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抬眼看了看赵誉的面色。
赵誉垂着眼,已经从新摸起了适才看的书。
徐汉桥不大清楚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满意黄公公的答话呢?还是不满意?他到底该怎么做?
见黄德飞朝他打手势挤眼睛,忙依从地叩头告退,走到廊下,转头对送他出来的黄德飞作揖道:“还请公公明示,卑职该当如何?”
黄德飞叹了口气:“适才不是跟你说了?此事是谁起的头,就由谁来结束。”
徐汉桥抹了把额上的汗,压低声音道:“可是这件事明显是红锦背后有人指使,若放过这个人,后宫如何真正得到安宁?皇上他……”
黄德飞对她比了个嘘声手势,把他拉到一边:“你悄声些!”
徐汉桥憨憨地点了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黄德飞道:“后宫里头咋可能真正安宁?那么多个人,眼睛盯着同一个地儿……”
他叹了声,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深,只道:“你只需记着,天大的事也得往小里化。今儿这事只能封死在红锦一人身上,旁的干系自有皇上自己的法子,你就做好你的事儿,旁的不该你管,你也管不了!你是皇上心腹,这张嘴巴要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儿都别往外漏。御前当差,可和你在靶场子受训不一样,不是拼了命的较真儿就行,你可记住了徐统领!”
徐汉桥面色有些复杂,消化了一会儿才露出感激神色,朝黄德飞一揖到地,道:“多谢公公指点。”
从侍从手里拿回宝剑放回腰间,戴回头盔大踏步去了。
黄德飞摇了摇头,叹息着回到殿内。
赵誉手里捧着书,眼睛却并未盯在上面。黄德飞进了杯茶,瞧瞧天色道:“皇上,差不多要上朝了。”
赵誉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黄德飞道:“皇上,您还挂着徐贵人?”
赵誉叹了口气:“人在太后眼皮底下,尚出了这等事,难道我赵誉,注定此生无子?”
黄德飞惊慌失措,忙跪伏于地上:“皇上,万万不可说这种丧气的话啊!皇上天佑之人,万民共主,福泽深厚……”
“行了!”赵誉打断他,嗤笑一声,喝骂:“就你会阿谀奉承!”
黄德飞嘻嘻一笑,站起身来。赵誉瞧了眼天色,揉了揉眉心:“都吩咐好了?”
黄德飞点头:“回皇上,都嘱咐过了。”
赵誉点点头。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怨天尤人多愁善感的男人,这一生遇到过无数次凶险危机,都靠着冷静的头脑和超于常人的意志力度了过去。也只在信任的人跟前随口抱怨句,果然就引起了恐慌。赵誉心底有些失落,面色未变,从榻上站起身来:“时辰不早,替朕更衣,上朝。”
黄德飞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招了两个小太监过来,捧了簇新的龙袍和冠戴服侍赵誉。
紫宸宫外,有个小宫女焦急地跑了进来。圣驾居所,不容失仪,小宫女却顾不上了,头上都是急出来的汗,焦急地推撞着拦住她的守门侍卫:“叫我进去,叫我进去!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求求您快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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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亮了起来,宫里头扫洒的宫人已将宫道清扫得干干净净,连被风吹落的花瓣儿都未留一片。福姐儿早早就带了曼瑶出宫,沿着狭长的宫道往郑玉屏的妍宝宫走去。
有些事情,想来今日就能知道答案了。
福姐儿有些心焦,不知郑玉屏会如何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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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服了这个网,每次都卡,害我总要晚两分钟,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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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晨光6
福姐儿被请入妍宝宫西配殿临窗炕下坐着。
手里捧着的玉杯里头, 漂浮着几朵花瓣样的茶叶片儿, 翠绿翠绿的颜色,鲜亮好看。
郑玉屏陪在旁笑着道:“这是岭南异族的茶,叫‘瓜瓞瓣儿’, 模样好看, 喝起来也清爽, 不过后劲儿有点苦……”
福姐儿嘴唇在杯沿浅浅地抿了口, 拾起帕子沾了沾嘴角, 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在皇后娘娘宫里听娘娘们闲话儿, 好像齐国公府小侯爷前儿去了趟岭南?”
像是闲话家常,却挑起清亮的眼睛瞟了眼郑玉屏。
郑玉屏微怔了下,旋即露出个松了一口气般的笑容, “贵人真是聪慧。不错, 这茶是温淑妃赏的。”
福姐儿了然地收回目光,拢了拢堆叠的袖口,“郑常在与我同时入宫,倒比我先在宫里熟络起来。想必是我平素走动太少了。”
郑玉屏抿唇含笑,没有答话。
福姐儿转头打量了一番所在的殿宇,菱花窗上镶嵌着彩色的琉璃,阳光透进来, 折射出绚烂的柔光。内里墙上嵌着八宝阁,上头却未摆放什么古董物件儿,而是密密麻麻堆了许多书,有些颜色泛黄发旧还有破损, 瞧似都是有些年头的卷册。
福姐儿不免叹了口气:“我最是敬佩读书好的人。”转头看向郑玉屏,“读书人心思灵,讲道理,遇事总能引经据典,把前人的智慧用到眼前的事上来。昨晚的事,不知常在可有什么心得,又不知可否与我这个愚昧蠢笨的人说说?”
