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妯娌几个正聊着,一个穿桃红夹袄的小丫头挑帘子进来回话,说是五公子派人到后头来问几位嫂嫂的安,顺便请吴娘子回西府一趟,庄王府的刘妃派人来下帖子。
  妯娌几个听后都出声打趣,说这定是延初心疼了,怕她们欺负了他的娘子,才要早早叫回去。
  梅氏顺水推舟,说天色也不早了,大家伙舟车劳顿,都早早回去歇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相聚。
  长房发了话,下边人也不好说什么,一屋子人这才各自散了。
  小七辈分小,位分又低,一一向众人福身,等众人离开后才从主屋出来,红拂正在外头廊檐下等着,见她出来,赶紧上前去扶。
  “娘子今日受苦了。”红拂也是头一回见识这么大阵仗,之前吴少君进门时,秦川只来了个李旭帮忙打理婚宴,并没有这些内眷参与,当时心里还想,秦川李家不过如此,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是名门望族的派头,别说主人家吃穿用度,就是内房那些丫鬟婆子的衣食用度都比她们娘子强。
  “这才到哪儿,往后还长着呢。”小七有气无力的,忙了一天,就吃了顿早饭,感觉现在走路都在打飘,之前跟他赌气时还想着干脆去秦川,今日一见,果然还是他身边舒服点。
  “娘子,您这脚怎么了?”怎么走路一跛一跛的?
  “追三房的小公子时,一个没瞧见,踩在花坛上了,当时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到疼的挺厉害,八成是扭到筋了。”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儿离兰草堂还远着呢,要么我先回去叫顶小轿来?”红拂道。
  “没几步路,撑一撑就到了,省的人看见说闲话。”小七心里其实也想坐轿,要是在西府,坐也就坐了,顶多捱嬷嬷念两句,不疼不痒的。
  “那让小轿等在角门里,出了东府咱再坐。”红拂倒也心思灵活。
  “好。”越走越疼,实在快捱不住了。
  红拂把她扶到一处廊道里坐下,匆匆跑进巷子,往西府找轿子去。
  这里是东西府的交界地,隔一道墙,那边就是西府,往南有条小巷子,连接着一处小角门,便于两府交通,平时角门锁着,没什么人过来,只这两天角门开着,供府内下人来回,如今天色晚了,东府也都安顿差不多了,巷子里也没什么人来往,小七在这儿坐着倒也不怕遇上什么人。
  一边捏着腿,一边在心里默想明日过来请安要带什么手礼,正想得出神,忽见一个影子在脚前晃动,吓得一凛,抬头看却是她那位夫君大人。
  瞧这样子,也是应付了一天才得空回去。
  “怎么在这儿坐着?”忙了一天,本想赶紧穿巷子回西府,远远却瞧见个人影坐在竹林后头的廊子里,觉得像她就过来了,不想还真是她,“也不带个人在身边。”
  累了一天,看见他竟莫名其妙生出点小委屈,看来女人容易对和自己亲密的男人产生依赖,这话并不全然是瞎说,“脚扭了,红拂找轿子去了。”
  觑一眼她的脚,见她一脸疲惫,也没再出声责怪,只是抬腿移了个位子,在她左前方站定——这里正好是上风口。
  小七自然发现了这个小细节,心底升起一丝丝暖意,心道这人也不是全然没优点。
  正想开口让他一块坐下来,却被一阵脚步声压下——来自竹林另一边。
  随着脚步声来的还有人的说话声,听声音像是一男一女,随着脚步声临近,对话也越来越明朗。
  男的声音比较大,“还说什么被迫的,瞧着都是你往三哥身上贴,到没见他什么事想着你的,三嫂子把的那么严,三哥还给凤姨娘淘换了个那么好的庄子,怎么没见给你,吃苦受累的事倒是少不了你。”
  女的声音有些尖细,“能不能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三爷待我如何,用不着你操心,我过我的日子,受不受苦都是我选的,不用你帮,也用不着你可怜。”
  男的气道:“我哪有功夫可怜你,不过是瞧着可笑罢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以为谁都是樊姨娘,也不瞧瞧大房、三房后院的都是什么身家背景,就是西府五哥那位小娘子,也是榆州吴家的女儿,你又是什么出身?”
