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温言与太后道:“母后可往南苑去散一散心,待儿臣忙完这阵子的事,便去接母后回来。”
他一片孝心,太后终不忍再拒,想他大抵也是很想暂时放下朝政去静一静吧?她若肯去,他也能有个借口去玩一两天……
太后便笑道:“是,都依皇帝旨意。”
赵誉便站起身来。
福姐儿在旁做隐形人做了良久,此刻站得两腿微酸。屋中诸人纷纷行礼恭送赵誉,光华笑嘻嘻地追着赵誉一同出了去。剩她一个在太后跟前,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适才两宫机锋她在旁尴尬地全程旁观,此时更不该留下惹眼。便羞涩地上前告退。
太后似乎有些累了,抬手含笑准她去了。福姐儿快步从慈敬宫走了出来,门前夹道上,宫人玉柳在翘首候着她,一见她便道:“姑娘,殿下适才留话,说想邀您往琼霄阁一块儿赶围棋子呢,叫奴婢引着您过去,玩一会儿再回坤和宫。”
福姐儿心里叹了声。这位光华公主适才的做派已然表明了立场,她本有一颗想要亲近的心,此时却已半分这般念头都不存了。想来光华便如那长宁郡主一般,都早将她视为敌方,她又何必上赶着去给人作践。
福姐儿抿唇一笑:“我心里记挂娘娘,还是先回去跟娘娘回了话再去吧。”
玉柳没料到她拒得如此干脆。光华在宫中威名赫赫,许多嫔妃都不敢与之硬碰,她深受帝宠,福姐儿与她对抗,必然是没好果子吃。秋霜便有些不忍,如今福姐儿的境况她是瞧在眼里的,皇后娘娘与她生疏,并没有多少亲情,苏家对她亦是所求大于所予,宫里头人人等着瞧她笑话,公主又有些针对她,这种事搁在旁的小姑娘身上,怕是要惊惧烦恼得崩溃了吧?
阳光下福姐儿身上的浅杏色宫装衬得她越发明艳端丽,这般容貌却注定只能做颗替人争宠的棋。玉柳涩涩地道:“娘娘那边有许多人照料着,适才殿下身边跟了嬷嬷,这会子想必已将诸事禀于娘娘知道了。姑娘实不必慌着回去,公主有邀,姑娘不若去凑一凑趣吧。”若给光华记恨,只怕将来日子更要难过。
福姐儿淡淡一笑,知她是好心,抚了抚鬓边的镀银簪子,笑道:“不了。我在宫里,是来侍奉姑母的,若只顾着玩,岂不有违家中对我的企盼?”
她是来做什么的,无人不知。她在帝后跟前不得不伏低做小,不等于随意遇见谁,都要让人作践一二。
太医这会子正在内殿请脉。明黄帘子里隐隐约约看得见苏皇后妆饰过的脸。
“太医,本宫身子如何?”
太医似乎有些为难,略迟疑片刻才道:“娘娘忧思太过,于病情无益,若能宽心静养,佐以药石,这才可见佳效……”
苏皇后苦涩一笑:“罢了……每回都是同一番话,你们做医者的无法,便要我们这些三灾八难的人从自己身上想法子……岳凌!”
岳凌便躬身请太医出门,行至廊下递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
“多累顾太医照料……”
顾太医缓缓摇头:“娘娘这病终是误了,早年不肯进药,如今虽肯了,唉……老朽这把骨头不紧要,娘娘若高兴,砍了便砍了。一心只盼着娘娘能好……”
他和岳凌都明白,苏皇后早年盼着能生育子嗣,一直不肯用药,以致耽搁了病情。待葵水渐稀,知道再无指望,身子却早已掏空了,如今用药也不大见得效用。加上苏嫔母子一去,她所受打击太大,这关,终是难熬。
岳凌进来时,眼眶微红。一掀帘子就见福姐儿在床前服侍苏皇后用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恨不得押着福姐儿将她送到赵誉面前,立即替皇后娘娘孕育个子嗣才好。
岳凌语气便不大好:“姑娘平素不曾服侍过人?娘娘这药苦得很,每每先要将蜜饯果子备几样,给娘娘佐药才是。”
苏皇后见她依稀哭过的样子,如何不知情由。多年主仆情谊早已加了几分亲情在中,朝她打个眼色,斥道:“本宫何尝那般娇贵?”
