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砾半垂眼眸,转过身去,边往内室走去,边说:“今日的事,是我欠你的了,不要再给我欠你第二次的机会,还有,别让她知道。”
留下这句话后,容砾的身影便消失在内室之中,空余微微摇曳着的帐幔。
感受着胸腔里的异动,纪镜吟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一分,捂住胸腔的手也紧了些,膝盖一软,双膝跪在地上,胸腔内气血翻涌,喉头阵阵腥甜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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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昨天一般,向晚意醒时身侧已经没有了人,摸了摸凉透的被褟,可以猜出他已经起床许久了。
唰然睁开半迷糊的眼,疑惑地看了门边一眼,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翻身下床,边披着外袍,边踱小步往门边走去。
伸手将门拉开,一抹红衣映入眼帘,眼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正欲把门带上之际。
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面前的女子猛然一跪,双膝撞到地面时发出了重重的声音,女子的背影绷得老直,双膝朝她跪下,双眸却倔强地看着她。
向晚意这人,你若是跟她硬碰硬的话,她可以会跟你闹到天荒地老,但若是你使出软法子,她会瞬间无处招架。
眨眨眼睛,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眸底尽是惊讶之色,在她的印象之中,都没有谁向她行过这么大的礼。
“白寻,你干嘛?”
在她的记忆里,白寻看她的眼神有不屑、有鄙夷、有淡漠等情绪,唯独没有像如今这般的恳求。
把她都搞得有点糊涂了。
白寻的眼睛本就生得极美,此刻蓄含泪水,眸里波光一片,眼角泛红的样子,不由得让她这女的都生出几分怜惜之心,说出口的语气软了一分:“白寻,先起来吧。”
双腿坚定地跪在地上,半点儿都没挪,“白寻求你前往南海,斩杀八爪火螭,取出牠的内丹给妖君修复元神。”
八爪火螭。
传说中的十大凶兽之一,一脚踏死一个人的那只凶兽,嘴能喷火,身上也被烈火包围,名副其实的火系猛兽,让她去,不就等于让她去送死吗?
不,活生生被烤死吧。
她就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便宜的事。
“我无能为力啊。”
白寻眼眶里的泪,一滴又一滴地滑落,紧紧地捉着向晚意的腿,语带哭腔,“八爪火螭与你同属火性,你已过了涅槃,天下间所有的火系法术皆比不过你体内的三味真火。”
向晚意突然笑了一声,满脸迷茫,“你说妖君他看着精神状态一流,天天这处走,那处跑的,那嘴说话还讨厌得很,哪里像是个短命的主,我看他再活上个数万年都没有大碍。”
白寻抱她腿的手又收紧了一分,抿了抿唇,心里纠结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你还记得,当初妖君把你从天界带回来后,不旦把你搬离了偏殿,而且三天三夜没有出门,直至过了一月才来找你的事吗?’
向晚意想了想,很是认真地点点头,“记得。”说实话,她那时还好奇过这事的,不过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给忘了。
见她有所回应,白寻搅紧她裙边的布料,继续道:“在天界时,你应该看过半瓣心脏吧?”
心下一惊,看着白寻的目光不由得深了一分,“你怎么知道的?”
“白寻相信,你也知道那半瓣心脏是属于谁的吧?”
半垂着眼眸,向晚意低声道:“我知道。”
白寻缓缓地闭上眼睛,语气笃定:“你肯定伤了它。”
向晚意看往白寻的眼神,越发深沉了,这个女子知道的还不少。
白寻咽了咽口水,倔强地抬起头跟她对视,“妖君不是无所不能的,半瓣心脏离体,本来身体就弱,之前不旦被你伤了那离体的半瓣心脏,还要一人从天界众人的手中把你救出——”顿了顿,她又说:“你知道,他受的伤有多重?”
“所有人都说,他是因为被你气得三天三夜没有出房门,但是你们谁又看过门内的他?”
“他在里面独自一人,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呼吸的气息薄得几乎感受不到,即便如此,在昏睡之前,他还担心会被你发现,特意对你放下狠话,赶你出偏殿,目的就是不让你有机会知道。”
“但你自己看看,你在这里的吃穿用度,哪一点比不上偏殿的?”
“他只不过是把偏殿搬到这里给你而已。”
压抑得太久,如今情绪像是洪水从缺口涌出,“他不过休养了短短三天,便强行唤醒自己,就是怕被人看出异样。”
“白日,他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威震四海的妖君;晚上,他却独自一人锁在暗房里面,忍受噬心的痛楚,这些他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似乎想起什么,白寻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浅浅地笑了一声,笑声无奈又无助:“待他身体恢复了个皮毛,这不就忍不住,把之前的狠话通通忘得个一干二净,巴巴地往你这里跑了。”
“他本是个说一不二,做事极有原则的人,直到遇见你,你便成了他唯一的原则。“
“也只有在你的面前,他会是个耍赖的人了。”
“他不让我说,我便忍着不说,见他满足这一丁点儿的快乐,我也无话可说。”
话说着说着,白寻的情绪突然一崩,撕心裂肺般嚎了出来:“但为什么这才过了几天,他便拖着身子,步履蹒跚,带着染血的衣裳,狼狈不堪地再一次进了暗房?!”
