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潆婼浑身狠狠一颤,似乎是不可置信地问道:“就因为这个?”
“呵,就因为这个?”皇后看向她,目光中尽是讽弄,“你说的轻松,你可知道就因为这个支撑本宫活了这么多年?”
祁潆婼的神色尽是迷茫,她仿佛又忆起了那熊熊大火包裹的可怕一夜,地上尽是妖娆魅惑的诡异红莲,她怎么也不相信这归根结底的一切都是来自于一个女人不可磨灭的恨。
皇后却不再看她,转而看向贺兰隐红唇轻启:“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贺兰隐轻牵唇角:“我偶然知道了,皇后娘娘的乳名,就叫做莲儿。”
他没说的是,前世杀死祁潆婼的那人绣在靴子上的诡异图案,用南疆文字翻译过来就是莲。
“呵呵,乳名?”皇后看着他,目中满是冷冽,“和你娘一样的是吗?”
“只是我很奇怪,按道理来说,你最恨的不应该是我吗?”贺兰隐轻轻说,“为什么宁肯杀尽他身边所有人,也要放过我?我不相信是因为我身为皇嗣你不敢,我相信当今世上,已经没有皇后娘娘不敢的事了。”
“你说的没错,”皇后脸上表情潋滟妖媚,“本宫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但是本宫不会杀你的,因为你的存在,就是对顾青叶最大的折磨!”
皇后眼神骤然变得凌厉,长袍轻翻间就站了起来,形容举止真的美若莲花。
“你娘虽然名义上是顾青叶的妹妹,但实际上他却喜欢上了她,爱上了她。所以他之前明知道有你的存在都不去找你,因为他怕看到你,看到这个他最心爱的女人和别人生下的孩子。”皇后走到贺兰隐身边,眼神灼灼生艳尽染故旧风华,“你以为顾青叶就不自私吗,你以为他就真的高尚,伟大,是世外高人了吗?他和我一样无耻,卑鄙,狭隘,他当初明明能救下你却放任你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我觉得他可能恨不得希望你死了,这个害死他好妹妹的孩子,这个...他最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孽种!”
“你闭嘴!”祁潆婼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毫不避让地回视着皇后说,“你为了一己之私就要杀光师父所有亲近过的人,你祸乱宫闱,心术不正,这么多年只为报复,就连亲生儿子都只是你争权弄势的工具!你的心里早就没有人的感情了,云姐姐对你敬若生母,你却只会在她死后替儿子谋求别的家族势力。你让安步崖千方百计地杀我,不过是想让弈琛痛苦而已,你早就疯了,早就不正常了,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别人。你到底把师父弄哪去了?”
“你说得对,”皇后眯着眼看向祁潆婼,“本宫本来都不想杀你了,谁叫归儿喜欢你,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我都要毁掉,这次我想仁慈一次,若你真嫁给归儿本宫也不会杀你了。可谁叫贺兰隐也喜欢你,本宫虽然要留着他碍顾青叶一辈子的眼,但也绝不想让顾悠莲的儿子过得幸福!可没想到安步崖那蠢货居然想上你?你有什么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这男人啊,就喜欢你这种病病歪歪软弱无用的。”
“你!”祁潆婼满脸羞愤得说不出话来。
“母后,”贺兰归像是不认识面前的人一样,“这么些年儿臣在您心里到底是什么,你为了一段过去的情爱,什么都不顾了,这其中也包括我吗?”
“母后刚生下你的时候确实是讨厌你的,”皇后眼里迸出了一缕柔和,“一开始我只是想生个儿子来帮自己巩固权势,所以一开始你确实只是工具,只是我与别的男人结合羞辱的象征。可是......”
“算了,”皇后轻轻昂起头颅,“今日本宫一倒,估计你父皇也会厌弃你,你不是一直不想过这种争权夺势的日子么,以后没本宫管你了。有程家在,你还是会一直安乐无忧的。”
“皇后是否想得太简单了呢?”
皇后话音刚落,一道沉厚的嗓音就传了过来,随之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陛下终于来了。”皇后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忍了这么多年,任我和别人偷情了这么些年,终于忍不了了?”
皇上没有说话,看向皇后身后那个垂首安静站立的身影:“程家家传的玉佩,你和舒贵妃正巧凑成一对,本来是要留给自己的后代的。你却给了他。”
“归儿一出生便金银财宝环绕,又怎会在意臣妾这点东西。臣妾当初收养他的时候,确实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的。”皇后轻轻一笑,“就把玉佩赠送给了他。”
“后来呢?你见他长得与顾青叶有几分相似便情难自禁,与他做出丑事?”皇上嘴角讥诮,“皇后这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是不是朕不该怪你?”
