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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砾坐在椅上,腕间轻动,骨节分明的指尖握着一根毛笔,笔尖与纸张轻触,在纸上细细勾勒着,留下一道道墨痕。
忽然,笔尖一顿,垂着的眼眸微微抬起,耳梢微动。
动作轻柔地将毛笔放下。
这才完全抬起头来,门边站了一个人,气势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强硬,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容砾微微侧了侧头,目光看不出什么波澜。
只见那人抿着唇,携着一身骇人的气息往他走来,同时手一挥,窗内所有的门窗紧闭,殿外立马下了一道坚固的结界。
容砾略微皱着眉头,忽然,笑了一声,笑声沧然又无奈:“妖君是来杀我的吗?”
纪镜吟走到书桌面前,随后微微弯下身来,盯着他看,目光黑压压的,薄唇微启:“不,本君是来救你的。”
第63章 我替她还
容砾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的眼神尽是讶异,片刻,眉眼舒展,语气认真了几分,他又说:“妖君,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你不用再白费精力来给我输妖气了。”
纪镜吟看着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像人看不清捉不透,指间弹出一记响指。
容砾顿时脸色一变,反应过来,周身上下半分都挪不得。
迎着容砾错愕惊讶的目光,纪镜吟微微弯下身来,眼睛像是一个漩涡般把他吸入其中,好看的桃花眼上扬,眼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唇角微扬,语气勾人:“本君何时说过,要给你输妖气了?”
容砾眼睛眨也不眨的,定定地看着他,他发现他真的一点儿都看不清他,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就像现在,他完全不知道纪镜吟想要做什么。
他那不明所以,隐含惊慌的样子,被纪镜吟收入眼底。
让纪镜吟很是满意,纪镜吟慢慢直起身来,侧过身来,绕过桌子走到他的身边。
“容砾,本君接下来要做的事,你可以不同意,但本君绝对不会给你半分拒绝的余地。”
半压着眼眸,容砾用力挣了两下,周身上下半点儿都没有能活动的迹象,目光越发不满,盯着他看,语气重了几分:“你想要做什么?”
纪镜吟缓缓舒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下颚线条紧绷,薄唇抿成一道紧绷的琴弦。
他的食指和中指并拢,驱动体内的妖力,一股暖流自心窝涌出,沿着体内筋脉流到指尖之处,细碎的金色光芒包围着指间,指间凝气化刃。
一道锐利的光芒在眼前闪过。
容砾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回过神来,手腕处传来阵阵痛意,腕间多了一道口子,鲜血一点点地往外流出。
纪镜吟指尖飞快地点了他手臂上的某几个穴位,血立马止住了。
“你干嘛?”周身动弹不得的感觉让容砾心里不由自主地发慌,眼尾泛红,眼里犹带几分怒气,
下一瞬,眼里的怒气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诧异的情绪。
只见纪镜吟手里的动作快如幻影,在他腕间同样的位置割出一道血痕,五指收拢,一道无力的吸力自掌心传来,血肉里溢出了点点滴滴的金光。
纪镜吟本来没有什么变化的脸上,如今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额上泛起一阵薄薄的细汗,脸上线条绷紧,眉头皱成“川”字。
一根通体泛着金光的不明东西慢慢冒出了头,一点一点的往外延伸,从他的体内生生往外抽离。
容砾盯着他,眼里的瞳孔因惊讶而放大,脑里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焦急地张了张口,纪镜吟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如锐,弹指间,他顿时发现喉头里面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目光再次落在纪镜吟的腕间。
一根细长的不明东西,通体被金光包围着,强大纯真的龙气从中喷薄而出,四周的空气的温度似乎上升了不少,屋里似是生出了几簇火苗,热气腾腾。
纪镜吟脸上的汗珠渐渐成了豆粒般的大小,沿着分明的五官往下滑落,五指成勾,体内的气血翻涌,腕间止不住地颤抖,用力咽了咽口水,压下心头的燥动,稳着掌心调动妖力的内息。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每一弹指都被放大无数倍,眼里所见,耳边所闻,都被他手上动作所吸引。
每一念,每一瞬都变得漫长,过了不知道多久,眼前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刺目的金芒根本让人无法直视,容砾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几近同时,腕间伤口处似是有什么溜了进去,一股暖意自此往心窝蔓延开去,右手四散的妖气像是找到一个集结点一般,争先恐后地往这冒去。
右手即使动弹不得,但是还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爽,像是有无边的力量蕴藏在手里,正等着他使用。
夺目让人无法直视的金光缓缓散去,缓过神来,还不待他喘口气,左手的腕间立马传来一道痛意,熟悉的鲜血涌出,纪镜吟的指尖在他的臂上飞快地按了几下,血又被止住了。
容砾扭过看去,正好看到,纪镜吟正在自己左手腕间割出一道深得见骨的口子。
如法炮制,五指成勾,强如漩涡般的吸力自掌心传来,他的额上冒出一颗颗汗珠,沿着好看的线条下滑,衣领处多了几分湿意。
腕间伤口处,一根冒出金光的细长管状物体冒出了头,随着纪镜吟的举动,越发往外延伸,散发出来的金光照得室内亮了又亮,金灿灿的光芒四射,亮眼非常。
容砾抬起眼睛,眼眶发红,定定地盯着纪镜吟。
如果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纪镜吟在干什么的话,他还算是一个正常人吗?
