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铃哭得肝肠寸断,她是死都不愿意离开这栋宅子的,爬起身就想往墙上撞,却被几个妇人上前摁住,将其五花大绑,口里塞上棉絮,送出后园角门。
角门外停了辆驴车,赶车的正是刚才进去见王嬷嬷和李楚的人,也是梅铃的男人。
男人默默看着几个婆子将梅铃五花大绑的送进车里。
成婚两年了,从起初的欣喜,到被冷嘲热讽的心凉,他已经对这个女人没了半分期待,本想等自己混成小头目,找人说和,解了这门亲事,如今到好,什么都没了。
“消停会儿吧,等出了城门,我把你嘴里的东西拿掉,让你好好骂几句。”坐在驴车前,男人侧身对着车帘冷笑一声,“让咱也听听你是怎么骂你的大将军的。”头仰在门轴上,“你的意中人当真贵气、威武,可惜——他却连正眼都不愿瞧你,你到底在里头做了什么?”问车里的人。
车里突然安静了。
见车里安静了,男人摇了摇手里的鞭子,“你的意中人让林田生给我派了个活儿,去川北的庄子里养马,虽然地方偏僻了点,却也算是个好活儿,只是有一个条件——”冲车帘子处一字一句道,“保证你这辈子出不了川北。”
车里再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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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灯火如豆。
兰草堂的院门吱呀一声作响,随即又轻轻阖上。
梅婉玉刚洗漱完换了睡袍,兰珍挑帘子进了内房,覆在她耳上悄语几句,只见她想了一会儿,嘴角显出一抹笑意,“这定是梅院的主意,倒是好肚量,为了抓牢他,居然能忍下这口气。不愧是莫家人教出来的女孩,眼睛看的够长远。”
第63章 六十三 一天两场酒
十一月初,京城下了一场大雪,足足有半尺多厚,把小七乐够呛,让她更乐的是何应乾也被调回了京城,何夫人自然要跟着一道回来。此外,万文秀那口子也得了探亲假,说是可以在京里过年,万文秀又让人带了信给马溪莲。
十一月底时,羊城一帮女眷终于是聚齐了大半。
先在万府处聚了一回,等李宅东府忙完乔迁大宴后,小七又下帖子将她们请来家里。
在后园子染香阁里设了席,还在边厅摆了烤架,结果酒席没人动,全跑去边厅烤肉去了。
“这是新鲜鹿肉,文秀她公公带着人在东山林子里猎了运回来的,让人送了一头到我们家,今日拿来让大家尝尝鲜。”万夫人把切好烤鹿肉递给小七,被一旁的文秀嫌弃不疼她,“你家有现成的,难道在这里还要占着不成?”万夫人笑着拧拧她的俏鼻。
“来来来,咱也拍一把郡公夫人的马屁。”何夫人在一旁笑道,“这是在羊城时让人从西边运来的蜜瓜,怕在路上碰坏了,正经拿被子包回来的,我们家那口子还当我在那几箱子里藏了多少私房钱,一打开才知道是这玩意,唉声叹气了好两天呐。”把蜜瓜盘子端到桌子中央,非让每人都吃一块不可,这可是她费了老大的劲带回来的。
众女也没薄她面子,一人分食一块。
这时红拂把烫好的酒端上来,说是小七在秦川得的正宗桃林酒,此酒因出产桃谷而得名,又因桃谷的文人墨客称颂而闻名天下,每年就出产那么一点,连李家人也不得尽兴畅饮,外头自然就难得了。
屋里没别人,众女也没什么顾忌,万夫人还跟何夫人划起了酒拳,屋里一阵吵嚷。
酒过三巡后,何夫人因何应乾调任一事,有话咨询万夫人,两人进了一旁耳房说悄悄话。
小七和万文秀、马溪莲聚在一块,因怕边厅太冷,红拂让把西厢地龙烧热了,领了三人过去。自己则带着二人的丫头——香穂和茗丹几个继续在边厅烤肉吃酒,后面梅香、芳如她们几个也来了,边厅里嬉笑声不断。
相比起来,西厢则安静的很,地龙烧的暖暖的,门帘子也盖的严严实实,三女腿上都盖着厚厚的绒毯,正围着小炕桌窃窃私语。
“瞧你这脸色,倒是比上回见瘦了不少。”马溪莲仔细打量一番小七的脸。
“生轩哥儿时吃了点亏,如今还喝着药呢。”小七道。
“那你刚才还吃酒?”万文秀觉着她太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了,吃着药还敢饮酒。
“刚吃完两个月,刘太医让停几天,顺便换换药方。”说实话,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再喝药,奈何李楚不同意,非逼着她继续吃。
“这女人呐,生孩子就是在搏命。”马溪莲摇摇头,“我们家小姑奶奶前儿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快五个月了,掉了,还是个哥儿,差点连大的都没保住。”
