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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韩先生,我来给你道喜啦,金汇这次能过县试,全仰仗您平时的指点呀!”王老大带着满满一驴车的粮食布匹,来到了韩景春住的斋房前。
“哎呀,金汇他爷,你这是作甚,教书育人是我的职责,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不到半月,张家和王家都打听到了消息,县衙里卷子已经看完了,再过两天就要贴榜,张家三兄弟和王老大的孙子王金汇都榜上有名。王老大高兴坏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准备好了礼物来感谢韩景春。
虽然这时候已经放学了,但韩景春还是把四个考过了县试的孩子留了下来单独辅导。面对着王老大和他的谢礼,韩景春坚持不受,最后只是象征性的拿了两匹布。
“哼,这韩夫子真会装模作样!”见王老大把东西又拉了出来,
等在外面的王老三不耐烦的说。
“闭上你的嘴,老三!”王老大再一次训斥他这个弟弟。“你有本事让王家出个秀才吗?我那俩孙子早先就送到邻村的都没取中,就金汇一个取中了,你还敢在这里嚼舌头,真是不知好歹。”
“哼,他是有本事,但他怎么不收我家金河呀?张家三个娃儿都中了,咱姓王的就金汇一个,大哥你还敢说他不是偏心嘛?!”王老三不服气的辩解道。
王老大四处看了看,问道:“行了老三,前两年栓儿挨了打,我知道你眼不下这口气,大哥心里也不痛快,你别看张家这两年富的流油,我告诉你,这叫飞得越高,跌的越狠。你听了大哥的话吧那个王盼兰送走了,这一招棋走得不错吧!”
听见王老大又提起这事,王老三还是有些不痛快,但只能默默点了点头:“盼兰送信说了,琼山他们几个大户早就不满张家那间破布行独霸着市舶司的生意,早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好、这就好呀,老三,你要记得——‘没有敲不响的钟,没有锯不倒的树’,关键是力气要用对了地方。我这就再派家里几个人去琼山打听打听,看还能有什么给他们那些大老爷帮上忙的……”
虽说王老三腹诽了几句,但王金汇考过县试毕竟是件好事,王老三收起了他那一肚子牢骚,陪着笑跟王老大两个人又闲聊起来,他们没注意到,身后的树丛中闪过一个单薄的身影,原来张皓亮为了躲避几个讨厌的同窗的讥笑和追打,干脆躲在了学堂边的树丛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谁知道一睁眼,就听见这两人议论起了张家的事。
张皓亮的第一个反应是告诉张皓文,告诉张传荣,但想起在学堂里,在家里,每次爹、爷爷还有夫子提到张皓文的时候满眼宠溺欣喜的样子,他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明明都一样姓张,明明他只比张皓文小了半年,可是在张皓文面前,他就好像一个隐形人……谁也注意不到他也很聪明,他学的也很卖力,他娘已经没了,爹每天都跟着大伯在外头忙活,一回家就是:“你看人家宝儿……”
第51章 首战告捷3
唉!他的日子为什么就过成了这样?!娘在的时候, 多么疼爱他呀!为什么他们都不肯给娘一点机会,让娘回到他身边, 回到爹身边呢?张皓亮想着王氏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慈爱的笑, 眼泪默默流了出来。这个家富了,对谁都是好事,只有对他张皓亮来说好像掉进了地狱一样,他擦拭着不断流出的眼泪,最后把头埋在膝间呜呜的哭了起来。
……
“不得了了, 张阿伯!张阿伯呀,榜贴出来啦!”隔壁陈择梁的幺弟从镇上回来一趟, 一进村就往张家跑着喊了起来。
“七儿,啥事儿喊这么大声?”张传荣不在家,李氏纳闷的探出头来问道。
“哎呀,取中啦,都中啦!”陈七儿把手里的布褡裢往地上一扔, 道:“婶儿, 让我进去说话!”
“啥事儿闹这么大动静?”村里的人也都十分好奇, 再次聚拢在张家门口。
“都让让!”谁知说话间, 村头来了一队官差:“张家名皓文的,是哪个?你中了案首, 我等特来报喜!”
“哎呀!”李氏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陈七儿刚对她说了一遍,她赶紧准备赏钱去了。听见门口差役高声宣布出了张皓文的名次,李氏把怀中的张皓广交给了张皓夏, 带着张皓文迎出了门。
“差爷辛苦了,这几个钱给您二位喝点茶吧。”李氏有些发福的脸上满是红光,把手里的碎银粒递了过去。
两个差役眼前一亮,笑呵呵的道:“恭喜恭喜!县太爷特意嘱咐我二人跟张小相公传一句话,说是让小相公好好准备府试,不要辜负县尊大人的期望。”
“多谢县尊大人,张皓文记下了。”张皓文对自己中了县案首有一点意外,忙拱手答谢。两人见状十分满意,又问道:“张皓言、张皓方是你的兄弟吧?也有他们俩人的喜报。”
“哦,我们张家分家住了,旁边就是二房。”张皓文抬手一指,张传华今个儿在家,早就急匆匆的跑到门口等着了:“差爷,我家这两个不成器的排在几名呀?”