只见纪镜吟脸上的神色白得几近透明,眸里的目光却坚定得吓人,眼珠红血丝涌现,发梢上面都留有几分湿意,几道青筋因用力而在额上绽放。
即使他已经极力克制,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忽然,像是承受了什么巨大的压力似的,挺直的后背瞬间一弯,膝上一软,猛然单膝跪在地上,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被干扰的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刺目的金光再次四射,容砾忍耐着眼里的不适,强自睁着眼睛,想要把眼前所见一一收入眸底。
一根通体被金光包围的管状物体猛然自纪镜吟的腕间伤口冒出,随着纪镜吟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后,瞬间钻入他腕间的伤口之中。
左手瞬时一麻,像是四面八方般被暖意包围,那根钻进去的东西,自动把四散的真气集结起来,往丹田处慢慢送去,前所未有过的惬意将他紧紧拥着,整个人像是泡在一汪温泉之中,周身上下被暖流冲刷着。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右脚脚腕处又被纪镜吟割出一道口子,所有的流程如同刚才那般,左脚腕,后腰……纪镜吟有条不紊地慢慢实行着。
纪镜吟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的唇色天生就生得很淡,如今像是透明一般,淡得快要看不到一般,汗如雨下,衣领上的布料被汗水沾湿,喉结微微上下滚动,一下又一下的压抑着体内的异动。
相较于纪镜吟脸上的苍白,容砾此时面如桃花,颊边泛着两抹自然的红意,脸上神采焕发,体内的真气多得快要溢出来一般。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妖力怎么说都是妖界的上承,直到感受到纪镜吟的,他这才知道,与纪镜吟的相比,他从前的妖力就像是一条小河,妄想和大海比能容纳的水量。
窗外的景色一点点的变幻着,浓厚如墨般的夜色渐渐散去,月朗星稀的局面慢慢淡去,窗外的世界很是平静,除了屋内不时四散而出的金光之外,没有被任何的事物打扰。
直至清晨,天边的第一丝晨光升起,穿过淡薄的云层,映在大地之上,天之边源泛起一层鱼肚白,几只飞鸟惊起,以此为背景,在空中肆意地展翅高飞。
最后一道金光散去。
纪镜吟半阖着眼睛,靠坐在容砾的书桌边上,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像是做起来很是吃力,指尖在空中轻轻划过一道痕迹,容砾身上所有的伤口在瞬间痊愈。
这最后的动作像是用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浅浅地呼吸着,胸腔微微上下起伏着。
裸I露在外面,让容砾能看到的皮肤没有半分血色。
容砾讶异地看了自己的手一下,然后试着驱动着丹田的真气,真气瞬间沿着体内的筋脉往四肢蔓延,片刻,又回流到丹田之中。
没有半点的不适。
而且,还比自身力量强上了数倍有加。
运使着体内的真气,瞬间突破了纪镜吟对他下的禁言咒。
四肢立马回复活动能力。
快步上前,急忙蹲在纪镜吟的身边,伸手攥着他的衣襟,逼得他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
容砾眉头紧皱,目光如炬,眼神复杂得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纪镜吟微微抬起眼皮,眨了眨眼睛,视线有点迷惘,缓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看清面前的人,忽然,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语气里有几轻快,像是释怀了什么似的:“我替她还了。”
“从今以后,她不再欠你什么了。”
容砾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瞬,指间攥着的衣物化成细碎的金色光芒,纪镜吟整个人顿时化作万千萤火虫似的,在空中散开,又在空中凝聚。
容砾伸在半空的指尖触上坚硬的鳞片,不过眨眼间,一条金龙在眼前闪现,龙尾一甩,龙身在空中甩出诡异的角度,快如闪电般在他的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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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妖界,摊贩正挑着大担子往市集赶去,脸上神色突然一改,匆匆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声龙吟响彻云霄,如雷贯耳的巨响让妖界上下的人纷纷停下手上动作,愣愣地抬起头来,目光穿透虚空,耳边依旧回响着那声龙吟,空气里似乎泛起了无形的涟漪。
本来靠坐在床边的向晚意急急跑到门边,伸手往结界处触去——
弱得几乎没有。
“怎么会这样?”反手一拨,挥出一记掌印,结界应声而破。