小七和万文秀张着小嘴,一副惋惜状。
“这大雪天的,她挺个肚子乱跑个什么劲儿?”万文秀实在不理解这种自己作死的行为。
“你是不知道里边的缘由,我们家姑奶奶嫁的是有爵位的人家,姑爷是长子,原本有房妻室,生了一儿一女后,病故了。后来有人给做媒续了我们家姑奶奶。”跟小七插一句解释,“就是上回婆母跟我要了二百两添妆那个,自打嫁去后,锦衣玉食的,也算过得不错,婆母在我们几个妯娌跟前好生猖狂了一阵儿,后来姑爷的大儿子跟着祖父出街,让马车给撞了,没撑几天,孩子就没了。大房没了子嗣,那边就催着让我们小姑奶奶生孩子,一天三顿灌汤药,终于怀上了,她婆母觉得胎坐稳了,就想去瑶光寺求个平安福,结果她领着几个妾侍出门送婆婆,半道上滑跤,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听说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身边伺候的人呢?”万文秀觉得不可思议,哪家大户人家的女眷身边没两个伺候的?尤其这种大着肚子的,就算摔跤,也不可能摔出好几个圈来。
“人在明处,贼在暗处,那贼子一旦动了恶念,防是防不住的。”小七神情平淡道。
马溪莲一副到底还是你心明眼亮的神情,“我们家也这么怀疑,可是——”叹气,“我们人微言轻,人家也不拿咱们当回事,我婆母去瞧闺女,亲家婆母言语中还怪小姑子自己福薄,连个胎都坐不住。”
万文秀气得狠狠捏了一下手上的山核桃,“欺人太甚。”
马溪莲撇撇嘴,说了句“可不”。
小七想了想,“你们姑爷是什么意思?”妻子能否站住脚,关键还得看丈夫的态度。
“姑爷到是还行,我们跟婆母过去时,他还特意来后头见了一面,劝婆母留下来陪伴几日。就是小姑子,见了自己男人也说不成个话,总哭哭啼啼的,再有怜惜之情也被她哭没了。”马溪莲道。
“光哭有什么用?”万文秀恨铁不成钢道,这要是换了她,先拿住相公,随手就翻查是谁害的自己,查出来铁定大卸八块。
“哭的确没用,要想法子解决才行。”比如她,其实她跟马家那位小姑子处境雷同,都是高攀进门的,娘家说不上话,好在她把李楚拉进了自己阵营,面对这一大家子时,有他在前面挡着,省去了不少麻烦。她的处世原则是狗和猫,底线之内温和,甚至摇尾,底线之外亮爪子,尤其她如今有两个孩子,胆敢动到他们头上,她绝对有耐心致对方于死地。
“她呀,毁就毁在我那婆母身上了,教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看不过眼,说了几句,也不知人家听不听。”马溪莲觉得自己这个嫂子算是尽力了。
接着,马溪莲又讲了小姑子婆家的几个妾侍,据她这些日子的接触,觉得都不是善茬。
由此及彼,三人家里都有妾侍、通房,小七这边是两个贵妾,万文秀那边是张家送去的小妾,马溪莲则是自己的丫头当了通房,没一个是顺心的。好在三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明亏吃不着,但暗亏多少还是有的。
比如小七生产时的那场虚惊,虽然查到了暗地里的真凶,可究其真正原因仍旧扑朔迷离。
万文秀家那个小妾,在万文秀回京探亲时,也是想方设法跑去边城,赖在张汉之身边不肯走。
马溪莲家那个倒是省心,可惜有个不省心的婆婆,不但跟夫妻俩要银子,还要媳妇生孙子,让人烦不胜烦。
生活就是场火灾,烧大烧小都得烧,好不容易烧完了,人生也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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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朝早,东府那边也没什么事,李楚便早早回了内院。却发现妻子正在睡觉,听芳如说是跟万夫人她们多吃了几杯酒。
“你到别处坐坐,让我再睡一会儿。”小七半眯着眼推开他。
见她实在困顿,李楚也不再扰她,寻了个靠枕垫在背上,从床头拿本书安静地看起来。
等了一阵儿,小七翻个身,在被子里伸个拦腰,慢吞吞爬起身,嗔他,“别人睡个觉,偏要在这里点眼。”好好的觉都让他搅了。
从书里抬头,“莫长孟下朝时过来找我,让咱俩晚上到他府里吃饭。”
小七收拢头发的手微微一顿,“说什么事了没?”自打莫家婆母来了京里,她极少到莫府去。
“没说。”耸耸眉。
“不知道什么事你就应了?”他不是一向不大喜欢莫长孟么?
