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极人臣,也是臣。
当真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要他们家一个女儿。
父子俩都沉默了下去,外边有丫鬟前来敲门,禀报道:“二姑娘说做了莲子冻,给老太爷、老爷消消暑。”
云老太爷闻声,摸着胡须就笑了:“瞧,她反倒来安我们的心了。”
云大老爷也摇头失笑,心里酸涩,等捧过奶白的莲子冻,吃了一大勺,在消暑的凉意中又觉得无比烫贴。
“近来那些人都盯上我们云家了。”云老太爷嚼着莲子,目光却渐渐冷了下去,“可不能叫他们真拿着赐婚做文章,再给我这孙女添忧虑了。”
云大老爷手一顿,凝视着摇晃不断的烛火,点点头。
次日,晨光熹微,云家下人就起来洒扫。
云大夫人昨日惊厥,也撑着早早起身。
不管如何,今日许鹤宁要来下聘,她这当娘的,定然要把事情办得体面,不能叫人真小瞧了她女儿去。
云家的爷们也都告了假,就等着人上门来。
许鹤宁十分守时,因着是赐婚,礼部和钦天监的人也跟着一块到云家来走流程,在外人看来自然是皇恩浩荡。
云卿卿今日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听到外头鞭炮声响,知道已经过了六礼的三礼,两人合过八字正式定下了。
丫鬟婆子们都来道恭喜,她淡淡笑着让赏,继续趴在大迎枕上看书。
在前头看热闹的翠芽一脸欢喜跑进来,见她还懒懒躺着,就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好一通。
“姑爷带的聘礼足足摆满了清风堂前的庭院,好家伙,奴婢就没见过谁家下聘送这么些的。”
可见他们家姑爷家底厚实得很。
云卿卿闻言闲闲翻了一页书:“这是赐婚,他敢不多带聘礼吗?”就是搬空家底,也要做得好看。
“姑娘,您怎么一点也不上心。聘礼多,家里给您准备的嫁妆也不少,到时您手里攥着肃远侯府的家底了,他再厉害也得跟您要银子过日子。”
京城可不比他以前能撒泼的地界,干什么都得上下打点,没有银子,可啥也做不成。三文钱难倒英雄汉,许鹤宁枭雄也好,土匪也好,也得要难在银子上!
翠芽想到这里,也就不怎么担心姑娘嫁过去日子会艰难了。
云卿卿终于放下书来,明亮的眼眸闪过一丝笑意,赞同地说:“也是,握着银子好过日子。”
即便许鹤宁真是个混的,有银子在手,也不妨碍她吃香喝辣的过日子。
“翠芽,你去取了我私库的账册来,我算算账。”
这是她首回为自己盘算,倒有研究美食那股劲儿了,让小丫鬟收拾好书桌,摆上笔墨开始认认真真看账册。
要嫁人了,不像在家里总有人护着,起码她要先对自己的情况做到心里有数。
云卿卿难得翻账本,屋里婆子们都高兴得眯眼笑,还打发人去告诉老夫人夫人一声,好让她们也高兴。
就在她兴致勃勃查体己的时候,许鹤宁居然被她兄长带着过来了。
云卿卿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未婚夫,眉头微不可见拧了一下。
怎么长辈的会让他到这儿来。
云嘉玉脸色不太好,朝妹妹眨了几下眼,用嘴型做了个林字。
林……云卿卿心里默念一声,神色凝重,怎么跟林家扯上关系了。
许鹤宁却没有兄妹俩的紧张,而是悠哉地打量她这小书房。
姑娘家的屋子,即便是书房,都有着股淡淡的馨香。不过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摆设简洁呆板,和这些自小被规矩教导得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差不多,没什么特别。
他扫了一圈后,才啜着笑去看书案后略紧张的云卿卿。
小姑娘今日还是一袭粉色衣裙,显得肌肤雪白,眼里落满了从窗扇照进来的阳光,有好看的辉华。
“云二姑娘,外头来了位林世子。我听闻他与你有些交情,就想着来问问在这大喜日子闹起来,我是下手重些,还是轻一些?”
