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早在石榴挂果时, 他就垂涎欲滴。现在终于能吃了,毫不犹豫的塞了一把石榴籽进嘴里嚼着, 看得老徐腮帮子一阵阵地发酸,蹲在屋檐下, 一边抽旱烟,一边问他:“酸不?”
“不酸!还很甜!爷,您尝尝。”刚子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神情倒不像是在说谎。
老徐压根儿不信,那颗树结的石榴,他小时候吃了多少回,记忆中那酸涩的感觉,直到现在让他回想起来,牙齿都能一阵倒酸。
正要摆手拒绝,就听他家老婆子一脸惊喜的说:“老头子,还真甜!哎呦,我家宝儿就是能干,能把酸石榴变甜石榴!以后家里的孩子们可就有口福了。”
老徐楞了楞,抬头梭巡了一圈,发现几个孩子吃了都赞不绝口,绝没有酸眯了眼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拿了一颗石榴籽儿,像吃毒/药一样,表情痛苦的吃进嘴里——那饱满多汁,甜香四溢的真香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老徐不敢置信的瞪大一双老眼,又伸手抓了几颗石榴籽丢进嘴里,嘴巴一嚼,果然是甜的!看徐宝的目光就不同了。
以前他总觉得老婆子疼女儿疼魔障了,什么神仙保佑的话儿都相信,可经历了许多无法解释的事儿,都跟宝儿有关,老徐也不自觉的相信起来。
能把酸石榴变甜石榴,可不就是宝儿能耐有福气,神仙保佑着么。不然你怎么解释这种超乎常理的事儿?
有这么好吃的石榴,徐家人都乐疯了,一家老小守在树下,吃了个肚圆儿,连午饭都不想吃,直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说太幸福了。
这年头食物太缺乏,58年大炼钢时,村子和山上很多果树都被砍了拿去烧火,导致现在的小孩儿们没吃饱饭,连野果子都找不到来吃,看见能吃的且味道甜美的果子,可不就使劲儿的吃。
好在徐家的石榴树长得特别大,足足有成年男人腰身那么粗壮,五米多高!徐宝用灵泉灌溉了两年,完全改变了石榴树,不但让石榴变甜了,还结满整整一树,徐家人就算吃了个肚圆儿,树上还剩不少。
方如凤就招呼儿子孙子们,帮忙把树上的石榴摘下来,给左邻右舍,亲家,亲戚,大队长家,相熟的人,一家送了五颗两个拳头大小的石榴过去,剩下的就留在树上,自家孩子想什么时候吃,就自己去摘。
玲子瞧着方如凤除去隔壁老徐家,几乎送了所有亲戚石榴,抿了抿嘴,拽紧手里她舍不得吃的石榴籽儿,小小声的喊方如凤,“奶,能给我两颗石榴吗?我想给我娘送去。”
方如凤皱眉,很想说,你去干啥,你娘都要嫁人了,你巴巴的送过去,她还不一定领情!自打她离婚回娘家,明明都在一个队上,却一个多月没来看过你们兄妹,早把你们给忘记了!
可到嘴儿的话儿却生生的吞了回去,想着玲子也着实可怜,小点的时候田金花嫌弃她是个女孩儿,对她不好,一个不顺心就又打又骂。
大了一点,田金花对她稍微好了点,又闹着离婚,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她却不计前嫌,不管她娘是什么德行,始终掏心掏肺,心心念念的就想着她娘。
这样的孩子,心好,却也偏执,方如凤担心不遂她愿,她到时候变成她爷那样儿,半天都嘣不出个屁来,到时候人家以为她是哑巴,她长大以后可怎么嫁人哟!
也就摘了两个特大,特红的石榴拿给她,还嘱咐道:“去了早点回来,晚上奶给你做最爱吃的焖豆角、韭菜饼,白面疙瘩汤,到时候你多吃点,别让你哥抢光了!”
玲子捧着手里沉甸甸的两个石榴,听完她的话,目光呆滞的眼睛竟然涌起些许泪花,哽咽着点头,“我知道了奶,我会早点回来的。”
玲子是年纪小,可她心里清楚的很,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以前方如凤处处想着徐宝,没正眼看过玲子,现在徐宝长大了,啥时候都有自己的主见,方如凤唏嘘感叹之时,人也渐渐重心偏移,把目光看向底下三个孙子,两个孙女儿。
虽然都一视同仁,到底因着偏爱徐宝的缘故,方如凤对两个孙女儿要比孙子上进些。
这一个多月下来,方如凤想着玲子爹妈都离婚了,可谓对玲子关怀备至,啥事儿都依着她,隐隐有把她宠成第二个徐宝的迹象。
面对奶奶的热情,玲子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渐渐接受,心里把方如凤当成了最亲的人,她说啥都应着,抱着两颗石榴,一路向田家跑去。
田家其实离徐家不远,走过两个小巷,经过一片已经长了半腿高的玉米地儿,就到了田家。
这会儿临近中午,田家的人正在家里煮饭,玲子跑到田家院外时,就听见她的大舅娘王大翠大声喊骂:“太阳都晒到腚了!有人还在屋里躺尸呢?咋拉,才回来多久就原形毕露,啥事儿都不干?你当你是大家闺女呢!赶紧起来煮饭,不煮就甭想吃饭!”