“瞧着他这几日在朝上都不太有精神,八成有什么烦心事。”他自然要去瞧瞧。
“……”去看人笑话?使劲捶他一把,这人真是越来越幼稚。
李楚装着不懂她为什么捶他,合上帐子,夫妻俩耍了好一阵儿的“小动作”,不时还从帐子里传出一两下低低的嬉笑声。
帐子拉开时,小七的衣领半开,正在扣偏襟中衣上的盘扣,发髻也比刚才散乱了不少。起身拢了拢头发,去橱里找出门穿戴的衣袍和配饰。又喊芳如去包了几盒细果子。
“又偷着做针线?”李楚换衣服时正好瞅见她手里的虎头帽,因她生二胎时带累了身体,刘太医吩咐暂停那些费精力的事,连针线活也让少做,说是费眼睛,所以今年连他们父子身上的衣服都没舍得劳累她,想不到她居然偷偷给别人做帽子。
“这是之前做得几顶,你儿子也戴不了那么多,我这当姨母的,总不至于连这种小物件都不送一件吧?”把虎头帽叠好放到礼盒底下。
“等你身体养好了,送再多也没有不可。”她的身体可是他们爷仨的大事,他们替她当心,她自己也得当回事,“一会儿过去莫府,酒不许再喝了。”好的不学,都开始学着醉酒了。
小七重重叹口气,心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往日这些话都是她说给他听的。
夫妻俩穿戴好衣袍和配饰,让前院准备了车马,一路来到莫宅。
因有莫母在堂,出于礼貌,夫妻俩先去后堂给她行了礼,说了几句话,这才往正厅过来。
由于饭菜还在准备当中,莫长孟先领李楚往书房用茶。
小七则被少君带到内房说话。
“叫你们来是想求妹夫一件事。”都是自己人,吴少君也不多啰嗦,开门见山。
“什么事?”莫家跟李家的势力不相上下,什么事他们办不到?
吴少君气嘟嘟道,“都是婆母闹的,前些日子主宅一个叔叔过寿,人家儿子女婿一大堆,她非毛遂自荐让仲生帮忙张罗,显得她儿子多能干一样。哪知却惹上了这种祸端来。”接着便把过程说给了小七。
莫长孟去帮堂叔张罗寿宴时,无意中让顺亲王府的女眷看到了,其中有个叫静安县主的居然相中了莫长孟,前两天找人来府里说合。
“他们不知道姐夫有家小?”小七觉得这事实在太过荒唐。
吴少君气道,“人家说了,只要咱们府里点头,人家愿意做对房。”
“那……可是县主!”皇家威严岂容下臣亵渎?真要嫁进来,别说少君这正室的位子,怕是连人都得赶出去!“祖母知道么?”
“知道了,正想办法呢。前儿听说妹夫跟顺亲王关系好,这不就叫你们来了么。”吴少君急的直跺脚,最近他们夫妻关系好不容易变好了点,又出了这种事儿。
“红颜祸水啊。”小七叹一声,长的好看的,不管女的还是男的都不安全,随即又有点庆幸,幸亏她家的孩儿他爹不是这种抢手货。
吴少君没心思听她开玩笑,催着让她跟李楚说合。
小七自然会全力帮忙,这事不只牵扯了吴家的颜面,弄不好吴家还要跟着受牵连,她作为吴家女儿,肯定也要受影响,没办法置身事外。
吴家姊妹在屋里商量解决之法,书房那头的连襟俩也为这事皱眉不已,这事看上去虽是儿女亲家的小事,但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对莫家和吴家都很不利。
回去的路上,小七问李楚这事可有解决之法。
“难说。”他跟顺亲王早年在内府一起共过事,对王府里的事还算有些了解。顺亲王因母亲得宠,很受先帝喜爱,当今圣主继位后,一直对他不放心,为了安哥哥的心,他不理朝事,整日耍猫斗狗的游戏人间,圣主也乐意供他玩乐,以致王府里妻妾成群,儿女众多。
说实话,世家子弟中但凡有点本事的,都不太愿意跟顺王府结亲,一来他家没有实权,二来因为家风的缘故,家里子孙多纨绔,姑娘们也是性情娇纵,极难伺候,与之结亲的人家都是有苦难言。三大家族里,只有魏家因圣主做媒才娶了他家一个女儿,听说在西都府闹得不轻,因为她的身份在那儿,魏家又不能对她怎么样,最后只得由魏家老爷子出面,把那位郡主连同她的夫婿一起送去西南一座小城,美其名曰让那个子弟独立,其实就是放逐,那意思,我们连这个子孙都不要了,随便你们折腾吧。
从那之后,顺王府的女儿越发没人敢娶,连魏家都没法辖制,平常人家怎么办?于是顺王府待嫁的女儿越来越多——因为还在一个劲儿的生。
“有县主头衔的,应该是壬子年封的那几个,估计跟我差不多年纪。”应该快三十了吧?李楚道。
“他家还按批赐封?”小七惊呆了。
“他家的事,圣主心里也清楚,到底是皇家子孙,弄得太难看有伤皇家颜面,赐个名号,想着有人能冲着名号把姑娘娶走。头几个都是郡主头衔,后来人头多了,就改封了县主,再后来干脆就没了。”封号这东西都是用一个少一个,总不能都给他家得了吧?最后圣主也是懒得管了。
“顺王爷也不管?”总归是自己亲生的,至少也得管管吧?
“后头那些他连名字都记不住,偶尔想起来也会发愁一阵子。”笑笑,“总的来说就是债多不愁了。”之前,顺亲王还半开玩笑说要嫁个女儿给他,好在那会儿已经跟吴家开始议亲,这才躲过一劫。
“这事可大可小,真要让那个县主进门,少君准定没有好下场。”小七道。
“莫长孟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莫家不会坐视不理的。”李楚反倒不觉得是大事,就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