百倍的西凉军,竟然连汗都没有出。
时移世易,心也变冷硬了。但让旁观者见了就是王气和霸道。荀爽和蔡邕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惊。
阿生没有理会老先生们的目光,如今乱世开启,有些伪装可以抛弃一二。阳光那么好,为什么要蜷缩着生活?她闭目斜靠,轻轻敲打酸痛的手臂。敲了好久,才听到曹操责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又冒险了!可有受伤?”
阿生懒懒地抬眼:“就是手酸。”
曹操俯身给妹妹脑壳上来了个爆栗,然后叹气地给她捏肩膀。“上次在辽东不是说伤了右臂?怎么又拿弩?”
“情况紧急嘛。”阿生笑出两个酒窝,言语中露出几分小委屈,“三百步兵撞上一千铁骑,我不强硬点可能就死了。”
曹操更加生气,又敲了个爆栗:“三百人就敢来雒阳城乱晃,你活该!对了,这一千俘虏归你了,我只要马匹。”
阿生用左手捂住头顶:“阿兄要去追董卓?你的部下不需要休息的吗?酸枣的袁绍他们也都带兵过来了,为何不让他们去?”
一听这话曹操就来气:“不知道是哪里传出的消息,说传国玉玺被留在雒阳城中了,现在那批人都一窝蜂往雒阳城里钻呢!他们安的什么心?”
“难道找到了传国玉玺就能自己做皇帝不成?”阿生假装皱眉,“他们又不姓刘。”
曹操更气:“文陵石崩,天降大火。都借此说,说……唉!”
“消息传得好快啊,谁说的?”
“董卓从文陵逃跑的时候,在城外抛下了一群伤员,伤势惨烈异常,你要是还有药材就去看看。”
阿生低头:“好,我去看看。”
曹家双胞胎再度分道扬镳。曹操给士兵们饱餐一顿后就踏上了追敌路。曹生则是带人来到雒阳城中救人抢书。
徐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睁眼看见的就是自家副官,单衣缚铁,一副俘虏的模样。再一动弹,好家伙,自己手上也绑着铁链子呢。
“将军果然是醒了。”副官看着倒是高兴,转头给他端来一碗不知名的糊糊,香气四溢,闻着就是食物。“刚好晚炊时间,还是热的。”
闻到食物的香气,两天没进食的肚子就“咕咕”叫起来,徐荣也不矫情,就着勺子将饼干糊吞了个干净。
他吃饭的时候,副官就在边上唠叨。“将军,您当那日碰见的女君是谁?嘿,曹阿瞒的女弟,这悍妇就没人敢娶,曹家怕丢人,让她住在幽州。这么多年了,竟然瞒得密不透风。嘿,您说说。”
徐荣瞪了自己的八卦副官一眼:“我们的人呢?”
“哦。都在帮曹女君搬书呢,都好几十车了。”副官手上的铁链长度刚好,不影响活动,“搬十趟竹简,能换一口吃的。伙食倒挺好,跟曹军吃的一样。”
徐荣试着站起来,还真叫他给站起来了。大腿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没有了麻药作用,活动自如。他们原本是在一间小帐篷里,出了帐篷就有两个曹兵上来:“主人说,如今城中火势紧,若是徐将军肯搭把手,她不胜感激。”
徐荣:……什么意思?让我去救火?我一向都是放火的那个好吧。
一脸懵逼的徐荣就这样被拉进了雒阳火场中,兰台已经空了,如今的主要目标是大世家杨家的书房。手戴铁链抢救了几十捆竹简后,徐荣另外半边胡子也被烧掉了。
放火的董卓是个大傻——哔——徐荣心疼他的胡须,这年头没有胡须连老婆都讨不到。
十天后,大火终于熄灭了。天上又下了一场秋雨,地面上都是湿漉漉的焦灰。
阿生在城墙下扎营,营地门前挂出了用金银换书简的广告牌,成了联军中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线。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还真被她换到了不少残简。
蔡邕跟荀爽感叹:“当年汉高祖攻占咸阳时,众将士皆沉迷珍宝酒肉,只有萧何封锁相府清查图册典籍。你这位弟子今日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荀爽将温好的黄酒倒入杯中,啜一口暖身:“十七路关东诸侯,只有曹氏有成王的气象。”
荀爽以擅长周易和占卜闻名,这话一出,旁边的蔡邕和种拂都大惊失色:“慈明公的意思,大汉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天机不是可以轻易测算的。”荀爽放下杯子,“但眼界、心胸、品格,即便是不懂卜算的人也能够看出高下。”
秋风伴随着阴天灰色的光线,从敞开的营门外吹进来,吹在纹路质朴的木几上,吹动了小小的炉火,也在黄酒的液面上吹起层层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徐荣,辽东人,董卓部将。历史上曾在雒阳战时先后击败孙坚和曹操。董卓死后,死于西凉军内乱。
