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楚让开半个身子,却在她的手刚碰到帘子时倏地将她一把搂到身前。
“天,天还亮着呢。”一双手下意识推住他的脖子,怕他有什么不轨行为,心中暗暗怨念–就知道他回来没好事。
见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李楚心下有些失望,刚在松柏院见面时,他心中是高兴的,尤其她老是偷瞄他,所以跟嬷嬷大致说了两句后便早早过来,哪知她又是这副样子。
本来他也没想做什么,她越是一副不想他靠近的样子,他就越想反其道而行,低头压下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青莲坐在门前的走廊上,脚下放着一只细瓷脸盆和一应的洗漱用品。
红拂从大厨房提了只食盒回来——小厨房好些日子没开火,东西不全,一时准备不过来,想着今晚先凑合吃一顿,一进院就见那丫头坐在走廊上,脸上还泛着一抹诡异的红晕。
“东西不赶紧送进去,坐这儿干什么?小心将军回来逮到你偷懒。”红拂把食盒放到台阶上,歇口气,顺便教育两句这个没眼色的丫头。
“他哪有那空。”青莲扁着嘴,小声道。
“怎么?将军已经回来了?”红拂诧异着抬头望了望内屋方向,里边黑乎乎的,不像有人在。
“在里边呢。”青莲没好气道。
“在里边你不去掌灯?”红拂觉得这丫头真是越大越没眼色。
“哎呀,你别问了。”青莲又羞又恼,才刚娘子让她准备好洗漱用品就端进去,她哪知道将军回来了,掀开帘子却见两人正在榻子上,将军背着身没看清,娘子的脸被挡着也看不清,只看到她露在外头的一节赤条条的藕臂,再傻她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赶紧放下帘子跑出来。
红拂听了她的叙述后好险没笑出声,也合该这丫头长针眼,竟撞上了这种事,“往后将军在家时,这种洗漱的事让林妈妈去。”她们两个到底是年轻姑娘,见不得这种场面。
青莲闷闷的点点头,瞥一眼内室方向,悄声问红拂道:“你说将军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在她心里,自家男主人一向是那种极威严的,顶天立地的形象,怎么回到内室竟是这副样子?细想刚才那情形,她们娘子跟头入了狼窝的小羊羔似的,“娘子看着怪可怜的。”当时还嘤嘤的求着呢。
“别说傻话,这才是娘子的福气,将军真要是碰也不碰,将来咱们在这府里还能过下去么?”拉小丫头一块往小厨房去。
“打死我以后也不成婚。”被欺负的那么惨哪可能幸福!
“哎呀,别胡说,把盆子放好,你赶紧到门口看着去,省得有不长眼的进来。”红拂心眼多,想得也周道。
“都这个时辰了,谁还过来?”青莲眼下只觉得眼睛疼,哪也不想去。
“别人不来,松柏院那个会不来?我刚去厨房拿菜,听做饭的顾婆子说,梅云拿了好几样细果子去,嬷嬷素来不喜那些东西,那边拿去能有什么用处?”红拂压低声音道。
青莲想想,翻个白眼,“她怎么还不死心!梅香不是说嬷嬷都在给她打听人家了么。”那个梅铃也真是够执着!
两个丫头在外头忙着拦截来敌。
内室这边,一场战乱刚刚停歇。
小七的拳头在他肩上使劲敲一下,真是恨不得咬一块他的肉下来才解恨,天还没黑透呢,竟然做出这种没脸的事,“快起来吧,你。”太长时间没见,本来还有些陌生的,这会儿全熟了,不过熟悉中又莫名带着一丝诡异,再亲密无间,到底还是没有感情基础。
“不认生了?”看她一眼,下床开始着装。
小七也赶紧着手开始收拾自己,一边收拾一边觉得自己很陌生,她明明跟这人不那么熟,也没什么感情,按说做了这种事应该觉得很恶心才对,然而事实却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难道说她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个世界的夫妻相处规则?