然而美人如何,许鹤宁没有心情欣赏。
他是男人,下聘的日子杀出个未婚妻的旧情郎,他可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
云卿卿听到林濉居然在这个时候又来了,脸色变了变。
同时明白长辈为何会允许许鹤宁到跟前来。堵不如疏,武安伯府家与她曾要说亲的事瞒不了,倒不如坦诚布公说开,于她婚后只会有好处。
她抿抿唇,沉默片刻后,在许鹤宁那似不以为意的痞笑中也展颜一笑:“下手轻重,都是侯爷对我的爱重。”
许鹤宁反倒一愣,被她嘴里爱重二字闹得浑身不自在。
她倒是一点也不心疼旧情郎,还能睁眼说瞎话,可他娘的哪里来的爱重。许鹤宁敛起笑,眯了眼瞧她。
而云卿卿依然笑着,与他对视的目光无比认真,脸颊有着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许鹤宁就发现,她真是长了张宜喜宜嗔的好皮相,这样柔柔一笑,勾得他都有些晃神。
以此同时,他捻了捻指尖,心中也涌起一股冲动……该不该去掐一把,撕了她撒谎的假面皮。
不过,他最终还是笑了笑,把手背在身后道:“到底是和你有交情,还是打发了他走,免得见血,给这大好的日子添晦气。”
说罢,也不再管云卿卿还有没有话说,大步离开。
“匪里匪气!有辱斯文!”云嘉玉在人离开后,小声骂了一句。
云卿卿也在他离开后,笑容一垮,趴在桌案上动也不想动。
这人,一点也不好糊弄,方才他肯定看穿自己是以进为退。但真打了林濉,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往后还得防着武安伯府找后账,希望他懂得自己的意思吧。
云卿卿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耗费精神,心累。
她就那么脸贴着桌面,跟兄长说:“哥哥,你要吃莲子冻吗?我昨天有多做,让人冰起来了。”
云嘉玉哈了一声。
她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吃东西,真放心外头不会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云卿卿:没有烦心事是美食不能解决的,一碗莲子冻不能,那就来两碗!
许鹤宁:娇气包还是个脸皮贼厚的小骗砸!
第4章
外头到底是没能打起来,林濉在许鹤宁一句话后,脸上阵青阵红,悲愤地走了。
许鹤宁挑着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地看人彻底不见了踪影,才回身问礼部的官员:“都妥当了?”
礼部官员正双眼望着一处,虚虚出神,被他一问,当即点头去看钦天监那边的人:“我这儿妥当了,其他大人那边……”
钦天监的官员也从许鹤宁刚才那一番话里回神,呵呵笑着说:“今日都好了,余下的就是下官去挑了请期,给圣上复命。”
只要是赐婚,不管过后皇帝放不放在心上,他们都得按着流程去复命。
许鹤宁点点头。礼部和钦天监的人都在此际告辞,云老太爷神色古怪地看了许鹤宁一眼,挽留几人:“今日劳烦诸位走一趟,就留下用个便饭,喝杯水酒,权当给我孙女添添喜庆了。”
阁老相留,几人相视一眼,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而且许家在京城没有亲朋好友,云家对下聘没有宣扬宴请,看起来确实冷冷清清。
就当是来凑个人场。
“那……下官就来蹭蹭阁老的喜气了。”
几人一拱手,云大老爷那头已经吩咐下人请他们上座。
云老太爷宴客,许鹤宁再不耐在云家多待,也知道自己此时不能离开,去折云家脸面。就在云家人都略带古怪的目光中被请入厅堂,坐下听他们闲话。
有婆子就把林濉离开的消息去告诉云卿卿。
云卿卿从翻了一半的账目抬头,好奇地问:“是怎么离开的?肃远侯没为难人吧。”
那婆子哎哟一声,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逢,道:“这个还是姑娘叫姑爷跟您说吧,总之一切都好,姑爷跟几位大人都留下来用中饭,如今就在前头喝酒呢。”
说罢一福礼,又看了她一眼,捂嘴笑着走了。
云卿卿被笑得莫名,对许鹤宁说了些什么更加好奇,在心里埋怨着那婆子:怎么就非得她去问,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可人跑走了,她也懒得去追,探手端起边上的莲子冻,舀了一大口。
不管怎么样,许鹤宁应当是懂她的意思。
两人以后就是夫妻了,很多事情都绑到一块,一荣俱荣,她肯定不会去做落他面子让他难堪的事。只期盼以后遇到任何事,两人能这样‘有商量’,她也就满足和不用多费心了。
云卿卿含着银勺子,想到往后未知的生活,就又打起精神,继续看自己的账本。
翠芽送那婆子离开后,又得了个消息,一路小跑来到云卿卿面前高兴道:“姑娘,大姑娘回来了,人已经到了老夫人院子。”
“大姐姐回来了?可她不是刚传出有好消息,怎么这个节骨眼跑回来!”
云卿卿面上一喜,随后又忧心忡忡,提起裙摆就往祖母的院子去。
在云卿卿飞奔赶来的路上,云老夫人婆媳已经又惊又喜地埋怨这个不速之客。
“你如今是双身子,将将三个月,怎么就敢坐在马车奔波。你婆母夫君可知道?!”