她一双晶亮的眸子在光下越发衬得熠熠生辉,头上招摇的赤金步摇挂坠三寸来长的水晶细珠流苏,随着说话时微小的动作轻轻摇摆着。一张粉面似雪莲芍药,清纯白静喜人。小小樱唇涂了淡红的唇脂,唇齿启合,莫名带了几分诱人的妩媚。
郑玉屏垂下眼,自嘲地笑了。
“贵人说笑了。贱妾不过附庸风雅,邯郸学步罢了。昨晚的事,贵人既直言问到贱妾头上,贱妾只好如实作答。不过在贱妾坦白之前,能否问贵人一事?”
福姐儿挑起眼帘,淡漠地问:“何事?”
郑玉屏手指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似乎用了十足的勇气才终于开口。
“贵人可想过,若昨夜真在贵人房里搜出了物证,皇上会怎么做?”
福姐儿愕然蹙眉,眸光转了转方道:“会如何?搜出罪证,便可认定了凶手,小惩大诫,必是有的。”
这个问题她也曾考虑过,赵誉甚至根本不放心旁人来搜,非要亲自在她宫中坐镇,守住她的人,以免她趁机销毁“罪证”。
谋害皇嗣是大罪,不管是否造成重大的后果,光是这份歹毒之心,赵誉就不可能容忍。
她昨夜惶惶不安,苏皇后又被遣走,直觉那物件必被栽在自己宫里,定然死罪难逃。
对面的郑玉屏苦涩一笑,朝她摇了摇头。
“贵人不了解皇上。”
她叹了口气,眸中荡起隐隐的失意来。
“贵人未能明白皇上的苦心。”
福姐儿愕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知道皇上是如何想的?”
她也不过是才进宫的人罢了,难不成还比宫里的老人儿更了解赵誉?
郑玉屏苦笑道:“贱妾略略能猜出一点儿皇上的想法。”
“贵人初初入宫,皇上第一个临幸的就是贵人。”
郑玉屏攥了攥帕子,续道,“前番两位苏府送进来的姑娘,皆是在宫中直接受了封赏,继而安排在后宫成了皇上的人。皇上待贵人却不一样,先将贵人送回苏府,待选秀后光明正大地选进宫中陪侍,住所没有安排在皇后坤和宫的配殿,大抵是……”
她酸涩不已地看了眼福姐儿,咬唇道:“因为皇上想和贵人独处……”
福姐儿不料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毕竟是年幼,脸皮薄,耳尖跟着泛了浅淡的粉色,板着脸道:“我只问你昨夜之事,你不必猜测其他……”
郑玉屏笑道:“皇上待贵人不同,昨晚搜宫之时亦有体现。夏贤妃处交由太后主理是无可厚非,贱妾的妍宝宫和温淑妃的长宁宫却是交由侍卫统领徐汉桥处置。皇上单只去了贵人的祥福宫……”
福姐儿打断她道:“昨夜红锦的证词中,事事都推在了我身上,皇上当我是重点嫌犯,固然要加倍紧盯。”
郑玉屏笑着垂了垂眼睛:“贵人心中大约亦有所感吧?贵人耳朵都红了……”
福姐儿捏住拳头,有些不满她的言行。郑玉屏忙止了笑,道声“得罪”,方续道:“皇上大抵早猜到贵人是冤枉的,这才亲自跟了过去。若物证当真就在贵人宫里被搜出来,皇上必会当着贵人面前毁之……”
福姐儿下意识地驳道:“这不可能!”