“陛下不用冷嘲热讽臣妾,不论臣妾做出再多的丑事,陛下也是不在意的。同样,”皇后轻轻笑得愈发娇媚,“臣妾也不在意皇上是否在意。”
“是啊,朕与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其实谁心里也没有谁,”皇上冷笑,“顾青叶又何辜,并没做什么,就被我们两个怀恨在心了这么多年。你到底将他藏哪儿去了?”
“顾青叶来求臣妾别再害人,放下杀心。”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转头大笑,“他还是那么幼稚,愚蠢,假慈假悲,于是本宫就说只要你死了我就放过他们,结果他真的喝下毒、药了,你们说他傻不傻?”
祁潆婼一怔,急声问道:“师父真的不在了?”
“呵,不要听她胡说八道,”皇上又是冷笑,“她怎么舍得杀死顾青叶。”
“陛下英明,”皇后的红唇轻启,缓缓说道,“本宫只是让他睡过去了而已,因错落其实本宫下在了自己身上。”
“因错落?”祁潆婼又是全身一震,“原来...原来那本毒经是你的。”
“是啊,是我的,应该说是你师父赠予我的,”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般神情凄艳,“后来我将之还给了他,可是这满身情债却是还不回去了。”
“世间万物皆有因有果,因错果落,”祁潆婼神情微微有些复杂,“因错落,无药可解。”
皇后像是有些疲惫地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其实我原本的计划时,杀光你们扶叶门所有人。然后让顾青叶醒来感受一下举目无亲,罪孽深重的感觉,他这个人失去顾悠莲之后便一心向道,不理尘事,变得迂腐得紧。他的前半生只有一个顾悠莲,后半生也只有一个扶叶门。如果你们真的全都因他而死,他定痛不欲生,自责不已。”
“而我呢,就爱看他这个模样,”皇后突然如同少女般狡黠一笑,“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我在这高高凤位,勾心斗角,苦苦谋划着自己本就不想要的一切,早就已经倦了。”
贺兰归上前一步,眼眶发红,声音微微哽咽:“母后。”
皇后挥手止住他,娇艳的脸上满是漠然和骄傲:“本宫生平最恨生离死别,你不用难过,本宫生你本就为了权势,虽然后来渐渐有了一点身为人母的自觉...但本宫这一生,大多尽在谋权害命,落得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你这又是何必,”皇上轻轻叹息,“你明知道朕当初娶你也是相互利用,这么多年对你有所纵容也是心底愧疚。朕会一直让你这般将皇后做下去的,你又何必如此呢。”
“臣妾倦了,”皇后轻轻一笑,“陛下,您确实不是一个好夫君,臣妾曾经还很厌恶你。但你确实是一个好盟友,我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如今臣妾的结局,是自己选的,你就不要管了。只是臣妾求你最后一件事,臣妾知道你不会迁怒归儿,也请你放过安离和安步崖,他们只是被臣妾利用了而已,也根本就不是安家的后代,臣妾所对他们安排的一切,都是臣妾一人对顾青叶的报复。虽然失败了,但臣妾亦不悔。”
祁潆婼看了一眼一直隐忍不发的贺兰隐,轻轻扯了扯他的手。
贺兰隐握住她的手,脸上的表情喜怒不辨。
“好。朕答应你,放过他们。”皇上轻轻说,“甚至归儿,朕以后还会让他继承大统,抛开别的不说,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贺兰归全身一震,突然跪下说:“父皇,儿臣受之有愧,还是请父皇传给六弟吧!还有,母后真的无法可救了么...”
他的尾音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
皇上轻轻摇头:“你六弟整日只顾谈情说爱,根本无心继承大统。至于你母后有没有救,朕也不知道。”
贺兰归又脸色艰涩地转向祁潆婼:“师妹......”
祁潆婼艰难地摇了摇头。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皇后有些厌倦地摆摆手,“说起来,今日顾青叶应该就醒了,你们不久之后就能见到他了。本宫有些话想对安离说,你们都出去吧。”
贺兰隐什么都没说,拉了祁潆婼的手就走。
贺兰归不想走,皇上轻叹一声,扯了他说:“走吧。”
偌大的宫殿里很快又只剩下皇后和安离两个人。
皇后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凤座上。
安离犹豫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细若少女的脸颊。
“你知道我为什么只留下你自己吗?”