她喊完这话儿,没过多久,就传来她娘特有的尖利声音:“我就不煮,你们吞了我的粮食,还有脸儿叫我干活?”
王大翠又开骂了,“说得多稀罕,谁吞你粮食了?你在家里白吃白住,不得交伙食粮?你要不想干活儿,趁早滚出田家去!当谁稀罕你这破鞋呢,给你找人家让你改嫁,你还东挑西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儿!都老成黄皮猪了,还当自己是黄花闺女!”
“你说谁呢!!”堂屋哐当一下被打开,田金花拎着一根扁担,披头散发,怒气冲冲的冲到王大翠的面前,嘶声尖吼:“你说谁是破鞋?有种你再说次!”
王大翠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挺起胸脯道:“说的就是你!咋滴,要和我打架?我可不怕你!”
玲子见她俩要打起来了,推开没锁的院门,怯生生的喊了句:“娘、大舅娘”
田金花回头,看到玲子,神色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整理了下头发,口气很不好地问她:“大中午的你不呆在家里,来这里做什么?”
玲子怯怯地走进院子里,将手中的石榴双手捧着递给她,带着一抹讨好的笑容:“家里的石榴成熟了,我带了两颗过来。娘,您尝尝,可甜了。”
“哟,还是个孝女呢。”王大翠在旁边讥讽的笑了起来,目光恶毒的盯着玲子道:“你娘很快就要嫁人了,到时候你后爹那儿啥都有,会稀罕你这两个石榴?拿过来,舅娘替你娘尝尝。”
抬手就要拿玲子手里的石榴,玲子往后退了一步,将石榴护在怀里,“这是给我娘吃的,舅娘想吃,我一会儿再给你摘一个就是。”
“哟,还护食儿呢。”王大翠皮笑肉不笑,张嘴就骂:“果然是破鞋的种儿,有样贴样,抠唆的样子看着就惹人嫌!”
“王大翠,你嘴巴吃了屎是不是?我打死你!”田金花再也忍不住,举起扁担就往王大翠身上打。
“哎哟!打死人啦!”王大翠也不是个吃素的,一边高喊杀人啦,一边扭头和田金花厮打起来。
两人很快打成一片,玲子想上去帮忙,却被田金花一把推开,两颗石榴就从玲子的手里掉在地上。她想去捡,王大翠一脚踩在一颗石榴上,当即就把它踩得稀巴烂。
玲子楞了楞,很快大声的哭喊,“别打了!别打了!大舅娘,你别打我娘,我求求你了!”
先前在屋里装听不见的田家人,这会儿听她们俩打起来了,都稳不住了,出来该拉的拉,该劝的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玲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指着田金花喊:“娘!您流血了!好多好多的血!”
众人一看,都唬了一跳,田金花半躺在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滩的血迹,正脸色惨白的捂住肚子不停的低声痛呼,看起来很痛苦。
田婆子当即就甩了王大翠一耳光:“好狠的毒妇!金花就算再怎么不受你待见,你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啊!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金花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叫你偿命!”
说完吼其他看傻的人,“都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把人送去卫生所!是想看着你们的妹妹死在家里吗?”
众人回过神,忙手忙脚乱的把田金花抬到架子车上,盖上一层薄被子,就急吼吼的把人往卫生所送。
临走前,田一丘指着王大翠,“你干的好事!回头我再收拾你!还愣着干啥?把家里的钱都带上,去生产大队长那里开证明去!” “我就推了她两下,还没她打我打得重,咋就流了这么多血”王大翠欲哭无泪,心里暗骂了一声晦气,到底不敢耽搁,转身拿钱跑去大队长那里开看病证明。
田家院子很快就剩玲子一人,她想跟过去,被她大舅舅拦着,“小孩子家家的去什么去,不吉利。你回家等着,你娘好不好,下午你再来看。”
玲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怔怔的看着他们推着架子车,把从她手里打落在地上的另一颗大石榴上,狠狠的碾压过去,暗红色的石榴汁随着车轱辘蜿蜒出院,像极了她娘身上流下来的鲜血
关于田金花大出血,送进卫生所的事儿,徐家很快就知道了。
毕竟婆媳一场,纵然田金花以前诸多不是,到底是自己孙儿孙女的亲妈,方如风还是去田家慰问了一下。
这一慰问,可就不得了。原来田金花之所以大出血,是因为她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被王大翠用力推搡,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即小产所致。
好在送去卫生所及时,田金花保住了一条命,医生给她开了几天药,当天下午她就回到了田家休养。
田婆子再三逼问下,田金花这才吐露,说她这次怀孕,很有可能是她和徐万全离婚那天一炮打响,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怀孕的感觉。
当时她不确定,又想着自己离了婚,这当头有身孕算个啥?再哭着求着回徐家?那是不可能的!