  女的冷冷一哼,“别拿我比西府那个,我没挡人家的道儿,将来不管赵家还是梅家女儿进门,她的苦在后头。”
  听到此,小七不禁若有所思,难怪今天觉得赵氏和梅氏不对劲,原来是盯着他正室的位子。
  女的又道,“你就瞧着吧,等两位姑奶奶出了门子,大房三房定然是要把西府那个带回去的,到了秦川,她就是生出八只翅膀也飞不过凤鸣河去。”
  男的叹气:“你真的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秋苇了,五哥那位小娘子哪里惹了你,要这么咒人家?”
  女的顿了一会儿,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哑,“不是我变了,是现实就是这样,她样子好,做事还周道,一天下来,一家子都照顾到了,在个个人前都讨好卖乖,老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抢了人风头,人家能让她好过么?你是没瞧见,她今日在内院里头是怎么被立的规矩,站了一天不算,连口水都没得喝,面子上还把你夸的跟朵花似的,这里头的日子能是长得好点,会赔小心就过得去的?”
  男的听完愤愤不平,“这种日子也是你自找的。”
  女的道:“没错,我自找的,所以以后你别再来找我说话。”
  隔着一片毛竹林,那边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林子这边的廊道上,一站一立,两人对视着。
  小七倏尔一笑,“你没说错,秦川那边的人的确不太好应付。”是她先前把事情想简单了。
  望着她的笑容,他眉头微微一蹙,久久后,俯身——
  小七挣扎不过,只能由着他将自己抱起来。
  找个高大的男人也是有些好处的,起码公主抱时很舒适,舒适的她眼皮一耷拉差点睡过去,太累了,这一天。
  “今晚你回梅院睡好不好?”迷迷糊糊时,突然想到这副高大身躯下的丰沛精力,心下一抖,张开双眸紧紧盯住近在咫尺的他。
  唇角微微一勾,印象中,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笑,居然还挺好看,然而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听,“不好。”
  收回夸奖,转开视线,不想再看他。
  最终他也没回梅院,不过这一晚兰草堂却很安静,他静静躺在她身边,什么也没做。
  同榻以来,两人头一回这么单纯的睡觉。
第11章 十一 东府 下
  她和他,两人在东府硬生生忙了三天,那边才算暂时安顿下来,时下也到了二月中旬,他着实不能再拖,该启程回羊城了。
  兄弟几个凑到一块吃了顿酒,席上聊了聊两个妹妹的婚事,特别是李兰若的,毕竟是秦川嫡女,嫁得又是王府嫡子,排场肯定不同一般。从半下午一直吃到亥时三刻,这才一身酒气的从东府回来。
  “听东府大嫂子说,七小姐的大日子定在四月十六,可属实?”边替他更衣,边打听日子,李家嫡女出嫁是大事,他是本家哥哥,添妆的东西肯定不能太简单,嬷嬷心里也没底,让她问问他的意思。
  他顺手取下拇指上的扳指,想了想,道:“内库还有些能看上眼的,让嬷嬷抽空查检查检,照着当年二姑母的样式,再添上一些就是。”二姑母也是嫡女,跟父亲还是亲堂兄妹,父亲当年积蓄不多,但添妆却不比那边亲兄弟少多少,照着那个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我明日就跟嬷嬷说。”把脱下的长褙子挂到一边,顺手接了他递来的扳指。
  “顺便让嬷嬷再取些单放着。”他若有所思道,见小七一脸狐疑,补道,“七妹大婚,安平那边肯定要过来吃喜酒,到时帮她添点。”