云婉婉被祖母怪责着,脸上却都是笑意:“祖母,我这不还有芷夕跟着吗,都知道的,您放心。”
“那你也是胡闹,没得叫你小姑子笑话你这嫂嫂。”云大夫人嗔了侄女一眼。云婉婉反倒笑得更开心了,朝自己的小姑子闵芷夕笑道:“芷夕也许久没见卿卿了,正好来找个伴儿玩。”
云婉婉是二房的嫡女,嫁给了当朝户部侍郎的长子。云二老爷当年外放,连着云二夫人带着幼子也一块上任了,这些年,都是云大夫人刘氏在照看着,两人关系如母女般亲密。
闵芷夕闻言笑笑,嘴甜的给两位长辈请安,坐下后暗暗揪了帕子一把。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来找云卿卿玩儿。要不是母亲许她陪着来一趟,过几日就买她看上的簪子,她才不来呢。
她最讨厌云卿卿那种总对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总是淡然地笑着,跟谁都不热不冷的。
那头云婉婉已经问起堂妹突然定下的亲事。
闵家不是外人,云老夫人也不避讳闵芷夕个小孩儿,说了个大概,引得云婉婉也在心中替堂妹惋惜。
云大夫人面对定局,到底是看开了些,安慰一般说道:“其实光看那些聘礼,许家应该是下了血本。那许夫人没能到场,听闻还卧床不起,就这样还写了亲笔信表达歉意。只要许家待卿卿好,我也就没有什么好难过的,该高兴。”
可云老夫人是个厉害的性子,理了理抹额,眼神锐利道:“本就该这样,是我们卿卿委屈了。他许家敢落一丝错儿,我就是一把老骨头,也不能叫他们好过!”
“祖母说的是。”云婉婉了解祖母的性子,当然是先顺着她话说,又接过伯母递来的信,细细一看诧异地道,“这位许夫人的字可真好,颇有风骨。不是听闻是……”
是个丧夫的乡下妇人,后来生计无望,那许鹤宁小小年纪才会混迹运河边上,后来成了漕运上的一霸主。
这字写得可不像是乡下妇人。
经此一提,云老夫人婆媳才反应过来。
她们倒是没去想这一层。
“会不会其实是找人代笔的呀。”一边的闵芷夕突然说了句。
厅堂里的娘三相视一眼,也不确定起来。
“什么是代笔的?”这头正说着,云卿卿已经后脚就赶了过来,见到许久不见的堂姐,跑上前就拉着她手笑吟吟道,“大姐姐近来可好,我的小外甥可好。”
“瞧,这定了亲的人,怎么性子反倒跳脱了。”
云婉婉见到堂妹面色红润,精神也好,并没有为赐婚而郁郁,终于放下心来。
云卿卿抿唇笑,看见闵芷夕,笑着问她好。
闵芷夕也笑:“卿卿姐姐好,妹妹在这儿恭喜你了。”恭喜嫁了个寇贼。
云卿卿隐隐听出了话外的意思,毕竟闵芷夕单独跟她一块的时候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的她。
不过长辈在,她自然不会显露什么,笑吟吟谢一声,坐到堂姐身边问近来情况。
云婉婉是担忧她来的,反倒被她关切,心里暖极了。这么闲聊了一盏茶,云老夫人许久不见大孙女,就寻了个借口找大孙女进房间说体己。
前头在宴客,云大夫人便先去厨房那儿视察,留下两个小辈就坐在花厅里大眼瞪小眼。
云卿卿平时都懒得动,跟同辈的姑娘们在一块,也是不多话的,就怕自己嘴笨说错什么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向来都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
闵芷夕前来,其实还有要来看她热闹的意思。可如今见她淡然优雅地坐在一边,不见伤心反倒见着比往日还更有神采,那张芙蓉面娇俏更甚从前,冷哼了一声。
“卿卿姐姐一跃就成了侯夫人了,真真是命好,叫人羡慕。就是这位姐夫的出身……”
“英雄不问出处。连圣上都夸赞肃远侯有勇有谋,必当大任,妹妹往后还是少说引人误会的话,免得叫外人听去,以为你妄议朝事,对圣上相中的人有什么看法就不好了。”
她说一句,云卿卿回了许多句,句句直戳要害,让闵芷夕羞恼得涨红了脸。
——云卿卿怎么定个亲,连嘴皮子都变厉害了。
“你倒是不知羞,还没嫁过去,就开始维护了!”闵芷夕憋了半天,只能回了那么一句。
云卿卿很无所谓地笑笑。
她就是维护了。
许鹤宁在外人看来多有不堪,可再如何,她要嫁的人,都轮不到其他人来贬低。
两人吵了这么几嘴,更懒得说话。
云婉婉那边终于从祖母屋里出来,见小姑子和堂妹都跟冬蝉似的不吭声,感到奇怪。
“我昨儿做了些消暑的吃食,这就叫人呈上来给大姐姐和夕妹妹尝尝。”云卿卿被堂姐疑惑的视线一扫,不动声色转移她注意力,不想让怀了身孕的姐姐察觉添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