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皓文刚想回话,忽然听见又有几名丫鬟从前院走了过来,道:“二老爷带着少爷、小姐,还有小少爷来了。”
唐老太太眉头微微一皱,随即道:“好吧……让他们进来便是。”话音刚落,唐臣身后跟着一行人匆匆赶了过来。唐老太太命人换了大桌子,摆上碗筷,继续备菜去了,唐臣笑着道:“娘,我知道您前几日为了阿娟的事情烦恼,这几天想清静清静,不过今日是仲秋,想来想去,我还是怕您和阿娟这儿冷清,所以带着他们兄妹还有谦儿来看一看您。”
唐老太太笑呵呵的说道:“谁说我这里冷清呀,你不是给我请了位客人来吗?”
张皓文方才就一直候在一旁,这会儿赶紧起身相见。唐臣也趁机介绍起他的一众儿女来。他的大儿子唐安穆二十五六年纪,身材挺拔,彬彬有礼,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的男孩,想来就是方才唐臣提起的“谦儿”。
二儿子唐安程几年前张皓文在铜鼓岭下见过,他这会儿已经行了冠礼,模样和上次相见时倒是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瞥了张皓文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显然他对张皓文这个农家小子没有丝毫兴趣。而跟在唐臣身边的,就是他的小女儿唐安和,唐安和比唐娟小一两岁,细细的柳眉,一双杏眼,虽然面色中还露出一丝苍白,大概是前几年的病还没有好透,仍在修养,却也能看得出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俏丽的美人。
唐臣呵呵一笑,拉着唐安和走了过去:“娘,其实是安和一直说想要来看看您,我才把他们带来的呢!”
唐安和性格也比唐娟活泼外向,马上接道:“是呀,我还想来找阿娟姐姐玩儿呢!”
被两个孙女儿
一左一右的簇拥着,唐老太太的脸很快就布满了笑容:“安和到底是想祖母,还是想你堂姐了?”
“都想呀!还有祖母这里的桂花糕……”唐安和一本正经的回答。
“哈哈哈……”一时偌大的宅院里,溢满了孩子们和老人的笑声。
虽然唐老太太早早离席而去,张皓文却在唐宅又逗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离开。唐臣对张皓文的功课格外关注,接连询问他打算何时参加科考。这个问题张皓文早就思索过了,今年四月间考了道试,乡试也刚刚结束。按照以往三年一轮的规矩,县试、府试离现在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府试之后来年又是道试,张皓文现在四书很快就能读完,好好练上一年文章,一年后的县试、府试他是一定要参加的。
那之后呢?道试和县试府试不同,不仅要考四书,还要考五经。五经之中,每个考生都要挑选一部作为自己的本经。到了这个时候,一般的社学学堂对学生就没有太多帮助了,况且,根据张皓文的观察,自从上次从潭牛镇回来之后,谭景春一直在默默准备科举。张皓文心里有种预感,这位对自己如师如父,认真负责的开蒙老师,应该不会在天赐村里一直待下去。
这就意味着,张皓文要另外找地方读书,府试过后,他也快十岁了,完全可以离开天赐村,找一个更好的地方学习。
在琼州岛上,还有哪个学堂能比唐家在攀丹开的攀丹学堂更有名气呢?
说道攀丹学堂,唐臣和张皓文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唐臣越观察,越觉得张皓文将来前途无限,当然,如果他能快点取个功名就更好了!像自己那小儿子唐安程,小时候人人也都说他是聪明的,可结果呢,到现在快二十了,下场考了两次,到现在也不过是个童生。当然,唐安程那时候的言行举止比起张皓文来,还是差得很远……
第48章 进考场3
唐臣一边暗自思索, 一边看似不经意的问着张皓文家中的境况。张皓文也没有隐瞒,将自己家后来养鸡买到琼州各地, 又做起了布匹生意等等一并告诉了唐臣, 唐臣表面赞扬着张皓文有生意头脑,心里却早已惊讶的无以复加了。
张皓文离开唐府的时候,外面天色一片漆黑,府城街方向传来了人们的喧闹声,他心念一动, 来到了靠海的沙滩上,只见那里聚集了不少百姓, 人们手持一柱柱香,围成了大小不一的圈子,他们点燃手中的香或是蜡烛,用水果、花朵拜祭着月神。
对于琼州人来说,出海离岛都是很凶险的事情, 所以他们往往会借此机会祈祷出入平安, 同时在沙滩上赏月观海, 在这热闹的气氛中, 张皓文却想起了那两句诗——“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回家!张皓文对那个小村子的思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
“……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 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韩景春读到这里一顿,对几名少年略一示意,下面的人齐声继续背诵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嗯,这《孟子》一书比起《大学》、《中庸》、甚至是《论语》来,不仅篇幅长,内容也更深一些,向来若是碰上《孟子》中的题目,作答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譬如‘达则兼济天下’一句,若是破题,你们几人如何做?都说来听听。”
琼州岛上向来少见料峭的春寒,只有阵阵春风,吹拂在天赐学堂院子里点缀着绒绒新绿的枝头,在屋子里认真听着韩景春讲解《孟子》的学童们,却已经不再是一下课就追逐打闹的小孩子了。眼下正是宣德六年年初,张皓文已经满了八岁,虚岁九岁。过完年县里贴出告示,二月十八,是文昌县举行三年一度的县试的日子。
“皓文,还有一个半月就要考县试了,平日里怎么也不见你准备呀?”云板敲响,学童们纷纷走出了社学的大门,张家兄弟几个一起往外走着,张皓言好奇的问张皓文道。
“人家宝儿还用准备什么?”张皓方又在一边接上了话:“知县大人都要求着宝儿办事的呀,说不定早就把宝儿暗地里定为县案首了。”
“皓方,这话可不能乱说!”张皓言听见张皓方又酸溜溜的嘀咕起来,刚板起脸想斥责他几句,张皓文已经开了口:“二哥,你想说什么?知县老爷坏了县试的规矩?!万一叫人听见,咱们几个都不用考了,这责任你能承担吗?!”
