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原仪倚在床头,蓦地左半边唇角扬起弧度:“听说你结婚前有个一直在交往的男朋友,俞远强迫你这么仓促的嫁到裴家,与心爱的人分手,你不恨裴家吗?”
她纤长的颈支着,定定看向俞箴,眼中是纯粹的好奇。
说实话,这个问题不是没人问过,只不过当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原仪时,又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了。她与裴行简结婚到现在,加上婚前一个月的“感情培养期”,一共只见过原仪两次,第一次是结婚典礼,第二次是今天。原仪从没表现过一个婆婆对未过门媳妇的热络、也没表现过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热络,她置身事外,仿佛一个看客,问出这个问题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二十九年里,我要求我父亲帮我做过很多事,他只要求我帮他做过这一件事,为什么不答应?嫁过来再恨裴家,岂不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话说到这份上,俞箴也收起了自己的演技,轻松随意。
她话音落下,卧室在昏黄的纱窗壁灯中陷入沉默。俞箴目光落在原仪脸上,原仪连眼珠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的望着某一处。
“你走吧,我睡了。”原仪侧身背对俞箴。
俞箴离开房间时脚步很轻,她带上门径直走回了客卧,俨然已将王婶让她泡牛奶送给裴行简这件事忘在脑后。她平日用的洗护品全套崭新的准备在房间里,下午还空空荡荡的乌木雕花衣柜现在整齐摆放着最新款女装和男装。俞箴卸完妆后随手拿了套睡衣进浴室,泡了会儿澡,护完肤上床回复没处理的微信消息。
宋子璞和画廊策展的消息回复完,开门声传来,俞箴抬头看了眼,裴行简一手夹着瓶酒、另一只手夹着两只杯子,关上门,淡定走到八仙桌旁的交椅坐下。透明液体从瓶中倾泻而出倒入高脚杯内,裴行简仰头浅啜,下颌棱角锋利。
俞箴嗜酒,没事喜欢喝两杯,从某方面来说他们俩更像是酒友,一对喝不到一块去却被强行凑在一起的酒友。她翻身下地走到桌子边,裴行简顺手替她倒了一杯:“我妈怎么样?”
“精神不错,能吃能睡。”俞箴在他对面的交椅坐下,慢摇着闻了下酒香,喝一口入喉,她放下杯子转而拿起酒瓶看瓶身标签,轻笑了声:“虽然波尔多2013年的干红不行,但是甜酒倒是还不错。”
“算你有品位,”裴行简手臂折叠枕在后脑:“你问了我妈是什么病?”
俞箴:“忘了……”
话一出口,从旁边飞来一记眼刀:“家庭医生不是你的人?你自己去问医生不就行了。”
闻言,他一哂:“李医生休假全家出国了,这次来的医生不是我的人,派人去问,说辞倒是一模一样。”
“你信?”他跟着反问。
俞箴:“人和人之间不能有信任了?”
“算了,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
哽咽。
裴行简不知道从哪摸了根烟出来点燃,起身踱步走到阳台,他单手架在实木防护栏上,朝着茫茫黑夜吐出烟圈,目光望向远方:“后面这座山叫毅行山,我妈的‘仪’,我的‘行’,我爸买下来以后改的名。”
说完,他往身边看,夜风吹过一片空荡荡。裴行简回头看向俞箴,眉头蹙着,大有一种“我都说到这了,你怎么还不过来?”的隐含之意。
被点名起立的俞箴:“……我不懂你,你别怪我。”
“顺便把酒带过来。”
“……”还差使起人来了。
俞箴走到阳台边,外面黑灯瞎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心里嘀咕:看来是喝上头开始追忆童年了。
裴行简单手倚着,飒飒晚风吹地衣襟微微颤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整个人柔软三分:“小学来这避暑,我爸在山里用树枝支了个架子,我和我妈捡树枝用来生火,临时起意做个BBQ,有人帮我们把调料送上来,然后……”他絮絮说起往事,转而眉间一皱:“后来滨城城建规划,这山就卖了。”
半晌,裴行简转头看向俞箴,语气不满:“你在听吗?”
他怎么看她一直在自言自语。
俞箴瞪回去,表明自己没走神:“山卖了!”
“……”
她睨他一眼:“你想找回童年记忆,就自己去山里搭个原生态火堆,想烤什么都行。”
裴行简没说话,可能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能性。俞箴拢拢身上睡衣,先把自己摘出来,话语中多有嫌弃:“别喊我,王婶肯定乐意奉陪你。”
她对蚊虫多的地方向来没兴趣。
半晌,裴行简反问:“俞大小姐,毅行山归公后多了八个大字,你知道是什么吗?”