“张皓言小相公是第三!”差人笑着答道:“张皓方虽然稍靠后了些,也是榜上有名的,你们自己看吧。”那人把喜报递了过去。原来文昌县此次共取了九十八名,张皓方排在八十二。张传华原本高兴的脸色稍微暗了些,抬手冲张皓方甩了个巴掌:“瞧瞧你哥,瞧瞧宝儿,一个第一,一个第三,你这八十几名,府试咋办呀?!”
“唉哟……!”张皓方本来高兴着呢,冷不防挨了一下,气得他转身跑了,两个差役也有些面面相觑。
张成才和吴氏两个听见动静,从二房的宅子里走了出来,说了许多好话,给了赏钱,哄得差役眉开眼笑的上了马,提醒他们道:“府试的日子也贴出来了,四月二十。县老爷已将你们这些取中的人名字编成册,送往琼山去了!我这还有一份喜报要送,先走一步啦!”
两名差役一走,周围的村民们纷纷七嘴八舌对着张老爹到起喜来。张皓文看着那些人满是羡慕和崇敬的眼神,心里明白,如今张家这几个娃儿虽然还暂时没有功名,但在天赐村民的眼中,他们已经俨然脱离了人们心目中原先的印象,变成了和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大家大户——张家刚开始挣钱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偶尔说句风凉话,可现在,差距越来越大,人们已经彻底习惯了对张家的仰视。
“好、好……”张成才笑的脸皱成了树皮:“老婆子,拿几个钱,请乡亲们喝酒。”
“唉呀,这刚算了工钱,哪有银子呀……”张家的地现在都是雇人耕种,分家时牛也分给了大房,吴老太太拿钱给二房又买了两头牛,一头耕老两口的地,另一头耕邻村二房分的地,否则牵来牵去太麻烦,虽然这
点钱对现在的吴氏来说是小钱,但她抠唆的习惯一时还是难以改变,为了这两头牛心疼了好一阵子。
不过,孙子们考过县试是件好事,她虽然埋怨了几句,还是进屋拿了一串铜板,回来分给了几个乡亲还有那些看热闹的孩子。
“好啦,张老哥,回头就等看你家宝儿做高头大马状元游街啦!”隔壁陈老汉笑着说道。
“哎呀,状元游街……那不得在京城嘛?陈老伯你还能看得着?!”几个年轻人也和他打趣。
人们说说笑笑,一会儿就散开了,张皓文拿着那大红的喜报,心里对科举两个字生出了更深一步的感觉,这确实是一条能让你平步青云的路啊!自己现在只是站在这条路的最低端罢了,要往上走,还得加倍努力才成!
三月底,张传荣带上张皓文和两个侄子,一起出发前往琼山县的府城镇了。张家上到六十多岁的张成才,下到张皓文刚两岁的弟弟张皓广,全部聚在院子里,为他们送行。与他们同去的还有韩景春。县试只不过是最初步的选拔,府试与县试相比,虽然考察的形式和内容完全一样,但意义要重大的多。
整个琼州府所有的生童聚集在一处,场面是这些来自乡村和小镇的孩子们从没见到过的,况且,府试和明年的道试一样都是在府衙所在地举行,府试就相当于是道试前的一次“观场”、“模拟考试”,重要性不言而喻,韩景春作为对他们寄予重望的夫子,这样重要的场合自然不能缺席。考完府试,生童变成了童生,他韩景春的任务差不多也就完成了。
“爹,咱们这次是不是还要去看看大姐和姐夫呀?”张皓文上了牛车,想起去年搬到琼山安家落户的张皓春、陈择梁,心里不禁有些期待,虽然张皓春从来说话不多,看起来不如活泼的张皓夏和张皓文那么亲近,但张皓春总是帮着李氏默默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张皓文对她很是挂念,不过,陈择梁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时不时就提一两句张皓春的事。知道姐姐在镇上过得平静富足,他顿时觉得安心不少。
上一次陈择梁来信,还说他给张传荣、张皓文准备了一个“惊喜”,让张皓文好好考试,考完试就知道了,到底是什么?这还真让张皓文有些好奇起来,忍不住想从张传荣这里探探口风。
“呵呵,当然要去看你大姐了!”张传荣道,“不过,眼下啊,宝儿你先别想这些个,还是好好准备府试吧。”
“知道,爹,我心里头有数。”张皓文回答道。
另一边,张皓言和张皓方却在商量:“咱这些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不好让大伯和宝儿一个人掏钱呀。”说话的事张皓言,张皓方得意的又掏出一个小蓝布袋:“奶又给了我二十两呢!不过,大伯要出就让他出嘛,他和宝儿那么多银子,还跟咱计较这一点儿?咱家的生意,不就是他们吃肉,咱们喝口汤嘛!”
