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科举——风暄和
时间:2019-10-19 07:11:48

  “这是我们少爷的画像呀!”张吉往张皓文的方向一指:“前几日他们为了躲避歹人追杀逃出城去,连乡试最后一场都耽误了!唉!最近听说知府大人已经把那些歹人都绳之以法,我们这才赶了回来!”
  差役疑惑的看看张皓文他们,虽然样子不像,但年龄相符,他也不敢擅作主张,赶紧把他们三个都请到了府衙。这几天府衙关了门在判卷子,迎接张皓文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广东巡抚艾广!
  艾广见到张皓文,抚髯笑道:“呵呵,我见人前来报信,早就有所猜测,这不见的秀才就是你,张皓文!可惜 呀可惜,你知道吗,你的首场文章本来被陈大人点为了会元,结果这么一折腾,你第三场缺了考,他也无力回天,不能让你中举人了!”
  张皓文笑着打了个揖,道:“大人,中举人不如命重要呀!不瞒您说,这次我被人追杀,可跟先前安抚黎人的事有关系呢!”
  “哦?”艾广若有所思,吩咐了下人两句,那人带上来一块内官的腰牌。张皓文接过来一瞧,正是当时王永祥遗落在郭守鑫家里那一块。
  丘洵见了,也开口问道:“大人,这个太监作恶多端,这次也是他带着人来害张皓文
  的,您可曾将他一起捉拿归案呀?”
  “这……我们一共抓了十二人,他们一口咬定自己和你们失踪的事没有关系,其中……其中也并没有一名阉人,或许又被他逃脱了吧!”艾广听罢遗憾的道:“不过,张皓文,你们这次到底卷入什么事中了,我看那胡瑄和陈大人先前还是相识呢……”他试探的看了张皓文一眼,随即似乎意识到事情的复杂可能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又把目光收了回来:“罢了,如今知道你们安然无恙,我也对陈大人有了个交代,否则他钦点的会元在我们广州下落不明,那我们可就难逃其咎了呀!”
  眼看已到晌午,贡院里仍然紧闭着门,主考陈循面前放着张皓文他们三人的文章,这几天里,他已经把他们的第一篇八股读了好几遍了,张皓文的文章才华横溢,丘洵的老练通达,邢恕的则条理清楚,议论严谨,用词精到,这样的人才若是不能被选为举人,那他这个主考官真是白千里迢迢跑到广州一趟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吩咐手下请来巡抚艾广,刚想开口和他商议此事,艾广却满面喜色,对他道:“陈大人,您一直挂念着的那三名士子,今早都已经平安归来了!”
  “当真?!”陈循站起身来,激动的问道:“他们可都安然无恙吗?”
  艾广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叹气道:“唉,他们是为了躲避贼人的追杀逃出广州的,可惜一时迷了路,未能及时赶回来参加最后一场考试,真是遗憾呐!陈大人,我从未曾出任过考官,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呢?”
  陈循也在努力思索,他身旁一名请来判卷的属官见状,在一旁道:“大人,我看此事也不难嘛,他们只是误了最后一场策论,这策论本来就不太影响最后名次的择定,只是走走形式罢了。如今他们既然都在府衙之中,那就单独设一场,让他们再做一篇文章不就成了?”
  “嗯,你说得有理,可是策论的题目如今已经传了出去,若是让他们再做,岂不是有失公允?”艾广沉吟道:“乡试可和童子试不一样,向来管理严格,参加的士子有不少在各府都已经小有名气,若是其中任何环节又让人诟病之处,我和陈大人恐怕都难以自保,这次乡试的结果也会作废的。”
  “这个,我倒是有个办法,”陈循想了一会儿,对众人道:“如今乡试策论已经考完,他们自然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题目,为了保证公平起见,就由我和艾大人一起重新拟定一个题目,将他们三人招进贡院,让他们当场写文章,如此一来,应该就不会有人诟病了吧?”
  他又紧接着道:“乡试过后,我打算把前十名的文章在发榜的时候一起贴在贡院门口,艾大人,这三名士子的文章您想必也读过了,他们的文章一旦贴出去,还有谁会不服气呢?!”
  艾广想了一想,也觉得张皓文这次乡试不中十分可惜,便对陈循道:“好吧,不过我想,先把此事写一本奏折,上奏京师,将事情的缘由解释清楚,你看如何?”