俞箴挑眉看他。
裴行简嗤笑:“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说完转身进室内,将高脚杯随手放置在桌上,从衣柜里拿了套睡衣进浴室洗漱。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口就暴露了法外狂徒的身份
第4章
裴行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条毛巾搭在头顶,水珠顺着发梢在往下滴。他伸手拿起吹风机,刚想打开,一道锐利目光直戳在他侧脸。俞箴笑眯眯的警告:“我劝你去洗手间关上门吹,我要睡觉了。”
她边说着,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裴行简依稀记得,结婚前他拿到俞箴的简历上有一项,学过四年散打,师从曾经的世界散打冠军。
“你是在武力威胁我?”裴行简挑眉。
“怎样。”俞箴拉了拉被子,表情从容,绝对的武力就是绝对的自信。
裴行简拔下吹风机插头往洗手间走,不忘出言回呛:“国家最近重拳出击扫黑除恶,你一会儿要放火烧山、一会儿又涉黑涉恶,不愧是法外狂徒俞大小姐。”
他将洗手间的门关上,吹风机不大的嗡鸣声被隔绝在房间内。吹好后出洗手间,裴行简趿着双居家拖鞋走到能躺下四个人的床边,面带倦色。
俞箴闭着眼睛却还没睡着,语气是恨:“你走路声音不能小点?”
裴行简懒得理旁边神经衰弱的俞箴,兀自拉开另一床被子躺下,两人之间隔着安全距离。闭眼,呼吸均匀入睡。
-
第二天由着生物钟醒来,裴行简转头,俞箴还在盖着被子蒙头大睡。他翻身下床,这回放低了步子踩地的声音。昨晚他半夜时迷迷糊糊醒了,俞箴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没睡着,直到他再次入睡时还能听到她的翻身声,没想到这位法外狂徒的睡眠质量这么垃圾。
俞箴十点半悠悠转醒,洗漱完下楼时,原仪正跟着私教在做普拉提,动作标准、体态轻盈。王婶见俞箴醒了,放下手头不要紧的事去厨房给她做早餐:“牛排三明治和酸奶?”
“麻烦王婶了。”俞箴朝她笑,顺手接了两杯水,走到刚刚休息了的原仪旁边,给她和私教一人递了一杯。私教年纪看起来比俞箴大,和原仪交谈时态度熟稔,她邀请俞箴一起来做,俞箴抬头,原仪也看着她,俞箴这才点头应下。
私教将动作换成了舒展的瑜伽,一套下来二十分钟,俞箴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王婶将早餐端去餐桌时,三人刚做完,私教站在最旁边,正举着手机拍三人合照。拍完,私教又和俞箴互加了微信,说她在海城也有工作室,欢迎俞箴去捧场。
俞箴坐在餐桌上随手翻了翻私教的朋友圈,倒是个厉害角色,滨城和海城不少叫得上名字的贵妇都在这里办了卡,偶尔还会和她互动,可见交际能力之强悍。
别墅外是一条林荫大道,原仪亲自送私教出门,私教还在翻着之前拍的照片,话中带笑,夸得真情实感:“裴夫人和小裴夫人哪儿像是婆媳,说是姐妹才对,都年轻。”
原仪笑了声:“你也很年轻,这张照片发朋友圈里,大家可能以为是三个小姑娘。”
“那我可得发条朋友圈好好秀秀。”私教作势要发,她余光扫向身旁,原仪并未制止。
原仪背后有原家又有裴家,身份地位实打实,发与她的合照无疑是工作室开疆拓土的利器,但原仪已经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了,她有照片也从来不敢发。裴行简结婚那天的家族合照是近七年来原仪首次出现在公共的视线之中,今天原仪却主动暗示她发三人合照。要知道,她朋友圈里不仅有贵妇资源、还有营销媒体的资源,她敢肯定照片一发出去,必定全网皆知。
私教目光回落于屏幕,合照上,原仪抿唇微笑,站得稍稍往后,更贴近俞箴。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入私教脑内:原仪懒得自己动手,借她之手给俞箴作势!俞家是近年海外移民回海城的新贵,裴家是海城金字塔上的老贵族,老贵族向来自恃高新贵一等。这张照片一发出去,俞家女儿就有了海城上一代名媛稳坐一号交椅的原仪亲自盖的戳,对俞家、裴家和外界三方都有交代。
这只是猜测,并不能肯定。私教回去的路上战战兢兢将照片发在朋友圈,没一会儿,点赞如流,她在一堆消息中看到了原仪本人的点赞。
-
俞箴和裴行简是被原仪亲自“送客”到机场搭乘航班离开的,她反复强调自己没问题,昨天感冒今天已经大好,裴行简犟不过她,又看她似乎要生气,这才答应提前离开。
俞箴客套地说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原仪也没让她尴尬,应付了几句。转而面向裴行简,她扫过一眼,目光落到别处:“你们夫妻好好的。”
裴行简点头,笑:“好好照顾自己。”
“嗯。”原仪没有送他们再进去,关上车窗,让司机开车飞驰离去。汽车尾气喷在一片雾里,眼前万物模糊,就连关上车窗前原仪矜骄冷淡的侧脸,好像也有悲伤。
飞机上没什么事做,俞箴托着下巴睡了一路。快要到海城时飞机下降,气流不稳,整个机身颠了颠,她被晃醒,自持有钱多金的头等舱里一片惊惶未定,可见有钱人真的很怕死。
俞箴也怕,她喘两口气,胸前似乎有些憋闷。低头,一条从旁边伸来的胳膊压在她胸前,裴行简的头搭在这条胳膊尽头,丝毫不为机身的颠簸所动,睡得安然。俞箴凝视几秒,打算出手教裴行简做人,她刚有这个想法,裴行简有所感似的醒了,他睁开眼,胳膊沿着柔软的起伏弧度滑落。
“……不好意思。”
“别的男人的手放在这儿,是因为你睡着了;我的手出现在这儿,是因为我睡着了,”他收回手,看俞箴一眼,话里有没睡醒的懒音:“法外狂徒我可不敢碰。”
“?”俞箴一脚踩在他锃亮的鞋面:“不会说话就闭嘴。”
裴行简忍着痛,当即露出笑:“我会说话,那我得多说点。”
“……”
俞箴选择不和傻逼计长短,侧身背对裴行简,目光投向窗外。
下飞机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俞箴步子大走得急,有意和身后人拉开距离,裴大少爷那张脸她看多了怕犯心梗。没过二十米,温热的重量压在肩膀上,俞箴被笼罩在一抹高大的阴影里:“手痒了?”