第123章 晋江首发
曹军的俘虏营不算难呆,甚至称得上宽容。吃,能够勉强活命;劳役,虽然阿生对于卫生的要求近乎变态,但也没有什么非人的折磨。手下的将士们都奇迹般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他徐荣一个人想反抗也反抗不起来。
又是一天日落,晚霞消退,夜幕上星子稀疏。
徐荣将俘虏营的道路清扫干净,又往水缸里挑满了水,才拖着沉重的双手回到营帐中。
“将军。”齐齐的几声招呼。
曹家分配俘虏的方式相当心大,跟他住在一起的,有一个副将,七个裨将,十多个小兵。此外,还有一个沉默寡言作息规律的曹家兵,叫“观察员”,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干活,只是手上没有铁链罢了。
一开始俘虏们对“我们中出了个奸细”这种事又恨又怕,还有人试图打昏他。没想到对方也是一身好武艺,小打小闹占不到便宜。再加上俘虏营四周的箭塔上都有执勤的□□手,领头的廿将军又是个杀刺头不眨眼的狠人,便是打昏了“观察员”也跑不掉,于是大家慢慢就消停了。
俘虏营是个封闭的空间,缺乏娱乐。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够听到远处联军大营里响亮的歌舞声和喧闹声,衬得曹营更加死寂。
人生寂寞,只能聊天。
徐荣率先找“观察员”搭话:“小兄弟,今日营外似乎格外热闹。”
“小兄弟”态度很坦白:“今日孟德公回来了。”
徐荣在心里算了算,然后美滋滋地翘起二郎腿:“曹操怕是没成功。”
“……”
“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观察员小兄弟一脸冷漠:“你是怎么知道孟德公战败了?”
“一来按时间算他该奔袭过了潼关,潼关天险,本就不易攻克,何况他长途跋涉兵马困乏。”徐荣躺在草席上,翘着腿望帐篷顶,“二来嘛,若是他赢了,雒阳百万人口,迁回来可不止这么点动静,袁绍他们此时也没什么听歌舞的心情了。”
观察员默了几秒,然后说:“孟德公抢回来几十车没来得及出关的辎重,并几百个老弱妇孺。”
“那也不错了。曹操算是英雄。”徐荣第一次给出了正面评价。相比成天让他们洗衣服洗澡扫地的曹女君,曹操还是他容易理解的生物。
徐荣内心里是更想跟着曹老板的,他是武将,渴望战场和功业的本能已经深入骨髓。搬书挑水之类的事情,他可以耐下性子去做,但到底有些浪费光阴了。
话虽如此,这也不是他能够自己决定的事情。败军之将没有选择权。这不,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喊他:“徐将军,主人有请。”语气完全是通知式的。
徐荣记得这个前来传信的大汉,没有姓氏,就叫廿七,曹家兵都叫他廿将军。他所穿的铠甲与士兵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骇人的血腥气,让人一眼就能够认出来。
都是杀人如麻的家伙,互相看不顺眼。
廿七:“走。”
徐荣:“哼。”
曹生的营帐在绕过城墙的向阳面,正对缓缓流淌的雒水。越是靠近中帐,环境就越是整洁,到了最里面,入目就是几座白色的帐篷,上面悬挂着大大的“医”字。伤患往来其中,浓郁的草药香气压倒了脓水恶臭。
徐荣是第一次来曹生的中帐,乍一眼还以为进错了地方,好在他看见了眼熟的黑色甲兵,在营地里兢兢业业地巡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廿七将这位败军之将带到了一座白帐篷前,掀开了毡布帘。“请。”
徐荣瞅了一眼廿七握在刀柄上的手,默默钻了进去。帐篷里又干又暖,几案上堆满书册,左边是散简,右边是修补好的卷册。中间火炉上煮着茶水,炉后一个大药柜形成隔断,绕过去才能看见床铺。榻上趴着一个光膀子的男子,而那位曹女君,正小心翼翼地用针线将男子背上的一处大伤缝起来。
徐荣第一反应就是:疯了!她当人是衣服呢?!
然而再仔细一瞧,刀剪镊子绷带药水齐备,消毒穿线打结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个细节都给人不明觉厉的感觉。还没等徐荣回过神来,男子已经缠上绷带,披衣服起身了。
徐荣一惊,但还是乖觉地半跪:“见过曹公,见过女君。”
曹操皱眉,试图去摸背后的伤口,被阿生一巴掌拍开了。
“阿生,真的十二时辰就会恢复知觉吗?”