  “……”安平那边是指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听嬷嬷说,那个未曾谋面的姑姐闺名唤作——鸿若,算是个苦命的,李父去世后,主母也不久病逝,李楚被主家接走,老宅只剩下这个庶出的姐姐和两个姨娘,日子虽不至于清苦,却比不得其他堂姐妹,到了出嫁的年纪,除了那个病歪歪的母亲,也没人认真帮她寻摸。李楚那会儿年纪还小,想帮她也有心无力,最后只嫁了个六品小县吏,身为兄弟,他也想给她多带些嫁妆,可当时他那房的东西都让大宅管着,求到叔爷那儿,叔爷的意思是按照祖例,最后只能草草了事。出嫁头几年过得还不错,李楚入伍时,夫妇俩还带了好些礼物来贺,谁知没过多久,那个姐夫就因一桩贪腐案受牵连,若非有李家这个靠山,怕是小命都不得保,从那之后,夫妇俩便不大根秦川走动了——走亲戚也是要花钱的,也就是这几年他渐渐得了势,两边才慢慢恢复来往,“我明白了。”
  见她颔首,应该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没再多说,其实他跟那个姐姐并没有多少感情,两人从小就极少几面,他只是不忍心看父亲的孩子受苦,所以独立之后,有能耐支配家里钱财时,给予一定的帮助。
  “另外就是八小姐,她的日子比七小姐晚半个月,两边相差时间太短,嬷嬷觉得如果礼物相差太大,怕三公子脸上不好看。”解决完一个还有一个,八小姐才是真正的难题,本身是庶出的女儿,在家里也并不怎么得宠,却有个能力出众的哥哥–李旭在秦川的势力直逼其兄,两边礼物若是相差太多,李旭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可若是相差不多,又会驳了李贺的面子,进退维谷吖,嬷嬷哪里敢随便做决定,只能问他。
  听了她这话,他那眉头连打了好几个结,什么事都要他解决,后院还养这么多人做什么?
  见他脸色不好,小七也没慌张,执起他的一条胳膊,小心解下上面的护腕带,“这两天陪嬷嬷在内库点算,我瞧里边有不少大件东西,光琉璃炕屏就有好几块,还有几套箱笼也十分精美,满府的姑娘,也就七小姐和七姑爷的身份适合用那么贵重的东西,我想着不如送一两件过去,再寻一些往年御赐的绫罗绸缎,加上壮柜子的金银锞子,也算是给大哥哥长面子了。至于八小姐,八姑爷家与咱们一样,都不是凤子龙孙,陪那么多王室之物也扎眼,不如多添点首饰,妆匣,金银锞子,省的让亲家为难,嬷嬷也是这么想,你觉得呢?”其实关于添妆的事她跟嬷嬷也商量了几回,她的想法就是给大房面子,送三房里子,两边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他们的苦衷,只要保证分量差不多,相信对方也不会刻意来为难他们。
  听她絮叨了这么长一段,他这才发现她怕不是早就有了法子,不过是找他认同而已,“既然早就想好了,就照这么办吧。”
  点头,把解下的护腕放到一旁角几上,抬手帮他解发冠,“没两个月就是喜宴了,到时你回得来么?”
  看她翘脚翘得累,伸手把发冠解下递她,“在家待了这么长时间,羊城那边肯定堆了不少事,怕是指望不上,下午已经跟大哥、三哥打过招呼,到时你们多派些人去帮忙就是了。”
  “……”趁他转进屏风之际,暗暗开心一下,心道最好他一年到头都不回,她也能少受点罪。
  他好像能猜到她的心思一般,在她嘴角的笑纹刚扬起时,突然回头看她一眼,害得她赶紧咬住下唇,然而眼角的笑意却没办法掩饰,两人对视半天,他才背过身。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总觉得他眼底有笑意。
  “听嬷嬷说,安平的甥女也定了人家,这回过来,是不是也该添些东西?”到底那边才是亲的。
  “你看着办吧。”他在屏风后回她,等了一会儿又道,“你哥不也在说亲?回头一块挑了让人送过去。”
  “……”收衣服的手顿一下,“好。”
  伺候他洗完澡,换上睡袍,他的手默默伸到她的后腰上,打算例行今晚的“公事”——他就是能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做这种事.