冲出大殿,那声龙吟还在天边回响。
站在门边,抬起头来,目光迷离又恍惚,心里生出几分慌张的情绪,嘴里呢喃出声:“纪镜吟。”
语音刚落,院子里刮过一片落叶,枯叶在空中转了半圈,落地时,女子的身影已经不复存在。
第64章 松一点
凤族曾经作为供养纪镜吟内丹的族群,天性和他的气息就有连系,加上向晚意自出生后没多久,就开始护着他的内息,因此对他的气息最为熟悉,即便只有淡淡的一丝,在她的感知里面,都显得无比明显。
沿着空中残存的龙气,向晚意的身影在半空中快如闪电,一路疾行。
过了不知道多久,身影穿一支穿云箭一般,破开一层又一层的云层,拂过一层白云,下一瞬,眼前闪过一道金光,隐约可见一尾金龙在天边飞行,穿梭于白云之门间。
一甩衣袖,一记厉风在身边拂过,裙娄翻飞,向晚意的身影又快了数分,步履生飞,急忙追了上去。
金龙像是急着前往某个地方,一路往北飞行,丝毫没有注意到后方的她。
此时天气已踏入秋分,越往北行,身侧的凉意便会更甚,空气里的温度也随之降下,瑟瑟的风声在耳边刮过。
不知不觉地离开了妖界,来到了一处三不管的地带。
不在妖界、不在天界、也不在魔界,在妖界边境以北,人烟稀少的地带。
四周的迷雾渐渐变得浓厚,向晚意必须很是专注,不然一不小心就没了金龙的影子。片刻,金龙的身影骤然低飞,在丛林里左穿右插,枝桠微晃,震落了一地落叶。
感受身旁的疾风和不时冒出刮到她的衣裳的枝桠,向晚意心里止不住暗诽:“这纪镜吟也太会跑了。”
额上泛起了阵阵薄汗。
不远处回荡着一阵回响,像是有个巨大的低谷一般,声音在底下回荡而上,深不见底,耳梢微动,眉间不由得皱了起来,还不待她细想,迷雾骤然散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愣了一瞬。
前面本来平坦的路上现出了一个比神昏殿还大的洞,腕间轻转,向晚意右腿在地上划下一个半圆,如风般的身影猛然停下,指尖刚刚好停在悬崖之上,细碎的石块往下掉去。
愣愣地看着深不见底的洞渊,只见金龙的龙首倏地往下钻去,龙尾轻甩,没有任何的犹豫,龙身在空中自在地舞动,在空中破开一道无形的力量,径直往深渊坠去。
龙鳞上面泛着细碎的金光,把金龙的每一寸身体都照得明亮,即便如此,也没有把深渊里的景象照个所以然来。
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尾泛红,双手往虚空捉去,大喊了声:“纪镜吟!”
身后惊起几只飞鸟,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天地间回荡着,在空中荡起一层又一层的回波。
金龙的身影似乎有半分的停顿,半晌,又继续毫无疑问地往底下坠去。
下一瞬,只见一道白衣的身影在眼里闪过,无尽的深渊像是张开血盘大口一般,一点点地女子的身影吞噬。
一阵阵厉风卷着她的衣袖,利风似刃在颊面划过时带来几分痛意,正好让她的神志更加清醒,眼前所见转瞬即逝,整个人没有归处般往下方急急坠去。
耳边风声阵阵,耳膜涨得生痛,充血的感觉充斥着整个脑袋,整个人的意识渐渐淡去,冲力大得得眼睛根本无力睁开,被风划得溢出一滴又一滴的眼水,脸上多了几分湿意。
往着下方伸出手去,几点金光在指间穿过,握在掌心却瞬间消逝,握不住,留不住。
胸腔内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热血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几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眼睛睁开了一道缝,黑得几乎没有一丝光线的画面映入眼帘,凭着在黑暗里视物的能力,隐约见到黑得发亮的地面,想要调转体力的真气,护着落地的自己,指尖刚动了动,她便发现这连这一根手指头都是痛的。
无奈地眨了眨眼睛,等着落地时的痛处,心里无声地安慰抈自己:不就是摔一下而已嘛,反正也不会死。
下一瞬,眼前闪过一道金光,龙尾在她的腰间一卷,猛然止住了下坠的冲力,将她的身体在空中旋身一带,腰间被他用力勒紧,逼得她把堵住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下坠的冲动倏尔止着,整个人的脑袋还是混沌一片,糊成一团,待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垂眸看去,这才发现——
整个下半身被纪镜吟的真身卷在其中,密不透风。
手勉强伸了出来,腰间以及下半身则被他卷得紧紧的,半分都动弹不得。
片片分明的鳞片泛着细碎的金光,片刻,所有的鳞片变得昏暗,往四周望去,像是无边的黑暗没有尽头。
指尖轻转,现出数颗夜明珠,往四周扔去,勉强多了几分白光。
依旧是看不清四周的环境。
抬头望去,天空好像只剩一丁点儿,薄薄的光芒根本到不了底下。
讶异地往四周看了一圈,不论是哪一边,都像是没有尽处,一阵阵心慌的感觉在胸腔泛起,心里生出几分慌张之意。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目光落在纪镜吟的脸上,龙首轻轻靠在地上,龙须垂落在一旁,眼睛阖得紧紧的,呼吸很淡,淡得她几乎感受不了。
双手摸上他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