“我去大哥那儿坐坐,晚饭估计在那边用。”打开衣柜,从中找出一条玉带系上,“对了,你取三十两银子出来,让人送去前院给周城,有用。”跟他同路回来的一个同袍,家里条件不太好,这两年又接连出了点事,听说父母刚从老家过来,几个人决定凑个份子,买些东西送去。
“……”小七没吱声,脸憋得通红,因为他放在她这儿的公款都被她用来给樊姨娘送礼了,“那个……东府的樊姨娘有喜了,我……送了她一套聚宝斋的头面。”咬唇看着他,“另外……庄王府的三奶奶帮忙处理了庄子上春耕用水的事,我觉着不好让她白帮,就让人送去一套文房四宝。”两边加起来用了一百三十多两,他的体己还不够,又从他的四时赏赐里挪了些,“我手上现今只剩下十多两。”当然,这里边不包括她的月例,平时做事那么辛苦,不能再让她贴工资吧?她的钱还要省给元壬办婚事用呢。
李楚眉头微蹙着,消化一下她这段话,他对各府女眷毕竟不熟,想了一会才大致弄明白她的意思——没钱了。
小七哪懂他在想什么,只看他皱着眉头,还以为她对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满意呢,正想着该怎么辩解,就听他道,“一会儿让人到嬷嬷那边拿一些回来。”反正内院的钱都在她那儿。
“……好。”他不再继续深究一番?怎么说那也是一百多两银子。
“今晚不会回来太早,你早点歇着吧,不用等我。”他跟大哥、三哥有不少事要聊,怕是没几个时辰掰扯不清。
小七讪讪的应着,看他一副神清气爽地走出去,脑子里还有点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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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小七也的确没撑到他回房,第二天醒来时发现他躺在身边,知道昨夜回的晚,满院子都不敢有大动静,生怕把他扰醒。
因知道他不会在家待太久,小七一大早就去嬷嬷处领了对牌,到内库里取了纱棉和缎子,想着让针线房给他做几床厚被褥带回羊城——算是感谢他没追究她挪用公款吧!
正在针线房跟婆子们交代事情,谢婆子匆匆跑来找她。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手中的钱庄票据,小七不明白谢管家干嘛突然给她这么多钱,整整三百两。
谢婆子的眼本来就小,一笑更没了,“娘子一直在后头忙,还不知道吧?内府衙门刚派人送了官服和印章来,咱们将军升官了,北都护府副都护,兼领先锋营右指挥使。在这儿先给娘子贺喜了。”
众人一听谢婆子的话,都喜不胜收的上前给小七贺喜。
“……”小七看看手里的票据,再看看喜笑颜开的众人,感情这是打算让她发赏钱啊,忙让红拂拿出去兑,却被谢婆子拉到一边。
“娘子莫急,赏钱嬷嬷肯定会准备,这钱是单独给您的,听我们家那口子说,羊城那边给将军新配了栋宅子,里边虽然简单配了些家具,但细碎的家伙事都要新买,他也不知道买些什么,烦请娘子多想着点,有什么需要的,或是将军喜欢的,买些添上。”谢婆低声音道。
“……”这事对小七来说不难办,来京城也快一年了,旁的不说,买几样东西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哪知道自己将来也要住进那栋副都护府,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只买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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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那厢正想着怎么布置房子呢,松柏院这头也有人在绞尽脑汁。
李楚接了官服和印章后,就来了松柏院找嬷嬷商量,朝廷下旨在羊城增设北都护府,意思就是要在那边设置常驻军队,有常驻军队自然就要有常驻官员,上面的意思是从内府先抽调一部分人过去,还没开始实行就遇到不少阻力。京官变地方官,这事谁愿意?况且大家都在京城享福享惯了,谁想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为了队伍好带,上面找了几个军衔较高的谈话——趁着这次回京述职的机会,让他们带头把家眷带到羊城。
李宅比较特殊,东府常年无人在京城驻守,西府本身就有代办的功用,不可能完全搬到羊城,兄弟三个昨晚一商量,觉得还是要以京城为主,只把妻妾带过去作罢。
王嬷嬷按理也该一道去羊城,可一来京城的大宅要留人管理,二来她年纪大了,在京城住着肯定更舒适,三来王老头如今也在庄子里,综合一下,还是决定不跟过去,反正那边的人情往来也不多,嬷嬷觉得小七都能应付。
——以上的事小七完全不知晓,当然,知晓了也没用,眼下他后院里只有她一个家眷,她不去谁去?