岳凌凑前替皇后挂好帐帘,蹲身替她把鞋穿了,见福姐儿喂完了药便退在一旁,不免小声嘟囔:“娘娘这边不缺人,有我们几个常年伺候的,哪里就要旁人代劳了?姑娘镇日闲极无聊,不若把心思往正途上使使。”
苏皇后见她说得不像话,连忙斥她:“何时轮到你给姑娘做主?”
怕福姐儿多心,宽慰她道:“甭听岳凌胡说八道。”
可这些话到底还是入了苏皇后的心。至晚间,又接到消息说赵誉摆驾长宁宫留宿在温淑妃处。
晨间太后稍稍抹了温淑妃的面子,晚间赵誉便亲至安抚。
于苏皇后而言,这等事早该是看惯了的。却总也做不到毫不在意。
午夜惊梦便喊了张嬷嬷进来。
昏暗的灯下,苏皇后一张脸蜡黄无光,缩在张嬷嬷怀里,咬着嘴唇道:“明儿给黄德飞递个信儿,打听打听皇上何时得闲,叫丫头过去一趟。你亲自送过去,路上仔细嘱咐一番……”
张嬷嬷扶着皇后,眼中闪过一抹不忍。
“娘娘啊,只怕皇上心里……”
强将人塞到皇上身边,皇上岂会不怨?仗着早年的那点情分,一次次强迫皇上宠幸苏家的姑娘,她都不敢去想,皇上是什么样的心情。
夫妻隔阂早深,又是何苦做得这样绝?
苏皇后眸中划过一滴清泪,苦涩笑道:“他固然等得及,人人等得及,只是本宫……只怕时日无多……”
她的病,她自己比谁都清楚。
如今不过用虎狼之药强撑着,顾太医冒死用重药保着她的命。能撑得几年?
赵誉如今这般纵由她,是为夫妻情分,还是只是同情可怜她?难道她真不懂么?
张嬷嬷沉沉叹了口气:“娘娘,奴婢知道了……”
第二日福姐儿晨起,就被带到苏皇后面前。
“昨儿你伯父献了几样新摘的瓜果进来,本宫亲自治了果羹,这毛病总也不好,怕过了病气给皇上。你替本宫走一趟……”
苏皇后开门见山,也不理福姐儿是何反应,招手叫秋霜等人近前:“给你们姑娘好生装扮装扮,如今天暖了,该换了春衫。皇上不是赏了新的纱衣裳?都拿过来给你们姑娘试试……”
福姐儿似个扯线木偶,机械的任人摆弄,待天色将晚,张嬷嬷和秋霜各捧托盘随她出了坤和宫。
夹道上偶有凉风拂来。
福姐儿望着眼前的路,心里已经明了自己这是要去做什么。
她进宫好些日子了,一直不曾有实质的进展。如今两妃都在争抢着料理徐贵人的肚子,淑妃与徐贵人乃是一体,贤妃身后站着太后娘娘,苏皇后所能寄于希望的,只有她……
张嬷嬷低声在旁嘱咐:“……皇上最是温和不过的一个人,平素待娘娘们都是温声细语的,……你伶俐些,便如伺候娘娘一般,殷勤点……那些东西,府里是教过的吧?也不必慌,……”
福姐儿红透了一张脸,恨不得寻个地洞钻了进去才好。
她没名没分,便要自己送上门去……
眼看前头就是巍峨的皇极殿,福姐儿脚步重似千斤。
到如今,她已不再做什么能出宫得到自由的痴梦。
但愿前途不要太坎坷就好。
但愿赵誉肯稍稍眷顾,与她一息生存之地……
她若无半点用处,想来,也只会成为苏家一枚弃子,任何人都不会予她半点同情。
福姐儿咬了咬牙,黄德飞推开殿前大门,伴着吱呀声响,她手捧托盘迈步而入。
案前,赵誉回过头来。
见那绝美的少女身穿茜色新妆,头上明晃晃坠着那对赤金宝凤步摇,一张明艳的脸蛋羞红了,低垂了长睫跪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批量发红包功能似乎出了点问题。昨天16章评论了但没收到红包的给我留个言,我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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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和几个小可爱玩了一会儿脑洞游戏。
你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你穿越了。
穿成承恩伯府遗弃在乡间的庶女。
承恩伯府一心想为皇后寻找代孕龙嗣之人,于是把你接回了侯府,严加教导,准备把你送入宫中。
这时你选择:
a.逃出侯府,带走一些首饰,天高海阔活出自己的精彩。
b.乖乖入宫,接受承恩伯府的一切要求。
c.假意应承,对所学规矩和技能应付了事,寻找其他能改变命运的突破口。
d.给乡间的情人写信,求他带自己走,宁做寒门妻,不做皇家妾。
(蠢菲自己代入福姐儿想一想,发现活着真的不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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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黎明5