“奴才不知。”安离的声音依旧恭敬,仔细听来却有一丝细微的颤抖。
“这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你让我感受到了被人爱着的感觉。你为我练就绝世武功,为我不惜背负重重人命,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一个芳华尽逝的老女人,凭什么?”皇后轻轻笑着,用手摸了摸安离的脸,“我收养你们也不过是因为你们神似顾青叶,才让我动了恻隐之心,阿离,其实真不值得的。”
“值得。”安离凝视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为你做一切都值得,是你赋予了我新生。”
皇后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睛:“我知道安步虽然为我做事,却一直心不甘情不愿,若不是我一直用蛊控制着你们,他早就不愿为我做这一切了。但我知道,你一直心甘情愿,只要你愿意,安步崖也不会脱离控制。阿离,其实我一直在利用你啊。”
“我知道,能被你利用我也是幸福的,你知道吗,”安离轻轻笑了起来,“我这一生所有的幸福都是能被你所需要。”
“阿离,”皇后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气若游丝,“如果我能在遇见顾青叶之前就遇见你就好了,若我再年轻几岁,若我心中的恨没有那么强烈,若一切都还能放得下,我大概真会选择重新开始吧。”
皇后嘴角慢慢染出笑意,退却经世繁华,仿若荡回了当初纯白无暇的年华里:“若有来世,让我早一点遇见你,你好好照顾我,可好......”
“好。”安离轻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把你宠得像小女孩一样,让你远离一切欺骗伤害。”
“那我可记住了......”皇后像是倦了地慢慢瞌上双眸,“你可要......说话算数......”
安离手中的手慢慢滑落下去,他猛地攥紧那只玉手,眼神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半响,他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皇后的脸颊,小声说:“我本就是为你活着的,你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让我后半生可怎么办呢?”
他慢慢抽出腰间匕首,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仿佛睡着了的美丽脸庞。
“我怎么舍得让你等太久呢,我这便去找你。”
“我来了,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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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齐王来了。”
祁潆婼听闻艾叶的话放下手中的药书:“快请他进来。”
贺兰归接连遭逢大变,看起来形容憔悴了不少,原本俊美丰朗的脸庞隐隐透出青灰之色,显然几日没休息好了。
祁潆婼只口不提先前的事,只瞧着贺兰归的脸色说:“师兄最近没好好休息吧,我与师兄开几方药,回去好好调理一下,没多久就能恢复如初了。”
“潆婼......”贺兰归的声音听起来也极其喑哑,“虽然母后去了,但我还是要替她向你道个歉。”
祁潆婼面色平静:“都过去了,师兄也不必再想了。”
“我真没想到最后会弄成这个样子,”贺兰归颓然坐下,“师父,母后,父皇,安家兄弟,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祁潆婼似乎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露出这种神色,不由得出言安慰说:“师兄,其实你母后还是爱你的...只是被执念误了终生罢了。”
“我知道,她去意已决,我这个做儿子的竟然不能阻拦半分,”贺兰归无奈一笑,“所以我也绝不会变成母后那样的人,师妹......我祝你和六弟幸福。”
“听说师父醒来后父皇就把解药给了他,任他云游四方去了?”祁潆婼问道。
贺兰归点点头,苦笑道:“是啊,师父无法面对这一切,我也无法面对他。当年的是非对错我不知道,但母后的事情终究还是因为他。父皇能放他走,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把六弟母妃的骨灰还给了父皇,经此一遭,师父看起来又憔悴心灰了不少。”
“也许师父终究想明白了,”祁潆婼轻叹,“弈琛的娘虽然恨父皇,但心底最终眷恋的还是他,最后让师父带她走也不过是一时气话。这里有她最爱的男人和儿子,她也是不舍得离开的吧。师父这么多年坚持,只不过一直不愿承认而已。”
“也许吧,”贺兰归似乎也不想再说这些事情,“安离在母后榻前自尽,安步崖虽然父皇答应过放了他,但他之前差点侮辱了你,不用六弟动手,我已经命人将他打得只吊着一口气,现下送去安国寺长伴青灯古佛了。派人看守着,一辈子都出不来。”
“其实师兄弟一场也没必要...”但祁潆婼一想起那日的记忆便止不住的恶心,“师兄也不用为我做得太绝......”
“我留他一条性命已经是极限了,”贺兰归关切地看向祁潆婼,“师妹你怎么了,这屋里这么闷,有空还是多出去走走吧。”
“没事...”祁潆婼俏脸一红,“我只是...有孩子了。”
贺兰归脸色一僵,很快便反应过来:“生孩子是九死一生的事,师妹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当初想容就......”
“我知道,”祁潆婼目光慈爱地抚抚肚子,“我知道我的身体不适合生孩子,弈琛他还不愿意留下他。但我这一年也调理得不错,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