俞箴出手,刚抓住肩膀上那只手,结果被轻而易举的躲开,反而将她钳制。
“俞大小姐,不管你有什么脾气,这儿人这么多看着,你总不想传出夫妻不和的传闻?”裴行简说话时低头贴在俞箴耳边,像耳鬓厮磨般,他说完又蹭了蹭她的前额。
俞箴被突如其然的亲密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她适应几秒,随即切换成“工作状态”,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
不远处一根柱子旁,有人拿着设备对两人狂拍不停,只要不瞎就能看到。俞箴看了眼,又将目光转向裴行简,他刚好左侧脸对着那人,目光直视前方。
她无语:“你是流量明星吗?天天给自己买通稿,操恩爱人设。”
裴行简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关你屁事?”
-
桂园。
裴和愤愤挂断电话,然后将手机砸在桌上,声响不小:“裴乐山那老东西把我们放鸽子了,说突然身体抱恙,来不了了,这次记他账上。”
他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仍然不解气:“我差这几个钱?”
要不是他挪用公款要填窟窿的事迫在眉睫,又不好让他妈知道,谁稀罕去贴裴乐山的冷屁股。
“曲振,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裴和转头。
坐在他另一侧名叫“曲振”的男人是裴和姐姐的未婚夫,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模样周正,眉眼间略带轻佻。曲振背靠椅子,将手机递到裴和面前:“今天下午你伯母和她新儿媳妇的合照在圈子里传得人尽皆知,他们夫妻俩感情又好,裴、俞、原三家势力揉在一起,裴乐山原本就是看在孙姨的面子上才答应要来,刚刚知道组局的是你,他为了避嫌自然不肯轻易露面。”
他今天之所以坐在这陪裴和,不是因为叔舅感情到位,而是裴和挪用的五千万公款里,有一大半都用来助他的创业公司上市了。如果裴和这解决不好闹到孙怡那去了,孙怡本就看不上他,这下终于抓住他的把柄可以让裴煦把他踹了。
裴和拿起面前手机,快速掠过屏幕上推送的八卦消息,他心里登时火冒三丈,又是他们夫妻俩,上次他被孙怡骂也是因为他们俩!
裴和一手捶在桌上,玻璃杯里的水波左右晃荡着溢出桌面。被丢在一旁的手机蓦然发出叮咚一声响,他烦躁地拿起来一看,是他之前包养的一个流量小花,叫柏溪然。
柏溪然长相属于美艳到让万物黯然失色那一挂,不是他的菜,他喜欢董甜那种甜美清纯的。那他为什么要花钱包养柏溪然?
裴和玩过的女明星太多,一下居然想不起来自己包养柏溪然的理由。好半晌,他激动地一拍桌,当初就是以为柏溪然是裴行简看上的人,他想杀杀裴行简刚回国气盛的风头,这才出手抢了他的人。
裴和眼睛一亮,心中顿生一计。
-
曲振跟裴和分开后回到家中,他站在玄关处换鞋,一双尖细高跟已经摆在鞋架上。
“宝贝,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女人从转弯处走出来,简洁黑白条纹背心裙衬着气质卓然。裴煦手中的高脚杯里红色液体在微微晃动,声音泠泠:“你跟裴和出去喝酒了?”
她询问的话用着肯定的语气。
曲振抬头看眼前人,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瞬间哑住,闷闷点头。
裴煦盯着他:“我说过,裴和不懂事,你不要跟着他闹。”
曲振最讨厌听到裴煦跟他说这种话,好像生怕他把裴和带坏了似的。他是中产阶级出生不如裴和高贵,但论本事,他甩那个酒囊饭袋百八十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