赵誉与她相处过的几回,她一幕幕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时而温和,时而含笑逗弄于她,待她尚算过得去。可若说他会为她掩饰罪行,不顾皇嗣安危一味回护她,她是不信的,赵誉怎可能是那种容易被美色所惑,不论是非黑白之人?若他是……只怕在她第一回 前往紫宸宫,他便会……
至今她还是清白之身,赵誉对她戒备非常,不肯碰她……
郑玉屏也不反驳,只自顾往下说:“皇上偏宠贵人,一则是贵人自己的能耐……能得君上欢心,二则贵人身后还站着皇后,皇上不想皇后的地位被任何事动摇,也不想苏家如今的风头被任何世家盖过。”
福姐儿眸色浓重起来,隐隐觉得,郑玉屏就要替她解开疑惑了。
郑玉屏呷了口清茶,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道:“皇上尚在潜邸之时,得苏冷秦林四家襄左,最终问鼎龙座,秦家在永和三年涉卖国重罪,阖族问斩,如今林家势头最劲,于南疆有守护之功。苏家与林家乃是近族,两姓多有交叠,是密不可分的关系。镇远侯府尚主后,前途已然停步。皇上在位十五年,前朝旧势逐渐肃清,新的世家崛起,隐有取代旧年四族之势……”
她不紧不慢的说着,福姐儿没有打断,认真的听她分析目前的朝堂形式。从来没有人与她提及过这些话,她也从来不懂政治的复杂。当年秦家是如何没落已成了众说纷纭的猜测,没人知道内里到底经过了什么。她不过是被苏家送来固宠的美人儿,说好听点,是皇后的助力。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代人生子,供赵誉寻欢的玩意儿。分明根本不曾信任她,当她是一家人,却在看过她这张过分明艳的脸蛋后,愿意冒险地将她送入宫里。对这样的人,苏家怎可能教导去看清形势?
她最好什么都不懂,最好大字都不识,最好未曾见过世面,愿意为了苏家画下的大饼许下的承诺而毫无保留的用这张脸,这个身子,去取悦赵誉。
郑玉屏缓声道:“偏宠贵人,就是偏宠皇后。一则,需念着林家的战功和苏家旧年的恩情。二则,需稳定后宫,不将现有的格局打破,因此非保下贵人和皇后娘娘不可。三则,贵人容貌昳丽,是宫中最拔尖的人,早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保下贵人,做出偏宠之势,才能真正护住徐贵人腹中那个孩子。”
福姐儿瞳仁陡然放大了几许,白净柔嫩的面色微微变化。
赵誉为了不叫旁人在意徐贵人,所以有意偏宠于她,叫她做了那招人的靶心,以保徐贵人顺利生产……
福姐儿身子僵直,想对郑玉屏笑笑,嘴角咧了咧,却根本笑不出。
郑玉屏将茶杯朝她身前推了下,凝视她双眸,浅淡地笑道:“现在,贱妾可以回答贵人的问话了。”
“贱妾之所以知道贵人床下有物证,是因为,贱妾参与在此次诬陷贵人的行动中。当日贱妾提醒徐贵人裙上有粉尘,是受人指使,不得不从。”
她神色坦坦荡荡,没半点做下阴鸷事该有的愧疚不安。福姐儿回过神来,蹙眉回望着她:“那你为何又要救我?提醒我宫人将东西拿开?”
郑玉屏抬手,越过桌子,轻轻抚了抚福姐儿头上的步摇,答非所问地道:“贵人头上的步摇真好看,是皇上赏的吧?”
她也不理会福姐儿是否回答,垂下眸子黯然地道:“贱妾也想皇上能够多瞧贱妾一眼,允贱妾戴上只有高阶妃嫔才能佩戴的凤翅步摇……”
福姐儿略一思索,明白过来她话中含义:“你仍想投靠娘娘?”
郑玉屏长长叹了口气。“谁叫如今娘娘是皇上最需要的人?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娘娘……届时各宫争斗,朝中亦会大乱……目前战事未停,皇上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福姐儿咬了咬牙:“你当着我面前说这种话,不怕我向娘娘告你?”
郑玉屏闻言笑了笑:“贵人不会的。贵人被迫进宫,被迫与心上人分离,贵人难不成真能和娘娘一条心么?”
福姐儿变色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一阵急乱的喧哗。
彩衣快步冲了进来,面上泪痕涟涟:“贵人,不好了!娘娘……娘娘没气儿了……”
福姐儿悚然一惊,站起身来,身侧有人比她更急切,郑玉屏几步冲到门前,见福姐儿还愣怔着,急道:“快!快去坤和宫!”
福姐儿和郑玉屏联袂从妍宝宫出来,来不及等肩舆,小跑着就朝坤和宫去。
坤和宫里里外外站着许多太医。大殿隔着一张巨幅富贵牡丹织锦屏风,赵誉负手立在外面,听见通传,回过头来。
福姐儿瞧见他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他穿着上朝的明黄九龙袍服,头上束着金冠,双目赤红似乎一夜未睡,转过头来的时候,眸中冰冷狠厉之色不曾退去,瞧来凌厉得骇人。
瞧清楚了来人,他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福姐儿和郑玉屏施了礼,立在他三步之外朝屏风里头张望。屋里忙乱成一团,一时找不到人问情况,福姐儿手心微潮,紧张得心跳如鼓。旁边的郑玉屏并不比她好过,手里攥了只绣花手帕,已经握得微湿,时而偷觑赵誉的神色,时而关切地看着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