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起来进宫探望父皇了,这么久都没来了。”正和帝调回神思,笑着问道。
贺兰隐似乎并不想多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儿臣此次前来,是来问父皇一些事情的。”
正和帝不动声色:“何事?”
“关于我...母妃的事。”
他别扭地说出“母妃”这个词。
皇帝一愣:“你说吧。”
“当年母妃到底为什么没跟您回宫,而使我流落在外呢?”
皇上一向波澜不惊的脸竟然变得有些怔忪:“她...不愿意。是...我让她失望了。”
“哦,”贺兰隐隐隐也能猜到怎么回事,看着皇上的表情终究没忍心继续追问,“那我师父呢,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开设扶叶门,不是他自己所愿吧?”
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皇上此时面容却微微一僵,尽管他很快调整了过来,但贺兰隐还是敏锐注意到了他表情在那一瞬间的缺口。
“他...其实是西凉皇族,儿时流落我国被你外祖收养。他毕竟身份特殊,朕不能放他离开。所以朕和他交换条件,让他留在我眼皮子底下,这样我才能放心一些。”皇上思索着说。
贺兰隐冰雪堆砌的俊美脸庞上却突然露出一丝略带邪气的笑容:“事到如今,您还要骗我吗?”
皇上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雄才伟略,就连区区西凉都不看在眼里,更别说.....”他眼波流转俱显幽深,“一个西凉皇嗣了,您分明就是嫉妒吧。”
“嫉妒?”皇上不怒反笑,“朕嫉妒他,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因为母亲临终前说她不愿困在高墙深宫,她希望她的兄长能带着她去看看这锦绣山河。”贺兰隐轻轻说道,“可是父皇不愿,父皇宁愿把母亲困在自己身边,不愿母亲离开半步。父皇也嫉妒,嫉妒母亲临终所托是自己的兄长,而不是你!”
“放肆!”皇上勃然大怒,猛地站了起来,拂袖挥下桌案前的东西,“谁准你这么跟朕说话的?”
“不是因为我说中了你才那么生气的吗?”贺兰隐冷笑,“我没有什么畏惧的,身份这个东西我本来就不稀罕,你给我的你现在就可以全部拿走。反正......婼儿也不在乎。”
“说到底,”皇上的目光也变得幽冷,“你今日来质问朕还是为了那个女子吧,她出了事情,你怀疑是朕?”
“我只是想弄清楚当年的事情,”贺兰隐冷冷说,“至于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我根本没心思去理会。我只是想保护好她而已。”
皇上颓然坐下,目光幽深地看着贺兰隐:“这怪不得朕,谁叫他......一个西凉弃儿,居然也肖想朕的女人,竟然喜欢上自己的养妹。”
贺兰隐心头一惊:“师父喜欢我娘?”
皇上抬起冷冷的幽深目光,那样子看起来竟然和贺兰隐有三分相似:“是啊,他被收养的时候已经七八岁了,你外祖让他陪着你娘长大,他竟然悄悄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是朕没想到你娘会这么决绝,她对朕失望了,就要怀着你和朕一刀两断,死后还要顾青叶那小人带着她的骨灰四处飘荡,朕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绝不!”
贺兰隐有一瞬间的发怔,他没想到扶叶门的由来居然那么戏剧,就因为这个,扶叶门成立,然后满门被屠?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与扶叶门有着这样的隔世深仇?