张皓方自以为声音很小,殊不知张皓文听力过人,在牛车前头听的清清楚楚。这两个哥哥虽然是一个娘生的,但性格迥异,张皓方虽然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有时候嘴碎点,说话惹人烦一些,但他目前还没惹什么祸,不过,若是日后他任由他这样的性子发展,像他爹一样招上什么麻烦……危害到张家尤其是大房的利益……张皓文想,自己是不会手软的!
“曾提学,我们这琼州府虽然不如广州、潮州文风盛,但近些年来,下面各县也都尽力兴办社学,请塾师,为那些贫寒的士子提供饮食,居所,督促他们早日进学。几年下来,已是颇有成效了呀。”
琼州府衙里,周知府正满脸笑容的坐在新任提学佥事曾鼎对面,对他大力吹嘘着自己的功绩:“我们琼州眼下,名满天下的唐家就不说了,那些寒门之中,可是也出了不少有名的学子,其中几个在下见
过,确实都是少年才俊呀!”
曾鼎刚被派到广东不久,也是前几天才来到琼州岛上的。出身江西的他没怎么坐过海船,昨天晚上刚从晕船的恶心劲儿中缓过来,现在两腿还有些发软,面对着热情的周颐,他面带微笑,尽量从容的点了点头:“全赖周大人您心系百姓教化,文昌方才像如今这般人才辈出呀!”
他说的也不尽是场面话,在广州的时候,琼州的神童他还是听过一两位的,譬如文昌有位姓邢的孩子,十岁就做了“勉学诗”,另一名姓丘的孩子就更神了,六七岁的时候便曾为了琼州盛景五指山作诗一首——想到这里,曾鼎忍不住站起身,朗声诵道:“‘五峰如指翠相连,撑起炎州半壁天……岂是巨灵伸一臂,遥从海外数中原!”
周颐见他听过这首诗,心中更加欢喜,道:“哎呀,连曾提学你也听过这首诗呀,说实话,在下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只觉得这诗一气呵成,最后一句更是气吞山河,志向高远,在下都自愧不如呀!”
“没错、没错。”曾鼎点了点头:“本官也只是略知一二,想来你们琼州还有不少出众的人才吧?过几日就是府试,还请周知府带本官去考棚瞧瞧如何?”
考棚虽然可做府试之用,但最大的用途还是提学官主持岁试和科试的时候的临时衙门,府试只不过是借这个衙门一用罢了。曾提学要看看他的办公地点,这当然无可厚非,周知府马上吩咐人下去准备,他正打算和曾提学一同前往,门口的师爷却走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老爷,那几个布商又来了,说是今天必须见到您,您看,如何回复他们?”
第52章 府试的插曲1
“几个刁民!仗着家里有些银两, 就跑到府衙来大放厥词,挟持官府, 真是无法无天了!”周知府转过身去, 气呼呼的一瞪眼:“这么点事儿何须一报再报,有什么事写张状子呈上来,本官自会秉公料理,还有琼山知县呢!让他们先把状子递到县衙去!”
师爷早上收了那几个富商一封银子,在他们面前打过包票, 这会儿被知府骂了一顿,有些不甘心, 但见曾提学还在一旁,只得讪笑着退了下去,恒昌布行这些年不知怎么搭上了广东的市舶司,生意越做越兴旺。当然,他们也都多少捞了点好处, 但不能让这一家铺子独大呀, 现在另外几个琼山本地的富商已经越发不满, 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会出事, 师爷暗自琢磨着,心想过会儿再找个时间把缘由细细禀告给周颐听。
周颐见师爷闭上了嘴, 赶紧命人备好轿子,和曾提学两个人一同查看考棚去了。
……
“哥,这是啥呀?咱们拿着个干啥?”张皓方见张皓言手里拿着一盏奇形怪状的高脚灯笼进了他们住的院子,不仅好奇的凑上来问道。
这次来考府试, 陈择梁给他们租了一个离府衙颇近的安静的小院子,让他们可以好好休息,认真备考。原本陈择梁是想让他们住在家里的,但是张皓春年初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陈择梁也物色了一处新的宅子,打算等张皓春生了孩子之后一家人搬进新宅,他现在的家不算大,他怕这么多人进进出出会影响张皓春养胎和休息。
“呵呵,皓方,这你就不懂了。”陈择梁上前接过那灯笼倚着墙放好,对张皓方道:“我打听过了,现在府试的人实在太多,又是天不亮就得在府衙门前等着,考生们怕和廪保、家人走散,黑暗中不好找,所以就会买这些灯笼以便能随时随地找到人呀。”
“哦……”张皓方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张皓文也算是开了眼界,如今的琼山县,府城镇和上次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了,到处都是来府试的考生,客栈、驿馆早被这些考生和送他们来考试的家人、师长挤得满满当当的,甚至连那些街边的杂货铺、小吃铺里,也经常能看见儒生们进进出出。因为没有地方住,这些店铺也喜欢把家里多余的地方租给这些考生,算是身在府城能捞到的一份额外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