顿了顿,刚才那声吼叫好像用尽了她的力气,白寻的声音染上几分颓然:“向晚意,你到底还喜欢他吗?
第59章 放她走
向晚意瞪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与你何干?”
白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向晚意微微抬起手来,打断了她将出口的话,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不是说去看他吗?走吧。”
白寻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得很,终是转过身去,把她往神昏殿的方向领去。
说起来,向晚意也有一个多月没有来过神昏殿,殿内的每一处景物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路过偏殿时多看了一眼,里面被收拾得不尘不染,和她离开时没有任何差别。
穿过纪镜吟的房间和浴室,白寻带她停在了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墙身面前。
抬起手来,掌间凝出一团青气,反手一推,雾气像是一层又一层涟漪般往外荡去,慢慢地,墙身上面淡淡浮出一个黑点,黑点在法力的驱使之下,静静地往外扩散,最终露出一个跟拳头差不多大般的洞。
白寻收回手来,转过身来,看着向晚意的眸里有无奈、有叹息等各种意味,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自己看吧。”
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向晚意抬起眼眸,望着墙身之上凭空而出的黑洞,一种莫名的恐惧悄悄从中冒出,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发现过这墙壁上的奥秘。
喉咙有点干涩,咽了咽口水,眼里闪过一丝坚定的眼神,一撩裙,慢慢往黑洞的边上走去。
弯下腰来,眼睛靠近洞边看去。
眼前闪过一道金光,金灿灿的光芒让她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睛。
缓过神来,慢慢把眼睛睁开,眼前所见均被收入眼底。
一条金龙蜷缩在一处角落,本应发着亮光的龙鳞此时看著有点暗沈,龙尾无力地垂落在地,龙须轻轻动着,眼睛闭得紧紧的,脸上的神色似乎有点痛苦,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动静。
没有感受到半点生命的力量。
心下一惊,纪镜吟居然现出了真身。
基本上只要修练成人身后,都不会有谁平白无故变回真身。
据她所知,除了在身体极度虚弱或者体力的法力不足以支撑维持人身状态时,才会变回真身的模样。
在她的印象里,龙族一向都是咤叱天上地下,受万人敬仰的,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缩在角落,毫无生气。
白寻一扬手,那洞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墙身再次回复到刚开始时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是她的错觉。
向晚意半垂着眼眸,藏在袖里的手攥得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白寻见她有动容之色,急忙“卟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恳切:“我知道,那天在山洞里的事一直都让你耿耿于怀,但是你抚心自问,自从你到了妖界之后,妖君有哪里亏待过你,你的烂摊子他替你收,你想要保护的人他替你保护,而且妖君把妖界治理得井井有条,若他死了,妖界成了无主之界,到时候天界和魔界必不会袖手旁观,妖界便会陷入一片生灵涂炭的局面,求你了。”
顿了会儿,她转过身来,对上身后红着眼的白寻,静静道:“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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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爪火螭在南海,南边是属于天界的领土,因此想要回到南边,只有两种选择,要不从海上绕去,要不就从陆上直奔。
考虑到海上的各种不确认因素以及距离,向晚意决定走陆路,对于天界的路,她倒是熟悉得很,如今她法力恢复得七七八八,行动自如,步履生风,避开天界那群人应该不算是太难的事。
花了三天,总算到了南海。
到了南海后,向晚意一路上紧绷的状态终于缓了下来。
坐在岸边的石头,还算平静的海面上面只有几只海鸟划破长空,波光粼粼的海面泛着太阳的柔光,看着一副舒心的模样。
说实话,她来这里就是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不可能就这样无止境地等着牠出来,既然牠不出来,那么她就只能逼牠出来。