  还有两天就要放榜,事不宜迟,艾广当即和陈循一起商量着写好了奏章,又开始商量策论的题目。所谓策论,论的都是士子们对时事的看法。而这一年广东乡试的策论题目,取自于这年年初,皇帝派使者东渡日本,提出可以让日本继续来大明朝贡一事。这件事情和沿海百姓生活息息相关,日本朝贡队伍一来,广州、琼州许多家中的布行,也早早为之做起了准备。
  说要重新出题容易,但要想出一个和之前的策论题十分接近,但又不同的题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陈循左思右想,很快想到,去年朝廷派多次下西洋的老内官郑和再次出使海外,听说最近就要回航,何不就以此为题让他们做对答呢?和艾广商议之后,他提起笔,在纸上仔仔细细,将郑
  和出海一事写成三道问题,封好交给艾广保存起来。
  张皓文和丘洵、邢恕等在府衙之中,半天不见艾广回来,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四下询问,方才知道艾广去贡院了,正当他们疑惑的时候,艾广的随从回到府衙,对张皓文他们道:“考官大人有旨,你们三人因故耽误了乡试的最后一场,甚是可惜,如今给你们个机会,让你们把策论题补上,若是你们做得好,还是有被取中的机会的!”
  这对于张皓文他们来说,自然是个意外的惊喜,他们赶紧随着那人赶到了贡院门口,又被领到一间把守的密不通风的房间里,坐下一看,眼前正是一段策论题目,和三道问题。张皓文他们匆匆赶回来,以为他们早就和举人功名无缘了,谁也没有费心思再去打听最后一道策论考的什么,如今一看题目竟然是他们在书院中多次议论过的出海之事,张皓文心中的意外甚至超过了高兴,他略一思索,不慌不忙提起毛笔,在面前的纸上仔仔细细做起答来。
  ……
  “什么?他们被知府抓起来了?”孙皇后听过王永祥的回报之后,着急的皱起了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来与我听听!”
  王永祥转着眼珠子,斟酌着到底该怎么把过错推到那几个锦衣卫身上,思索片刻,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奴婢一再劝告他们,说那个姓胡的诡计多端,肯定早就把太子送走了,可他们死活不相信呀,一定非要盯着胡瑄,结果乡试还没结束,胡瑄就跑到府衙告状,说他们几个绑了参加乡试的士子,还有那几人的书童作证……皇后娘娘您想想,正是广东乡试的时候,那几人又没去考试,怎能不让人起疑呀!”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孙皇后听的心烦意乱,挥了挥手。刚想把王永祥赶出去,他却又开口道:“不过,小人一路探查,终于还是访到了太子的下落!”
 
 
第86章 新旧更迭1
  张皓文他们补考了这一场策论之后, 仍然要回到府衙协助审理当日的案件。这些京城来的锦衣卫没想到竟然会栽到一个孩子手里,事到如今, 他们才相信王永祥当日的断言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可惜自己太过自信,才让太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张皓文此时缓步走上前去,认真将几人都看了一番,才对艾广说道:“大人,您应该知道, 想要害我的是当日市舶司里那名太监,这几人……”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溜达到当日随王永祥一起在道观前堵住他的那名锦衣卫首领面前。那人怎么猜,也猜不到事情的真相,不过,看这样子,太子应该安全回京了, 只是未能杀掉胡瑄让孙皇后一解心头之恨, 回去之后, 恐怕他们要面对孙皇后和她兄长的责罚。
  张皓文转过身去, 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我的院子附近出现,但他们并非当时随王永祥一起在城外追杀我的人。”
  艾广也并不惊讶,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些奇怪,让他觉得背后大有文章。尤其是听说那名前来报案的男子来自京城,还是府军前卫中一名小头目的时候,他深感这件事情或许和最近京城中一系列的变故有关。
  当年孙皇后夺宫人之子, 抢在吴贤妃之前“诞下”太子,逼得胡皇后让出后位,这本来就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如今孙皇后再度产子,虽然事后证明生的是一位公主,但宫内朝外不少人从孙皇后怀孕开始,就为这位被寄养在她名下的太子捏了一把汗。
  虽然不知道张皓文为什么又被卷入了这件事当中,但艾广深知自己一点也不想掺和进去。听到张皓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厅内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此时,贡院中所有卷子都已经判完,只待拆号后调取墨卷,写乡试榜了。张皓文等人所做的策论也被抽中的考官判阅完毕,和其他人的策论混在一处,等待拆号。拆号写榜的时候,不仅是主考,学道衙门的各位官员,包括提学官曾鼎也来到了贡院,刚审完案子的艾广得到消息,也匆匆从府衙赶了过来。
  一众官员齐聚大堂,个个屏息凝气,等着书吏们则将墨卷一份份拆开在堂上铺好,将五经魁的试卷放在正中,首先拆开查看,然后,正主考陈循将墨卷卷面的右边将录取的名次一一标注,再将考生的姓名和籍贯写在草榜上,站在一旁观看的书吏便开始唱名,唱名过后,还要把草榜在众人之中传看一遍,方才交给监试官填真正的乡试榜。
  到了写榜的时候,气氛马上轻松了许多。按照往年的规矩,填榜的人从第六名开始抄起,然后是第七名……一直到写完了最后一名,方才把“五经魁”从第五名开始填上。所谓“五经魁”,就是五经中各取做的最好的一名。提学官曾鉴和巡抚艾广虽然方才已经听唱名的书吏报过名次,此时还是一左一右站在填榜官员两旁议论着:“不知陈大人是何用意,竟然没有取他做解元呀?”