“就是!你要再乱说一句,看我回去不让爹打断你的腿!”张皓言听了张皓文的话也怕了,语气比方才严厉了许多。
“哎呀,哥,我知道了,这不是没别人嘛,你瞎操心什么?”张皓方自知没趣,讪讪的辩解了几句,又故意扯开话题道:“哎,对了,皓亮呢?怎么没见他?最近他总是受欺负,打又打不过,净给咱们张家丢人!”
“哎哟,怎么把他忘了?”张皓言也是满脑子县试,忽然间发现方才张皓亮没有跟他们几个一起出来,三人又转身往回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旁边林子里传来了张皓亮的哭泣声和辩解声:“我、我哪有银子啊!”
“你没有,可以找你爹要,不成的话,还可以找你娘要呀,听说你娘这回嫁的不错,虽然是给人做小,但到底不用待在咱们村里受人白眼啦,哈哈哈……”
“你胡说!”张皓亮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随即就伴随着对方“哎呦哎呦”的叫喊声。
“这小子敢打我?!仗着张家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呀?揍他!……”林子里的人话音未落,就抱着头四处逃窜起来。原来
是张皓文兄弟三个及时赶到了,他们捡着地上的石头、泥块噼里啪啦的冲着那几个欺负张皓亮的孩子扔了过去,顿时就砸的他们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年纪最大的张皓言站出来冲着他们喊道:“再敢欺负阿亮,我们三个揍死你!”
“皓亮,你没事吧……”张皓文刚走过去伸手想拉张皓亮,张皓亮忽然从泥潭里坐了起来,把张皓文的手一拨:“不用你管!呜呜呜,不用你们管我!”
说着,他连书篓都不要了,爬起来一边哭一边朝树林外跑去。
“瞧瞧他,没出息!”张皓方不屑地摇了摇头。
张皓文知道张皓亮这段时间日子过的不太好受,他如今和自己一样八岁了,正是敏感的时候,自己有张传荣、李氏和两个姐姐疼爱,去年三月李氏还给他添了个弟弟,起名张皓广,现在也快一岁了,所谓家和万事兴,布匹生意越做越大,鸡也越养越多,光去年一年,除去给金鸡岭奥雅都他们提供织机、购买棉花,还有琼山的店铺、雇佣伙计们的成本,光是棉布他们大房就净赚了四五千两银子。其他几房还有已经成亲的陈择梁、张皓春夫妇各自分的的红利也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更不用说自从去年春天开始,张皓文就把自己整整一冬在空间那块地上尝试着种出来的作物推广到了自家的田地里,虽然一开始张传荣还有些将信将疑——别的他相信张皓文,可种地这事儿,张皓文从小都没干过,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种子完一部能长出东西来,那不是白白浪费了地,少产了粮食吗?但到了秋天,丰收的瓜果、蔬菜一担担挑到集市上,转瞬就被一抢而空!