“针刺药麻是目前我们掌握的最安全的局部麻醉法。”阿生表现出医生式冷漠,“药效过去后你别喊疼就是了。”
曹操嘿嘿一笑,这才去关注徐荣:“徐将军来了,快请快请。今日小子们在雒水中捕到大鱼,特意请徐将军来喝鱼汤。”说完,他还戳戳阿生。“你别板着张脸,好歹露个笑,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阿生这才将挑高的眉毛放下来:“我一想到被屠杀的雒阳百姓就笑不出来。”
徐荣这种三观已经走歪的将领,从前是不曾有收过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哈哈,哈哈。”曹操尬笑,一手拉一个入座,亲自倒茶摆盘。然后命人将鱼汤端进来。
酱汤底、山菇、菘菜、草鱼块,煮在一起香飘四溢。饶是气氛不好,三人也觉得食指大动。吃了十多天的饼干糊,嘴里早就腻了,鲜美的鱼汤可以拯救世界。
阿生一口气喝了三小碗,面颊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粉红。徐荣不禁多瞧了美人好几眼,只觉得再被骂几句也能忍受了。
“阿兄欣赏徐将军,就自己礼贤下士,不要带上我。”曹生说,因为嘴里含了食物,倒显得撒娇多于冷酷,“那些个西凉兵,在我这里是要社区改造的,你要是心疼,就都带走带走。”
“又胡闹!”曹操胡撸一把妹妹的发顶,“你在幽州常担心鲜卑袭击,骑兵怎么都不嫌多。有徐将军帮忙戍卫辽东,我也能安心。”
辽东?徐荣心里一合计,感情是要回老家啊。他自己就是玄菟郡人,虽然五服内的亲人已经死绝了,但到底还有几个故交远亲,对这个安排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曹公放心。”徐荣抱拳,“我本幽州玄菟人,与辽东鲜卑部有世仇。保境安民,义不容辞。”
徐荣上道,曹操也高兴,亲手给这名降将盛汤。“将军不是董卓嫡系,手下原本让我借此劝降将军的,但我觉得这是折辱将军了。”他又给阿生满上一碗鱼汤,此时汤盆已经快见底了。“若是跟随我,将来免不了要和董卓兵戎相见,岂不是陷你于不忠不义的境地?所以不如随女弟往幽州去,无论如何打鲜卑都是汉人的英雄。”
徐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曹家双胞胎收入囊中了。他后来回过味来的时候才想起是不是该走一出“宁死不降”的通常剧本。无奈被俘虏的时候他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就用了曹家的药吃了曹家的饭,帮曹家搬了书,给曹家扫了地。现在主人家请他同桌吃饭,郑重其事地将家人的安危托付给他,再演“宁死不降”就真的矫情了。
投降是可以接受的,只是——
“女君所说的‘社区改造’,是什么意思?”
“从前烧百姓的房舍,如今要帮忙盖房;从前纵马踩苗,如今要帮忙种田;从前欺辱妇女,如今要帮忙挑水劈柴。知道了自家百姓不可伤害,才是我承认的军人,否则与鲜卑土匪有什么差别呢?”
徐荣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不解,最后豁然开朗。他看向曹操:“主公,所谓的仁善就是这样的吗?”
曹操击掌大笑:“所谓的仁善,就是这样的啊。”
曹操的笑容感染了徐荣。他也哈哈大笑起来,因为胡须还没有长全,这个笑容显得年轻英气。“我定会保卫女君的。”
果然三观走歪的将领很难争取,虽然会放在辽东,却是曹操的下属。但这是曹操的心意,也是曹操的制衡。辽东是因为曹操的汶县县令而打下的基本盘,一个曹操的人都不放就有些过分了。
阿生只好收下徐荣,连跟曹操去袁绍大营商量玉玺大事的时候,也带着他。
董卓想的没错,空出雒阳,关东联军就陷入内乱。孙坚原本是第一个攻入雒阳的,期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等大部队到来就匆匆回南方去了。
剩下的人把雒阳废墟搜了几遍,没有找到传说中的玉玺。那此前跑路的孙坚就显得无比可疑。“肯定是孙坚带走了玉玺。”这样的想法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各路诸侯的心魔。第一个没憋住的是袁术,直接率领大军去追孙坚了。
听闻消息,袁绍气得摔了酒杯。“一句话没说就带走了汝南人马,他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大兄放眼里!”
曹操跟阿生交换了一个眼神。袁绍生气的还不是袁术鼠目寸光,而是袁家故旧有一半人是支持袁术这个嫡子的,袁绍虽然是刷了半辈子名声的老大,但就因为是庶子,竟然被个任性弟弟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