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的内容和县试一样,还是两篇八股,张皓文对做文章不太担心,更何况,他是县案首,一般来说府试的时候是不会把县案首淘汰掉的,这不相当于是打县太爷的脸嘛?张皓言县试第三,就算府试十个取一个,问题也应该不大,至于张皓方嘛,什么人有什么命,张皓文是懒得替他操这份闲心的。
不过,等到了四月十九那一天,府衙附近人山人海的考生还是让张皓文感到了一丝压力。半夜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开始向府衙聚拢了,像他们这样几个人来的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一个县里的教谕或者塾师带着考生们一同前来,只见一盏盏形状各异的灯笼浮在漆黑的夜空里,乌压压的人跟在后面,往同一个方向不断靠近。
一次次的考试不仅是对考生的考验,同样送他们来的先生和家人也饱受煎熬。经历县试那一遭之后,不仅张皓文的心理素质提高了,张传荣和韩景春都镇定了许多,再加上陈择梁此次也跟着一同来了,他年轻开朗,时不时和张传荣他们说笑几句,一行人虽然心里仍然有些忐忑,但气氛比上次轻松不少。
“澄迈县!澄迈县的生童都在哪儿?!”几个考生和自己的县的队伍走散了,正焦急的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还有不少挑着担子卖吃食的,在考棚前的大院里头高声吆喝,杂乱的声音在张皓文脑海里嗡嗡作响,他干脆靠着墙坐了下来,对张传荣说了声:“爹,我歇一会儿,待会儿到了点叫我。”然后就钻进空间里呼吸新鲜空气去
了。
出发前,他们已经吃了东西,而且这次入场早,怕是等不到中午就饿了,陈择梁给他们买了些白面饼子让他们带着在考场上充饥。张皓文给这些饼子都洒了灵水,希望到时候万一真的累了、困了,也能给他们几个稍微提提精神。
考前的等待永远是漫长的,等到张传荣的声音在空间外响起的时候,张皓文已经在空间里小憩了一会儿了。空间中的空气让他精力充沛,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他睁开眼睛,只见考场前架起的高台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穿着大红色官服的身影。
“别嚷嚷,知府老爷来啦!”考生们互相提醒着,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数百双眼睛一下子落在周知府的身上,周知府清清嗓子,照例嘱咐两句,就宣布府试开始入场了。
陈择梁提前使了点钱,让他们进考场里来看过一回。这府试的考场也是为了道试而准备的,所以自然比县衙大堂气派许多——过了周知府点名的穿堂大厅,就是一个极其宽广的青石板铺的大院子,院中正面是大堂,考官就在里面监考、休息。
院子一东一西盖了两个大敞棚,各十一间,后面还有穿堂、上房、甚至是厨房、书房,到时候道试完毕,提学官和他的一众幕僚就直接在这些房间里判卷子。在张皓文看来,有点高考结束后封闭判卷的意思。
这一回,考生们就不能随便乱坐了,不过因为他们的名字是一起送上来的,张皓文兄弟三个还有王金汇都挨在一起。王金汇今年十三,和张皓方差不多大,不过他比张皓方老成多了,平时和他们兄弟虽然不是特别亲近,但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和在自己右边动来动去的张皓方相比,张皓文这会儿觉得安安静静坐下磨墨的王金汇实在是好得多。
府试的桌椅都是统一打造的,张皓文强烈怀疑府衙的人收了回扣,这一排排长条的桌椅脆弱不堪,稍微一动就吱嘎作响,现在整个考棚都是此起彼伏的藤条摩擦声。
张皓文刚想开口让张皓方不要再动了,张皓言已经先他一步受不了了,转头对自己的弟弟说道:“皓方,你再动来动去,这藤条断了,咱们还怎么考呀!”张皓方这才老实了点。
好在府试毕竟人手多些,维持秩序的差役也多,考生们很快就入场坐好,周知府也提着笔准备出题了。两张纸写罢,最前面的书办替周知府大声宣布道:“《论语》题:‘群居终日。’《孟子》题:‘乃若其情。’”说罢,便将纸交给下面的衙役,糊在牌子上举到考棚中间走来走去,让那些没听清的考生有充分的机会把题目看清楚。这回,连桌椅的挪动声都彻底消失了,所有的考生都平息凝气的思考起来。
“太好了!”张皓方在旁边得意的嘀咕道。张皓文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这两道题,都是韩景春让他们练过的!尤其是第一题,就在出发前韩景春还详细的讲解过这道题的破题呢!这下子张皓方也不用向张皓言求助了,他们四个人纷纷动笔刷刷的写了起来。
押题押对了的感觉真好,张皓文此时心里对韩景春充满了感激,因为彭知县和周知府都在琼州待了不少年月了,韩景春自打去年起就使劲琢磨这两个人出题的思路,把他们出过的考题和批示的文章都让张皓文他们好好研读了一番。张皓文当时还有些纳闷,这种“投机取巧”的事,以前的韩景春应该是不屑于做的呀?