徐万全铁了心不跟她过日子,她也没那个脸儿回到徐家丢脸。左右都已经离了婚,她是打定主意要找一个比徐家家境好,又比徐万全有能耐的男人再嫁。肚子若真有了,她是打算自己偷偷处理掉的,哪知道和王大翠打一架,就把孩子打没了。
好在她体质好,这次流了产,只要休息好了,以后照样能生孩子。她还可以趁机拿捏王大翠,把她往死里折腾。
田婆子就不干了,觉得田金花就算离婚了,那也是徐家的种,这到卫生所用的医药费,坐小月子要吃好吃的白面鸡蛋养身子等等,都得由徐家出。
方如凤一去,两人就为了这事儿吵了起来。最终的结果,田婆子啥都没捞到,主要这事儿是她家大媳妇儿王大翠弄出来的事儿,她不去找正主儿闹,反而想讹方如凤,那是想得美!
不过念在是自个儿子造的孽,方如凤还是回家切了两块拇指大小的红糖,还拿出一块钱,让玲子给她娘送去。
这事儿过去没两天,去县里开会的李建国带两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回来。
他骑着自行车,先敲开徐家的大门,对方如凤说了句:“婶儿,大喜事儿!你家宝儿的红薯被上头表扬了!说是良种,等咱这批红薯种出来,就派人过来拉去省城培育种植!你让宝儿准备一下,一会儿到村委大坝前接受队里的表彰、奖励!”
“我家宝儿果然能耐!”方如凤兴高采烈地转身去了徐宝的屋子,三言两语的把领奖的事儿跟她一说,指挥着她穿件好点儿的衣裳,一家子在村里的喇叭通知下,去了村委大坝。
听李建国说有大事儿要宣布,大队所有人都早早的来到了大坝,等着李建国发话。
照列是两张破旧的小方桌拼成讲台,李建国站在讲台上,先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而后说了一堆上头如何夸奖他们大队能耐,能产出增产的优良红薯种,徐宝思想觉悟有多高!为了提高全国产量,毅然把自家的红薯种给供了出来!
她是人民的好榜样,党和国家的好女儿!值得社员们全员学习!所以,上头和公社一致决定表彰徐宝!
说完就让徐宝上台,先给她戴上一朵大红花在胸前,接着把县城、公社、大队给的奖励,一一搬上台来。
县城奖励的是个大红鲤鱼的铁皮热水瓶、一个大红奖状、一个白色红牡丹底儿的大搪瓷盆,六尺布票、一斤红糖。
县城奖励这么丰厚,公社也不能显得太寒酸,送的奖励是一个比脸还大的搪瓷水盅,一个印有‘劳动最光荣’的红皮封面厚笔记本,两块洗衣服的肥皂、四两肉票、半斤白糖票。
上面都送得如此丰厚,作为大队奖励,李建国可谓伤透了脑筋,他想买奖品吧,大队资金有限,怎么着也比不上县城公社的奖励,不买吧,又觉得人家徐宝为国家作出了如此大的贡献,大队不表达表达,怎么也说不过去。
思来想去,他和村委几个村干部商讨了半天,一致决定,“任徐宝同志为大队记分员,专门负责记录大队社员们的工分,并协同村委林会计,做好大队钱粮分配记录等等工作!”这时代一个生产大队大多是一个村儿,村里的村干部,硬性指标有大队长、村支书、妇女主任、会计、民兵连长六个。
第五大队没有民兵连长,主要是五几年的时候整个红旗公社,每个大队的民兵都自带武器,一言不合就开枪武斗,当时闹的很大,惊动了县城里的首长,而后决定取消红旗公社以及其他三个公社的民兵连,改建了派出所,负责治理这些没有民兵的公社治安。
缺个干部指标,第五大队是可以聘用一个记分员的,既算是对徐宝的奖励,又能补缺,免得村里人都惦记着这个空缺,老来找他们的麻烦,想走后门当干部。
徐宝是继李建国之后,第二个考上高中的文化人儿,李建国宣布完之后,队上的人倒没有太大的异议。
人家的学历在那里,又有神仙保佑的,你要不服,有本事你也考个高中文凭啊!听说高中生毕业,国家是包分配工作的,人家一个‘高材生’到你乡下做个小小的记分员,都委屈着人家呢。
徐宝接收了一大堆奖品奖章时,就有些懵,猛然间被聘为记分员,成为村干部,她更加懵了!
她就想当个懒人,平时在家种种菜,扫扫地,没事儿带着侄儿侄女上山下河愉快的玩耍,农忙时再干点农活儿挣钱工分混饭吃,压根没想到要当村干部啊!
可李建国根本不管她怎么想,说完这话,又紧着宣布了另一件大事,“根据领袖的号召和指示,一切可以到农村中去工作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有大作为的。所以用不了几天,咱们红旗社会迎来一批怀揣梦想,和我们一起辛勤劳动的知识青年。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每个大队都要修建一个知青点供他们住,大家伙儿散会就积极参与修建工作,到时候找徐宝同志记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