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望着海面的视线看似平静,眸底则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杀意,一簇火苗自掌间燃起,微微眯了眯眼,一道刺目夺目的红光在掌间亮起,天边的飞鸟惊叫连连,急急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片刻,唰地一下睁开眼来,红光一闪,一杆红樱枪在掌心现出,枪|杆在微微颤抖着,日光洒落在枪尖时泛着细碎的银光,边上的红穗随风轻扬,一道肃杀之气从中漫开。
腕间轻动,催动体内的法力注入枪身,枪|身发出低低的鸣声,不过眨间,枪|身发着耀眼的光芒,光芒足以跟日光一拼。
反手一拨,枪|身速度快如闪电,在长空中划出一道光痕,瞬间没入海里。
“嘭”的一声,一道水波自枪|杆没入的地方骤然爆发,水光四溅,本应平静的海面之上,瞬间波涛四起。
双手掌心朝着海上,额上泛着阵阵薄汗,嘴里念念有词。
她必须得制造骚乱,把牠给吸引过来。
水底暗流涌动,向晚意眉心一抽——
牠来了。
一道炙热的气息带着凶猛的杀意直往着水底的长|枪而去,倏尔将右手抬起来,泛着银光的长|枪自水中冒出,破晓而来,与此同时,一团熊熊烈火自水中冒出,八爪火螭通体泛着橘红色的火苗,火苗烧得周边的温度都上升了不少,参差不齐的尖牙随着牠张开血盘大口露了出来,欲要一口将长|枪吞下。
向晚意五指一收,长|枪似乎感受到号令,,枪|尖在天边划出一道好看的狐度,嗖一声回到她的手里,稳稳握着长|枪。
八爪火螭通体冒着烈火,身上的火将水面蒸得冒着热气,双眼通红,在空中以诡异的身影一扭,尾巴猛然在水上一拍,便张开大口,直直往向晚意的方向赶来。
踏地而上,长|枪在她手里划出一个半圆,腕间往枪|身注入法力,枪|尖瞬间冒出烈火,双腿在空中交替得飞快,一人一兽在空中缠斗起来。
南海的异动惊动了天界的驻兵,一名看哨的人急急往驻军将领报告。
“将军,八爪火螭出现了。”
闻言,被唤作将军的人眼里闪过厉色,猛然站了起来,拿过武器,“本将今天定要将牠除去。”
看哨人连忙朝他欠了欠身,道:“将军,已经有人在跟牠打起来了。”
将军脚步一顿,惊讶地转过身来,“是谁?”
他微微低了低头,似有点难言之隐,半晌,方道:“是天界的叛徒向晚意。”
语音刚落,他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风,抬起眼来,面前的将军早已不见踪影。
他来到南海边上时,海上一人一兽打得火热,向晚意白色的裙上面染了血,裙也被烧出几个破洞,上面的血不知道是谁的,不时有几滴血滴入海里,眨眼便被海面吞噬,另一方面八爪火螭看着也不太好,牠被砍了一条腿,动作有点迟疑,但是眸里杀气更重,想要把这个砍掉牠一条腿的人,生吞活剥。
天边都是牠发出的吼声的回响,尾巴卷着女子旳长|枪,欲要将那讨厌的武器卷走,下一瞬,女子手上闪过一道银光,凝气化刃,活生生把卷着长|枪的尾巴齐根砍断。
将军身后的人急急追了上来,正欲开口时,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闭嘴。
他的目光专注,着着天边的战斗,拳头攥紧,心跳如擂鼓。
过了会儿,八爪火螭受了重伤想要放弃战斗往海里逃去,牠的身影瞬间没入水里,女子几乎没有半点犹豫,身影如风跟着没入海里。
海面上面没有了他们的身影,海面之上看似回复平静,但是从比平常浪潮更多的海上看去,不难猜出海底的激烈。
“将军,要派人把他们捉上吗?”
“不。”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过了一会儿,水面再次泛起暗流,一道水流自海上冒出,一道白衣身影凭空而来,水流裹着她的身影,在空中翻身而下,单膝跪在岸边,一身的衣裳湿个透彻,掌心处拿着一颗通体泛红的内丹。
看似狼狈,后背却挺得直直的。
向晚意站了起来,感觉着掌心炙热的温度,看着这内丹,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珠,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意。
忽然察觉到许多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站起身来,放眼望去。
对上了差不多一百多个人的眼睛。
“来人,将她擒着!”一道洪亮的声音划破天际。
向晚意眼里的杀意还没褪去,掌心暗自凝结法力,正欲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放她走。”
愣愣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季青。
他微微朝她颌首,示意她赶紧离开。
他身后的人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均被季青的眼神盯了回去。
天界的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趁着这个空档,向晚意朝他投来感谢的眼神,脚尖的方向一改,周身凭空而起,往着妖界的方向奔去。
身上使了净身诀,周身顿时干爽了不少。
当漆黑的夜幕低垂,向晚意也回到了妖界。
经过一处地方时,眼角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向晚意不由得地多看了一眼。
只见容砾蹲在院子的鱼池边上,目光落在鱼池之上,似乎在看些什么,一种无形的安静将他包围。
想着自己还有要事要做,向晚意正欲把目光收回,急急往神昏殿而去时,那道人影微微摇晃,下一瞬,彷佛在瞬间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