“是不是直到最后,父皇都没能得到我娘的骨灰?”贺兰隐突然讥诮一笑。
皇上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他不肯说,不肯将你娘的骨灰交给我,就连你,也不知所踪。所以我只能看牢他,我不会让他走的。”
“那父皇可知,师父现在失踪了?”贺兰隐眼底幽转,轻轻问道。
“知道,但他就在京城里,”皇上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胸有成足的笑意,这笑意不知怎的就令人感到几分胆寒,“朕当年特意去南疆求了禁法,种在了他身上,只要他迈出这京城方圆三十里,就会全身发裂,痛不欲生,而且朕也能感应到。所以他虽然失踪了,却不会出这京城三十里地。”
“呵,难怪扶叶门会选在那个地方。”贺兰隐面上满是讥讽。
“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很卑鄙?”皇上突然问道。
“是。”贺兰隐毫不畏惧地回答。
“你不明白。”
皇上眼眸流转贪恋,似乎想透过这浮翩光影拼命抓住一些过去的东西,但却只能看到一片虚无的幻空。
“你不明白那种拼命想留住一个人,却还是让她离开了的感觉。从此为痴为狂,为怨为念,就算颠覆了天下,覆灭了这六道,亦不会觉得过分。朕不会让他带她走的,就算他死也不肯把她交给我,可是...知道她还在离我这么近的距离之内我就觉得很满足了。隐儿,这至高无上的龙椅太冷了,可是...能温暖我的那个人也不在了。”
贺兰隐第一次在皇上眼中看到这么迷茫可怜的样子,似乎九天之上,万云之颠,他只是一个凄楚可怜的木偶,守着这天下,却守不住心爱的那个她。
“既然这么后悔,当初为何要负了我娘。”贺兰隐一直平静无波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一点起伏。
“朕也没办法,”皇上苦笑,“朕当初隐瞒身份,和她在一起。后来瞒不住了,也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少时只道男女情爱简单美好,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本以为可以这样一辈子,可后来发现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不过是你想要权力而已,又为什么给自己找这些借口?”贺兰隐毫不留情地讥讽。
“是,朕是想要权力,可朕想要权力有错吗!”皇上蓦然激动起来,“当年朕把你娘带回王府,你不知道全京城上下有多少双眼睛在垂涎她!她是人间无二的丽色,是这姹紫嫣红中最美的那一抹风景,她就像九天仙女一般,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引起无数人的倾慕和欲念。朕那庸碌贪婪的大哥,竟然当殿向朕讨要她!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就想挖出他那双恶心的眼珠,将他挫骨扬灰,让他再也亵渎不得她!得不到权力朕就护不住他,朕也不能坐任江山交到他们那种人手里!就在这时,程家找朕联姻,朕不知道,若朕不同意,他们就会转头去找别人......”
皇上身上的激动之色渐渐消退,他复而又颓然靠在了椅子上:“朕也很后悔,她闹着要离开,朕不允许。如果没有了她,朕坐这皇位还有什么意思呢......隐儿,其实我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若归儿真娶了祁潆婼,你当怎么办?”
“我不会让他娶到她的,”贺兰隐唇角蓦然升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我会在新婚那天杀了他,我不会叫任何人碰她的。”
皇上一怔,随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比朕还狠。朕当年登基后就将自己的长兄挫骨扬灰,你日后也会吗?”
贺兰隐摇摇头:“我跟你不一样,只要别人不主动来招惹我心爱之物,我便不屑于理他们。”
皇上又是一愣:“朕的一切日后都是要给你的,日后......你就明白朕的无奈了。”
贺兰隐又是轻轻一笑,那笑容荡起的弧度和当年那个倾国倾世的人是那么相像。
“我不要。”
他幽深的眸子直直看向皇上。
“父皇明知道贺兰归比我合适,为什么还要传给我?你想把一切都给我,只不过是出于对我娘的愧疚,”贺兰隐轻轻说,“我不要,那是你亏欠我娘的,不如,就一直亏欠下去吧。”
皇上轻轻地颤动起来:“为什么?贺兰归也喜欢她,你......”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需要任何权力来维持,我也不惧任何人,即使是坐上皇位的贺兰归也一样。”贺兰隐眼帘高抬,不经意间现出一种王者独一无二的自信和骄傲,“若她喜欢,我自然会去争,会去抢,可我知道她心底向往的其实是平凡和自由。我肩负不起这天下,也做不到对全天下负责,我这一生,只对她负责就够了。”
皇上看着小儿子眼中的从容和骄傲,突然觉得心底狠狠一震,他记得刚将他寻回时他那眼底满满的防备和阴郁,和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两个人。以前他一直不喜欢那个祁潆婼,认为她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可现在他觉得,或许和她在一起,真的是小隐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了。又或许,是唯一能带给他幸福的事。
皇上轻叹一声:“其实你比父皇想象得更优秀,以前或许还是愧疚,可现在真的是想把这巍峨江山交给你。”
“我没耐心操心这些,你还是交给贺兰归那满腹心机的小人吧,”贺兰隐现在想起贺兰归还是很不爽,“他一看就是个天生操心的命。”
“......”皇上无语。
贺兰隐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丝绢帕,递到皇上面前:“父皇,你可曾见过这个?”
皇上看着帕子上细小的红色诡异图案摇摇头:“未曾见过......等等!”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似乎是南疆一个密族的文字,朕记得以前似乎见过。”
贺兰隐点点头,收起绢帕说:“我知道了,我会去打听的。”
皇上一脸疑惑地看向小儿子,斟酌着问道:“隐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什么需要父皇帮忙的吗?”
“有,”贺兰隐毫不客气地应道,“请父皇派人帮我找到我师父,我有事要问他。”
......