他试探着问了一下,韩景春却告诉他道:“唉!皓文呐,为师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可没有少吃这个亏,你可知道京城会试的时候,人人都会猜测主考官到底是谁,那几个可能的人选所有的诗集、程文都会被一抢而空。我呀,以前仗着平常岁试、科试,学道取了我几次案首,说我的文章有才气,总是觉得只要文章好,哪个考官来判又有什么区别?”
他叹了口
气,继续道:“这么多次乡试落选,我也没有扭过这个劲儿来,如今方才开了窍——环肥燕瘦,各有所爱,就算不去特意迎合考官,模仿他的文笔和句子,至少也要知道他的喜好,若是能让他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舒畅,岂不是事半功倍么?”
韩景春原先就是府学的廪生,周知府有时候出题目考察生员,就特别喜欢挑那些和性情啊,善恶啊有关的题让他们写文章,这回两道题都押中,虽然有运气的成分在,但韩景春下了足够的功夫让他们做准备才是主要的原因。
尽管文章都记在脑中,一字不差,张皓文还是先打了草稿,认真检查没有错字、别字之后才开始往试卷上面誊抄。不过,等他抄完之后再一抬头,大部分人都还在奋笔疾书或埋头苦思呢。张皓文已经在这个考棚里呆够了,肚子也有些饿,于是便站起身来,准备去交卷。
他往两边看了看,王金汇一向比较谨慎,抄的慢些,这会儿才抄完第一篇文章,张皓方根本没打草稿,第二篇文章都快写完了,张皓言也仍在一丝不苟的抄写。他估计,这回张皓言说不定能和他们一起,放头牌的时候就出去。
看见这么个小娃儿早早站了起来,马上就有一名差役走到桌前,问他道:“你有何事?”
张皓文将两篇写的工整漂亮的文章往他眼前一递,那差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过,他又打量了打量张皓文,忽然觉得他有点眼熟——这不就是前几年替巡抚大人和知府摆平了那些闹事的黎人,又把唐家小姐救回来的那个小相公吗?想不到两年不见,他长得更挺拔俊俏了,那件事情之后,张皓文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府衙,这会儿不少人认出了他,都在一旁窃窃私语。
眼前的差役脸色也马上变了,变得满面笑容:“你跟我来,老爷在大堂呢。”
第53章 府试的插曲2
张皓文跟着差役往高大宏伟的考场大堂走去, 这里就是考官临时判卷子和面试考生的地方。看见第一个交卷的是张皓文,周知府先是眼前一亮, 随后命人拿上他的卷子读了几句, 又“呵呵”笑了起来,指着他对身旁一众人道:“都说‘龙头属老成’,不过我倒是觉得,后生更可畏啊!小友,你几岁了?”
张皓文躬身答道:“回知府老爷, 学生今年八岁。”
周知府略一回忆,上次没问过张皓文的年纪, 看他长得高大,以为他已经七八岁了,原来他如今才八岁呀,那真是名副其实的“神童”了!
他点了点头,对旁边的人道:“他年纪小, 赐他坐下吧, 这两篇文章, 本官要好好读读。”
说罢, 他提起朱笔,一句句圈点起来, 还不时在一旁批注几句。张皓文见周颐读的这么认真,心里也有几分感激,他毕竟是进士出身,对八股文的精通程度远远高于自己的业师韩景春, 能得他提点两句,也是这次府试很大的收获。
周知府这两篇文章慢慢批着,外面又有几个交卷子的人走了上来,其中就有张皓方。他沾沾自喜拿着写好的试卷,心想,这回童生是肯定能中的了!五叔十五岁得中童生,当时县里县外都传遍了,自己才十二,除了张皓文这个从小就和平常人不一样的家伙之外,自己也应该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神童了吧!
他正得意的想着,却听周知府把笔一放,笑着道:“你到前面来,我出个题目,你做首诗,若是做得好,我就让你进学。”
作诗?张皓文稍愣了一愣,一般只有考官举棋不定的时候,才会当场让考生做个对子,或是吟两句诗,他的文章应该没有不过的道理,知府为何还要让他作诗呢?
张皓文不知道,周知府此时已经打定主意把他的名字排在前面,但周颐到底比彭尚德老练许多,怕一个八岁的孩子名列前茅,有人质疑他这个知府的公正性,更何况,现在镇子上那些布店纠葛不断,若是有人有心去查,很容易就会查出张皓文和恒昌布行之间的关系。他快三年考满了,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他得让外面的考生都心服口服才行。
张皓文见周颐抬眼望着外面,隐约也猜到了他的心思,赶紧道:“是,学生自当尽力一试。”
“嗯,好……”周知府说着走下大堂,站在阶前往考棚的方向看了看,日头此时生的高了,院子里泛着晃眼的阳光。不过,四月天还没那么热,他低头一瞧,墙边石阶的缝隙里,冒出了一丛丛青青的苔藓,称着青灰色的石头,显得格外生机勃勃。周知府有心闹出点动静,于是便把张皓文叫了过来,道:“你就用这青苔为题,做首诗吧!”