有人不想去,有人却很想去,比如此刻跪在王嬷嬷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梅铃。
“你呀你,这又是何苦呢?”王嬷嬷不是看不出这丫头的心思,本来也想成全她,可自打小七来了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本来我是想着小主子身边没个伺候的人,菊院那个又是那样的性子,当时的确动过你的心思,可后来兰草堂的来了,那是个周道的,小主子也愿意亲近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你们几个丫头自小跟在我身边,我从心底里想给你们找个好归宿,何苦去趟这趟浑水?”后院妻妾众多并非什么好事,不瞧别家,瞧东府就知道。
“嬷嬷,看在从小服侍您的份上,就让我去吧,权当是让我死心了。”没试过,她就是不甘心。
王嬷嬷深深叹口气。
第15章 十五 迁徙途中
痛定思痛,闹了几天小性儿后,小七觉得还是应该起来收拾一下行李,只是某人她还是不愿理的,换谁都不想理他,在京城待的好好的,工作做得顺,薪水也不低,上司也变得越来越好相处,生活滋润的很,突然来个通知,要她立即卷铺盖下乡去,衣食住行跟不上就算了,还要做那些最脏最累的活,最要命的是还没办法辞职,是个人都得闹脾气吧?所以她好几天没理他,借口舍不得嬷嬷,到松柏院睡了好几晚。
八月初二一大早,内府派人到各府传消息,说是定好了大队车马初六启程,让各府车队卯时三刻之前抵达东城门口。
上命难为,再不甘愿也得含泪收拾,京城啊,聚宝斋吖,御秀坊吖,西厢居吖,别了——这是后院夫人、娘子们的共同心声。
八月初六一大早,天还没亮,西府这边就灯火通明,王嬷嬷早早起来,围着马车转了好几圈,怕这个没带,怕那个没有,总是不放心,末了又攥着小七的手不放,虽说刚来时有些看不上这丫头,可到底在一块一年多了,这丫头又事事想得周到,见天还爱陪她说笑,突然要见不着了,心里空落落的。
小七心里也不大好受,这老太太虽说严厉些,却十分心善,待她好就是真好,不存什么其他心思,突然要离开,又见她含着泪对自己不舍,胸口闷闷的。
在谢婆子等人的劝说下,小七一众人这才上车,从车帘里望出去,老人家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车队从乌衣巷中穿出,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抵达东城门,城门口已经停了好些马车,李府过来时,一众人纷纷侧目,几名锦衣打扮的中、青年男子打马上前,与车队前方的李楚打招呼。
李楚简单寒暄几句,领着队伍直往城门口而来,李贺、李旭兄弟俩正在那儿等着送行,另有内府两名官员陪同。
一名小厮牵着马从送行队伍里穿出,来到后边的一排马车前,询问了小七坐哪辆车后,匆匆拉马前来。
“我家娘子让小的来请吴家娘子的安。”小厮往马车方向恭敬的作一揖。
红拂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了看来人,回头冲小七道:“是燕子居樊娘子那边的。”
“娘子说她身子不方便,昨儿下午没能过去见一面,让娘子莫见怪,又让小的给娘子带些东西过来,都是些普通吃的用的,还请不要推辞。”回身从马背的褡裢里小心取出两只紫檀的薄木盒,递到车前。
红拂掀开帘子,伸手接了,“带我们娘子谢你家娘子的好意。”
小厮连连点头,又道,“我家娘子说,娘子以后还是要往秦川去的,两边别断了联系才好,若能有个消息往来,那是最好,就往秦川那边的燕子居送就是了。”
红拂微笑着,“一定一定。”说罢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只红布小袋递给小厮,“这个拿着玩吧。”里边放了两颗银子做的小核桃。
小厮谢完收下后,拉马告辞。
红拂把帘子放好,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小七。
小七伸手打开,一只盒子里装了些时兴的小点心,另一只里边放了一个金项圈。
“聚宝斋的。”红拂指了镶绒底子上一个小小的“宝”字惊讶道,这项圈分量很足,做工也十分精美,怕是没有二百两拿不下来。
“……”小七在心里暗暗诧异,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做什么?
三人歪在马车里苦思冥想了半天,始终也没想通其中的道理。
“要我说,娘子也别多想了,东府那边最不差银子的就是樊姨娘,她要是真送个几十两的玩意,反倒不像她了。”红拂将首饰盒放到车后的梨木箱里。
小七觉着她说的也没错,叹口气,将点心匣子递给青莲,这丫头都盯好半天了。
青莲也不客气,接去打开,先拿两块给小七尝鲜,又递了两块给红拂,仨人正吃着,忽听外边传来一阵悠长的“嗡嗡”声——城门开了。
小七趴在被褥上,撩开车窗一角,仰望着外面两扇巨大的城门,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直到一道深邃的目光出现,才把她拉回现实。
“到小孛山才驻扎,颠的不舒服就跟他们说,停下来歇歇再走。”李楚拉着马缰,居高临下地望着车里的小人儿。
合上车帘,不理他。
闹了个没脸,李楚也没恼,望着紧闭的帘子,眉梢反倒扬了扬,继而打马往孛山方向而去,他跟几个同袍要带人先过去安排,这老弱妇孺一大堆,不是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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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车马抵达孛山时已是傍晚时分。
颠簸了一天,饶是年轻小伙子都有些疲沓,更别说老弱妇孺了,个个脸色苍白,更有身体羸弱的,要人搀着才能走动,大呼小叫的直喊着受不了。
小七也早早洗漱了,趴在被褥里躺尸,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掀被子,大约是他回来了,眼皮实在睁不开,就没理他,哪知这家伙却得寸进尺,掀被子不算,还掀了她衣服……都这样了,还不放过她,人性何在?蓄积了半天的力气,想狠狠踹他一下,哪知腿肚子一凉……怔了半天才发现他在帮她抹药油——坐了一天的车,她的腿肿了。
“抹的什么?”半眯着眼睛,糯糯的鼻音问出声,不是诚心想勾引谁,实在又困又累,半个魂魄都在头上飘着呢,哪来的中气说话?
“消肿解乏的。”说着又把她另一只脚从被子里翻出来,看了看胀的跟小萝卜似的腿肚,皱皱眉头,这样下去的确不行,不怪一堆人找他们诉苦,行程的确要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