贺兰隐走出巍峨的大殿,头也不回地便下了重重玉阶,眼中冰冷沉着就如缥缈遥远的雪山。
一道红色的身影站在玉阶下方,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了,原本活泼明亮的眼睛此时显得有些黯淡,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从玉阶上走下的那个修长身影。
贺兰隐经过她时,却像没看到那里站着个人一般,直直地走了过去。
拓拔咏然终于忍不住出声:“隐哥哥!”
贺兰隐回过头来,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我...听说王妃受伤了,现在好了吗?”拓拔咏然犹豫着问。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贺兰隐说完转身就走。
“慢着!”
拓拔咏然又是一声大叫,快跑几步拦住他。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她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难过地说。
“我只想早点回去陪我的妻子,”贺兰隐的语调依旧冰冷,“她还在等我。”
拓拔咏然小声“哦”了一声,低下头说:“我要回北羌了。”
贺兰隐挑挑眉,似乎是有些微微吃惊。
“我知道再怎么缠着你都没有用了,”拓拔咏然努力朝他挤出一个笑容,“即使我愿意给你做小你也不会要我的,还不如我给自己留点尊严。”
“那祝公主一路顺风。”贺兰隐淡淡说。
“我只想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没喜欢过我吗?”拓拔咏然抬起的眼睛里有一丝希翼,“哪怕一点点也没有?”
“没有,”贺兰隐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当初利用你让她生气,对不起。”
拓拔咏然怔怔一笑:“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是心甘情愿叫你利用的。即使是假的,我也想知道挽着你的臂的感觉......即使是假的,是你们所说的镜花水月,我也满足了。”
贺兰隐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公主以后会觅得良配的。”
拓拔咏然却摇摇头,骤然扬起的笑容里有一丝骄傲:“不会再有了,我是北羌公主,有着自己的高贵和坚持。既然我今生认定了你,便不会再爱上他人。我此时离开,只是想给自己留住最后一点尊严,只要你还在我眼前,我便想痴缠着你不愿放弃,我不愿看到那样的自己。”
贺兰隐沉默了一瞬:“那我就提前跟公主告辞了。”
拓拔咏然忧伤地看着他,心里还是期翼着他能再说点什么。
“王妃她醒来见不着我会心慌,本王要回去陪她了。”
贺兰隐薄唇轻启,留下这最后一句话,就停也未停地转身离去。
拓拔咏然看着他决然的黑色背影,突然一串泪珠滚落下来。
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妙曼幻梦...
第53章
祁潆婼穿着云霏妆花锻织彩白花飞蝶锦衣和烟水百花裙,遮遮掩掩地拿团扇罩着自己的半边面孔,鬼鬼祟祟地带着两个丫鬟和一个男子一个小孩在街上游荡。
祁慕白不解:“姐姐为何如此遮遮掩掩?”
祁潆婼凑近他,低声说:“这附近尽是你姐夫的眼线,要被他知道了我就得被扛回去了。”
“姐夫真粗鲁。”祁慕白满脸愤慨之色。
“对啊!”祁潆婼感同身受,“我都已经从春天躺到秋天了,可他就是不放心,整日不让我出门,我都快憋死了!”
祁慕白仔细思索了一下:“要不...姐姐你改嫁吧?”
“噗......”
在一旁狂吞桂花糕的甘草猛地喷了出来,如临大敌般一把捂住小慕白的嘴:“小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你那穷凶极恶的姐夫听到了直接丢你去火炉里炼丹,他凶起来可是除了你姐什么亲都不认的!”
小慕白一脸愤懑之色:“我要强大起来打败他!”
祁潆婼无奈地放下团扇,她的面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左脸颊上刮伤较重的一处刚愈合好,长出的嫩肉还留着浅浅的粉痕。不仔细看的话还倒是她脸上的粉晕一般娇嫩可人,倒衬得她年龄显得更小了一些。
只是她久病在床,身体还有些虚弱,面容泛着一种脆弱的苍白。
在她卧床的这近半年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比如艾叶和段文迟成了亲,伤重的她被贺兰隐摁着没去观礼。反正甘草回来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叹自己何时才能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艾叶刚成了婚就有了孕,被祁潆婼勒令在家中养胎,所以现在一般只是管管内宅事务。与祁潆婼同生共死过的小丫头紫苏地位一下子被提高,每天随着甘草和祁潆婼形影不离。
甘草看着明媚的阳光,想起那次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这辰王殿下办事效率也够低的,这么久了还揪不出来那个鬼崽子,想起来我就来气,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哎王妃我最近跟邱黎学了点心法内功,听觉啥的灵敏了些,以后有危险了你就记得看我手势快点跑。”
身后的邱黎一脸鄙夷,似乎对甘草的话极为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