其实,张皓文去年只不过还是很保守的“试种”了几样东西而已,其中,包括蜜瓜、水瓜、四角豆、苋菜、茼蒿……这些都是原本村里就小规模种植过的东西,只不过在空间里收获的种子再种回去,会长的更茂盛,产量更高也更鲜美可口。张皓文不是不想种他记忆深刻的板栗红薯、甜糯玉米、辣椒、胡椒、香蕉什么的,但当地人对新的食物接受度并不高,他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和精力来向大家普及这些东西的好处,现在,他暂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这些计划只能暂时放一放了。
不仅是大房,现在张家每一房的收入都足以让他们在这小小的天赐村过着富足的生活,可是对于张皓亮,这大概永远也没法补偿王氏的离开给他带来的打击。如今全村的人都知道王氏嫁到了琼山一家富商家里,不过,没人知道她嫁的到底是谁,因为是给那家做不知道第几房小妾,对方只是派了几个人来一顶小轿把她抬走了,王氏的娘没少明里暗里吹嘘自己的女儿换来了多少彩礼,但却绝口不提对方的年纪和王氏离开前在张家四房院门口哭了半天要见张皓亮的事实。
尽管张皓文对张皓亮颇为同情,但他知道,人生有些坎儿是别人没法帮忙跨过去的。至少现在他衣食无忧,还可以去学堂,总比先前每日两顿永远都煮不熟的拌着野菜的杂粮饭、像张传荣和张皓言那样不到十岁就要下地,一天到黑累的连腿都站不直要好得多。
“张皓方,为师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虽然也作了几篇八股,但你四书读的并不扎实,文章的理法也不甚清楚,为师当年头一回入场之前,少说也做了几百文章,读的程文更是不下千篇,你今年才十二岁,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为何必须得今年去考呢?”
眼看县里的告示已经贴出来几天了,韩景春开始和天赐村的里正、各家族长商量起了给今年应考的学童报名的事情。天赐学堂第一次送学童去考县试,村里的大人简直比应考的孩子还要激动。虽说村子里现在的情况想送几个人去考都可以,但依韩景春的意思,能够正儿八经做上几篇八股的,也只有张皓文、张皓言、还有王金汇三个人。虽然韩景春完全是根据现实情况提出的建
议,但却也正好照顾到了村里现在势力最大的王家和张家两家的脸面,不过,韩景春也说了,如果谁家的孩子一定要去试试,见见世面,他也不反对。
谁知道,张皓方一听就不干了:“……为什么?为什么皓言能去?皓文才八岁他也能去?我就不能去呀?我和他们一起开读四书,虽说文章没他们作得多,但……但先生你本来平时让我读书的时候多,做文章的时候少,现在又说我做的文章不够……”
韩景春见他死活不服气,也不再劝说了。他想了想,把本来已经伸出来的戒尺收了回去,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想去观场,我也不拦你,那就随你大哥一起去试试吧!”
张皓方这才满意的坐了下来,听韩景春讲起了报名的具体事宜。其实,这些东西韩景春早就和他们的父母商量过,都已经准备妥当,打算过两天就带着他们一起到县衙门里放去填写报名的材料,购买答题的试卷纸。
转眼时间飞一般的过去,二月十八仿佛在他们翻过几页书的功夫,就悄然无声的到来了。天气回暖不少,不少人都换上了轻薄的棉袍。张皓文他们兄弟三个在张传荣的带领下,提前一天就来到文成县住进了客栈,等待第二天黎明入场参加他们科举人生中的第一场考试。
张皓文并不紧张,但眼前的场面还是让他颇为惊讶,作为童子试的第一关,文昌又不是那么富裕的县,这次考试的场面可以用混乱不堪来形容,数百的考生提着装满文房四宝还有散发着各种气味的食物的长耳考篮堵在县衙门口,其中有刚到总角的小孩子,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每个脸上都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彭知县高坐在县衙门外的一处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天光微亮时咣咣几声锣声,彭知县那极有辨识力的大嗓门当空响起:“不得喧哗!开始点名入场了!”
第49章 首战告捷1
乱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县衙门的胥吏站在门前,翻着名册开始点名, 听到点名后上前应答的不仅是考生, 还有替考生作保的廪生。
作保的廪生有核对考生信息的责任,必须保证考生没有冒籍、父母丧事的情况,也没有顶替别人或随意更改姓名、家事清白等等,一旦考生查出了问题,替他作保的廪生还有联保的其他考生也要倒霉, 所以,县学的廪生都不会随意出面替人作保。此次, 替他们作保的县学廪生不是别人,就是张皓文的表哥李青安。
韩景春自己入场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回送自己这几个得意弟子进场考试,他心里似乎比学生们还要忐忑,还在拉着张皓文他们的手嘱咐道:“你们几个切记, 虽然这考卷上写着座号, 但并非一定要 按照此号入座不可。一入考场, 大家都是哄抢靠前的位子, 皓文你年纪小,皓言、皓方, 你们两个要帮他抢一抢呀……对了,不要坐第一排,那第一排就在房檐下,风吹日晒, 万一下了雨,试卷被打湿了,那可就糟了……”
张皓文他们几个听着这番已经听过数遍的话,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点名大概是按照报名的顺序来的,他们村子离文城不远,告示刚贴出来就报了名,很快他们就听见胥吏在前头喊道:“张皓言!”
“到我了,皓方、皓文你们两个也快了,一起跟着过来吧!”张皓言紧紧握住自己的考篮,拉上两个弟弟一起推开人群走了过去,剩下韩景春和张传荣两个在衙门口心情忐忑的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传荣道:“唉!韩夫子,尽人事、听天命吧!走,咱们两个找个地方喝一杯,待会儿过来等他们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