  陈循在一旁听到,回头笑道:“二位大人真是独具慧眼,我原本也想将这一份以《易》为本经的卷子判做头名,可思来想去,却觉得这篇文章太过于才华横溢,反倒不忍心将他判做第一名,又不忍将他判到十名之外,就将他排做第九好了。”
  艾广听罢,好奇的道:“既然此人有才,为何不能让他做解元呢?”
  陈循又笑了笑,道:“我选做解元的这位士子所做的文章,文风已成定式,如同一块玉佩,精雕细琢,没有半分瑕疵。可这第九名的文章,却仿佛是一块天然的璞玉,将来会做出一件怎样的玉器,就连我这个工匠也看不出,既然如此,何不留给他一点继续磨砺的机会呢?”
  “哎呀,还是陈大人高见呀!艾兄,陈大人的意思是说,若是让这名才子中了解元,他说不定一
  时骄傲,就不再用心钻研文章了,反而要将他的名次排的靠后一点,这样他心里不服,会更加发奋努力嘛! ……”曾鉴做了三年的提学官,对陈循的安排十分赞同,在一旁开口解释道。
  张皓文还不知道,判卷官们就这样决定了他的命运。拆卷的过程十分漫长,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大堂内外点满了蜡烛,将贡院照的上下一片通明。这里官员们守在厅中,在一旁推杯换盏,享用酒菜,等待正榜抄写完毕,可贡院外面,还留在城里等待消息的百余名士子早就等的急不可耐,如同考试那天一样,把贡院门外围的水泄不通,不停拉着门口的差役询问什么时候才能放榜。
  张皓文他们三个自然都没有去凑这个热闹,韩景春本来想去瞧瞧,也因为人多而最终作罢了。和三个年轻的后辈相比,这几乎是他人生中最后的机会了,若是这次不能中举人,他就打算留在广州做个账房之类的谋生,不再教书,也不再接触和科举有关的事了。
  快到黎明时分,远处隐约传来了隆隆炮响。仍然等在院中,却已经昏昏欲睡的众人马上打起了精神,放榜之后才会鸣炮,这就意味着贡院里已经发榜了!
  “放榜了!”几乎就在同一时候,外面传来了张祥的喊声,他沿着巷子,边跑便喊道:“中了!”
  韩景春忙扑上去把门拉开,只见张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手里头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浸满了他的汗水。他倚在门框处对大家点点头,道:“一共取了五十人,丘相公第一,少爷第九,邢相公十七名,韩先生,您是四十二名!”
  韩景春手里还拿着那张张祥抄写下来的纸,瞪大眼睛一遍遍看着自己的名字,他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似的,毕竟之前他自诩年轻有才,却屡屡入场,屡屡铩羽而归,如今他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想不到,居然还能圆了曾经的梦想,虽然名次不算靠前,但举人的功名已经到手了!
  张皓文他们反而比较镇定,围过来向韩景春庆祝。张祥还在边喘气便道:“少爷,听说明天设什么鹿、鹿鸣宴,还有不少东西要备办呢!我问了门口的门子,也抄了个单子回来。”
  张家从前没人中过举人,张吉、张祥自然也没有什么经验。丘洵却拿过那单子看了一遍,点头道:“没错,咱们每人都要给主考等官员准备礼物,最好是绸缎之类,还要备好挚仪,因为是陈循陈大人取中了我们,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的座师,我们就是他的门生,将来在官场上,都是要互相照应的。”
  张皓文听的半懂不懂,问了一下,才知道挚仪就是红包,当然,举子们有的家境富裕,有的贫寒,这红包只是个意思罢了。不过,中了举人之后,很多当地的商贾都会来拜访你,送钱送物,甚至送宅子,送美女的都大有人在。
  宣仁皇帝这一朝所立的规矩,新举人朝见官员,要身着青衫,有别于贡生们所穿的生员长衫,张皓文家中开的就是布店,早已为众人准备下了,这时名张吉拿出来各人试穿了一番,直到试穿衣服的时候,他们方才相信,乡试已经结束,而这一个院子里,就出了四个新举人。
  这时,巷子里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这是官府派来送喜讯的差役到了,况且丘洵中了解元,送喜讯的规格比其他士子都要高些,衙役骑着高头大马,了一遍。韩景春从差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名次,刚才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方才渐渐散了,两眼一阵发酸,泪水沿着脸颊不住往外涌了出来。差役仿佛也见的多了,下马扶着他,将手中的榜又给他看了一遍,张吉在一旁笑道:“韩先生,这是千真万确,跑不了的了!”
  韩景春整好衣襟,对着贡院方向拜了三拜,这名将他提拔做了举人
  的陈大人,可以算得上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贵人了。天气炎热,张皓文怕韩景春情绪太激动,忙让张吉、张祥扶他进屋休息,又给报信的差人们发了赏钱,看着他们吹吹打打往下一户去了,院子里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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