  却听青莲在外头禀报,东府的三公子来了。
  他只好换上干净衣服出去见客,堂兄弟俩聊了大半夜,回来时小七已经倚在靠枕里睡得不省人事,大约是觉得太晚了,他也没再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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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二月下旬走的,走时院里的海棠刚打起了花骨朵。近三月中旬时,那边带信来,说是二十八就到了,一切都好。
  以下的日子,小七每隔几天就要到东府忙活一阵,无非是七小姐和八小姐的大婚事宜,那两位正经嫂子只负责嘴上帮忙,跑腿的事都是她们这些人完成,每回忙活回来都要在床上躺一天才能歇过来,王嬷嬷也知道她在那边练规矩太累,对她偶尔的偷懒行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到三月底时,各地来喝喜酒的亲戚陆续抵达京城,西府也住了几家,都是比较近的宗亲,关系远的也没那个脸往李宅里住,都在外租的宅子里。
  小七特意把安平的姐姐一家安排在了竹溪阁,那边空间大,地方也清幽。
  李鸿若比李楚大八岁,今年整三十五,膝下一子两女,儿子才十岁,因为要读书,便跟父亲留守安平,仅母女三人进京喝喜酒。
  乍一见面,从穿着上看,母女三人也算体面,只是私下在院里的常服多半都是旧的,嬷嬷是秦川老宅的人,对这位姑奶奶很有感情,毕竟从小看到大的,见她私下衣着朴素,头上的钗环也都是从李家带出去的旧物,心下难忍,偷偷找小七商量,想着给她们母女三人添几件像样的东西。
  小七觉得不妥,相处几天下来,感觉这位大姐是个清高孤傲的,这么直白的给她们请裁缝做衣服,她不得以为她们看不起她,嫌她丢了她们的脸么?别好心办了坏事,反倒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嬷嬷见她不同意,还以为她刚管了几天事,开始托大了,正想板起脸教育呢,就见小七眉头一扬,说这事儿交给她看看。
  隔日一早,小七到松柏院告了个假,又去竹溪阁请了李鸿若母女,说是要给自己娘家哥哥置办彩礼,因为年轻,没经过事儿,又很少出门,想请大姐姐一道做个伴儿。
  李鸿若初来乍到,见她生的温驯柔顺,只当真是个柔弱不经事的,又见她跟王嬷嬷说话亲密,想是也十分得弟弟的喜爱,与她自然多亲近了几分。既然她提了请求,又是这等小事,也就随口应了,正好领着两个女儿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只是一天逛下来,发觉哪里不对劲,虽说也给亲家舅子置办了些彩礼,但好像她们母女配得东西也不少,特别是两个女儿,衣服钗环弄了一大堆,两个丫头乐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李鸿若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个厉害角色,心中不禁一怵,找了个借口赶紧往王嬷嬷处,几句寒暄后,说出了心下的不安。
  “按理我是嫁出去的,娘家的事不该多嘴,可父母早逝,就剩下延初这一脉,在外头刀光剑影拼了这么些年,才有了如今的光景,委实不容易。我看这小娘子眉目如画,又生的如此聪颖,延初又年少气盛,天长日久难保不被她拿住,将来再娶正室,未必能降得过她,到时妻妾不和,延初要是再向着她,岂不又一个樊姨娘?别像东府那样,闹得天翻地覆,最后便宜了别人家去。”李旭是怎么发家的?还不是李贺被后院消磨了过多精力,给他创造了机会,否则他哪能有如今比肩嫡子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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