这会儿,另几个等着交卷的人,面色各异的往这边看了过来,有人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心想,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想第一个交卷,结果被知府为难,要在大家面前丢脸了!有的人则暗暗担心起来,不知道一会儿知府会不会也让自己用这么生僻的题目作诗,万一做不出……明年的道试就化为了泡影,十年寒窗苦读,科考路上一步一个关卡,哪一个都会刷下不少人来,让后来人一个个走的战战兢兢……
张皓文没空管那些人的反应,他盯着这一从青苔,脑海中努力搜寻着相关的诗句,现在他们家的院子宽敞明亮,很少见到苔藓,他小的时候,张家一家人挤在一起,阶下墙边到处都是绿丛丛的,家人也无暇去管,只有他和张皓夏偶尔会扫一扫。哎呀,想想自己,从那个窄小的张家小院里走到现在,几年间仿佛经历了穿越前一辈子经历的事情,虽然他现在还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农家小子,但没关系,很快,整个琼州,甚至整个大明,都会传遍他张皓文的名字,他要在这个原本陌生的时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
想到这里,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转身离开了阳光刺眼的大堂门口,往里走了一步,吟道:“炎炎白日未到处……盈盈春意恰自来!”
“不错!”已经快要走到堂上的周知府忽然停住了脚步,点了点头。
正说着,张皓文又往里走了一步,接着道:“莫笑苔花如米小……”
方才看热闹的,忧心的,讥笑的,那几个考生还有衙役一下子都好奇起来,盯着张皓文,见他两步走到周知府身旁,吟出了最后一句:“……争过亭上牡丹开!”
“好句,好句呀!”廊下立着的几个考生之中,先响起了赞叹的声音,这些人能这么早交卷,除了张皓方这样押中题目,都是颇有真才实学的。这个时候他们方才明白,知府不是在考察张皓文的学问,而是有心让他露一手,想明白这一点的几个人更加纷纷夸道:“四步成试!比曹子建更胜一筹!”
“嗯……”周知府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把自己方才判的的卷子举起来晃了晃,只见上面都是红圈,最后写了一个“可”字。他又看了张皓文一眼,意味深长的道:“过几日就揭榜了,留在府城等着看榜吧!”
这就是说他府试也通过了!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但结果还是在他预料之中的。如县试的时候一样,他立在廊下,等着其他人交了卷子之后再放头牌。后面几个人的文章,周颐就读的快多了,这次参加府试的人学问都还算不错,这让周知府心里颇为欣慰,想来明年学道大人驾临,又能为琼州选出不少生员,这些人里头要是能出上一个半个向唐家大房父子那样的进士,自己将来在官场上多了几个门生,对自己的仕途也大大有利呀!
看着看着,就轮到了张皓方的文章,彭知府见又是一个年纪小的孩子,心里本来有几分欢喜,但拿起文章一读,起承转合上,总觉得和张皓文的文章有些相似,他也早就打听过了,张家今年三兄弟都来考试,在看看张皓方,虽说和张皓文乍一看一个黑一个白,但眉眼间多少有点相似的影子。
彭知府沉吟起来,问他道:“你多大了,下笔怎么这么老成?这个破题是你自己做的,还是先生的主意?”
张皓方自己一共没写成几篇文章,这破题当然是韩景春“指点”他做的,周颐忽然一问,张皓方愣了愣,心想,要是说是先生做的,那知府岂不是觉得我不是凭自己的本事?这可不行。况且,张皓文比自己还小,他的文章都能被取中,自己应该也没问题,于是他把头一抬,答道:“是小人自己做的,小人自幼好学,读书早,虽然今年才十二,但做八股好几年了,因此先生总说我比起同窗那些十五六岁的做的破题还老练哩。”
彭知县听他言语间颇为自满,不禁有些不快,继续往下看去,忽然皱起眉头,道:“你这文章可曾仔细查看过了?怎么一连几个错字,你勘查的时候都没瞧见吗?是‘饥而欲食’不是‘机而欲食’是‘安能尽识’不是“尽织”……你自己瞧瞧,一连三四个错字,叫本官如何取你进学呢?!”
“啊?”张皓方一听,就知道坏事了,他为了快点交卷子,像上次一样通过面试被取中,所以连草稿都没打,直接就写在了试卷纸上,本来以为刚刚练过的文章,自己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写错,也不会涂改,想不到却写了几个错字,把自己的前途断送了。
“大老爷,学生……学生一时慌张……”张皓方看着稳坐在一旁的张皓文,更着急了,宝儿过了他没过,回去说不定他爹又得揍他一顿,他跪在地上上前几步,道:“大老爷,求大老爷看在学生年纪小,文章还有几分可取之处的面子上,让小人参加明年的道试吧!小人回去后一定好好读书,仔细做学问,再不这般鲁莽粗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