记忆回笼,赵誉想起今日午后在殿前洒进来的阳光下,苏皇后伏地朝他拜倒的样子。
她经年不见太阳,勉强眯起眼睛迎着光线仰望他。
“皇上……臣妾再没旁的指望了……婉柔容貌出众,温和顺从,是顶顶好的女孩子……”
“宫里头这么些年……臣妾一心顾着大局,顾着皇上,……皇上念在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允臣妾偿了心愿……瞧在苏嫔母子份上……再给臣妾一个念想……”
眼前,这少女与苏皇后有几分肖似。
苏皇后年轻时,亦有如此丰盈的秀发,柔细的肌肤。只是这少女比之苏皇后的秀美又多了几分媚意,一双眼睛水亮澄澈,嘴唇如樱,衬以华服美饰,美得不染凡尘。
赵誉敲了敲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奉上来……”
福姐儿一双手臂早已举得麻木了,忙起身将托盘置于案上,里头几样精致糕点,佐以新酿的果酒。
赵誉坐回宽大的椅中,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抬眼轻瞥福姐儿,“这都是皇后做的?”
福姐儿慌乱地点了点头,赵誉的目光太凌厉,似乎要将她的面孔戳出个洞来。她避无可避,垂头低声答道:“是的。娘娘忙活了小半天,这酒是去年就埋在樱花树下头了,娘娘说,这微酸的口感与花果饼子最是相配……”
她说了不少话,对方却一直没有回应。气氛有些尴尬起来,身前的男人存在感不容轻忽,沉沉威压无声地朝她清晰传递而来。
她知道他在打量她。
上下扫视,估摸价码。
她在这宫中,便是物件、玩意儿一般的存在。
没谁在意她愿不愿,羞不羞。
一双清澈眸子瞬间蓄满了泪。强忍着不在他面前哭。
没人心痛她,没人在意她不值钱的眼泪。
小姑娘涨红了一张脸,垂眼不敢看他,硬着头皮斟了一杯酒,颤颤巍巍朝他递去。
赵誉没有接那杯果酒。
白玉杯子被一对白玉般的手捧着,顺着袖口露出的一截皓腕,看得到一串碧绿的翡翠镯子……
下巴陡然一痛。福姐儿身子巨震,手中果酒不由自主地泼洒出来。
赵誉捏住了她的下巴,稍稍用力,使她一双睁得圆圆的眸子迫不得已地朝他看去。
四目相对,福姐儿是惧。赵誉是怒。
苏皇后百般哀求,希望他施舍一个孩子给她,送来这细心栽培的一朵娇花,竟然哭给他瞧?
当他是什么?
他肯予之一顾,她竟还委屈上了?
这天下都是他的,他顾念他们,给他们脸面,他们却当他是什么?
赵誉一双眸子阴阴沉沉,隐有阴云席卷其间。
下巴传来清晰的痛楚,福姐儿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咬住嘴唇,怕自己痛呼出声。
又隐约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何尝有立场在他面前任性放肆?
福姐儿假作看不见他震怒又不屑的表情,哑着嗓子道:“皇……皇上……酒冷了……”
无数阴云从赵誉眸中卷过。片刻后归于平静。
福姐儿无从知道赵誉在想些什么,只感觉到钳住她下巴上的那只手缓缓松开。
福姐儿并没有松懈下来,她身子僵硬极了,微微扬起头,水光潋滟的眼睛看向他。
他没什么表情,似乎适才的震怒,羞耻,心思回转,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他收回手腕,从她手里接过水波轻晃的半杯酒。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手背,是温凉滑腻的触感。点点滴滴泼洒出来的酒水像浅淡的樱花落瓣,落在她手背、袖子上。
赵誉将杯盏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淡淡收回眸子不再看她,只道:“皇后费心了。”
福姐儿僵直的手脚终于重新听从使唤,她将托盘上的一碟果饼取下来,用金质小刀切成小块。她指头抖得厉害,不敢伸手去擦眼泪,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赵誉搁下手中的杯盏,轻轻瞭一眼她的手背和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