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这时正好有人来报,说是恒哥儿醒了,小七向李旭微微一福,“相公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碰上这等事,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劳烦三哥哥帮忙周全一二才好。”
  “孩子要紧,弟妹先回去看孩子去,这里的事就别操心了!”李旭对小七摆摆手,心说光从梅家院里找到孩子这事,就已经够恶心他家了,更别提还牵扯出了他家女儿唆使下人害主,甚至伤及李家子嗣的事。为今之计,他们也只能认栽。
  小七当着梅家人的面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她走后,李旭看了看梅家大爷,一声冷笑后也转身走了,独留梅家几个爷们对着李旭的背影施礼——这次梅家的面子可真是下大发了。
  待李旭出门之后,梅家老太爷从假山之后出来。
  妇人忙上前鸣不平,“父亲,那小丫头片子摆明就是栽赃咱们家,若是饶了她,今后咱们在秦川还有什么面子?!”
  梅家老太爷听罢差点被气吐血,奈何这是儿媳,不能当众骂,只能吼来儿子,让他赶紧把这个蠢妇撵出去!
  撵走妇人之后,爷几个闷头站在萧索的院子里默不作声,本来这次进京是想向李家炫耀自己的能耐,争取得到更好待遇的,谁成想得了这么个结果。
  “都是你们母亲教出来的好闺女,一个个正事儿不做,整日的想这些旁门左道!如今更是累及家声……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他们梅家女儿嫁的可是李家嫡长子,多大的脸面,硬生生被这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给毁了!
  ——他到忘了,这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都是谁放纵出来的!根不正,枝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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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消息当日就传到了京畿汤泉,次日下午,李家和梅家女眷便返回京城。
  黑氏一下车就赶去西府看望恒哥儿,陪同她一起的是大房樊姨娘,以及三房赵氏——据樊姨娘说,黑氏特地没叫大房梅氏过来。
  遵照李家太爷的吩咐,小七每日早饭后定时去祠堂报道,连跪了三日后,由黑氏出面免去了她的惩罚——罪名却是尊长传唤,复答不及时。
  而梅家则在出事后的第四日一大早离开京城,离开前由梅家老太太出面,送了一份重礼给西府,名义是探望孩子。
  恒哥儿走失一事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被了解了,表面上看梅思玉、梅婉玉都没有得到她们应有的惩罚,梅家却为此失去了近半的长河营运权。
  二月初八,李楚返回京城,从三哥口中得知家里居然发生了这么惊险的事。
  李旭有句原话是这么说的——你那媳妇儿若能入仕做官,说不准能挣个不错的前程回来。
  李楚既吃惊,又后怕,本想回屋好好问那丫头一番,走到二门时却突然改了主意,转身往兰草堂而来。
  自打出了恒哥儿那档子事后,梅婉玉就知道自己在这府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她一直等着小七来处置她,谁成想最后等到的却是李楚!
  “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有人会过来送你回秦川梅家。”李楚这话是站在门口说得,因为他还要急着回屋看老婆孩子。
  “这屋里是有恶犬咬人么?你连门都不肯进来。”梅婉玉从软塌上缓缓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日思夜想了八年的男人,“我能问你几句话么?就当是为你守了三年空房的报答。”
  李楚蹙眉看着这个一身缟素打扮的女人。
  “她到底哪一点入了你的眼?”她承认那个吴小七长得好看,却并非天下独一份,单从相貌来说,她和赵厢绮输她并不多,更别说家世背景、个人才艺,那女人哪一点够格能赢得他的心?他怎么就能死心塌地跟她过日子,对她和赵厢绮正眼都不瞧一下?
  李楚觉得这女人有些可笑,“她没你这份心思,整日琢磨我的喜好。”事实上刚在一起时,她还在偷偷给自己存“逃跑”的私房钱。但是在他心里,她却是个活生生的人,“你对她做的事,的确找不见证据,但你知道,我知道,她也知道,晚一天走,你就要多受一分罪,以前是碍于你们梅家,如今——我不喜欢她手上沾着跟我一样的血腥气,所以,劝你最好走得干净些。”不想多啰嗦,他能放她完整的回梅家,全是因为李旭的一再警示——祖父的意思,梅家暂时还不能连根拔起。
  “……”望着他果决的背影,梅婉玉内心失望透顶,她花了五年时间才来到他跟前,却发现他把别的女人当作掌中宝,原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他回心转意,谁知半路杀出个梅思玉,毁了她所有的努力不说,还害她被打回原型,“我一直都认得你,你却始终不曾记得我。”喃喃自语。
  赵厢绮呸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壳,一扭三摆的从廊子上过来,“神女有意,襄王无情,戏文里是这么唱的吧?”凑近梅婉玉耳侧,“你也不瞧瞧这位爷是做什么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的主,你却整日跟他跩文词儿,什么你认得,我记得的,我听了都嫌牙疼,哪家正常过日子的人经得住这么酸的?瞧着咱俩在一处也有几年了,我奉劝你一句,往后再嫁人可不敢跟人这么酸了。”
  梅婉玉心里正难受,哪有空理她,转身阖上门,瘫坐在门板后。
  赵厢绮在门外撇撇嘴,青罗拿着毛麾上前给她披上,冲门板努努嘴,小声道,“刚我去厨房路过二门,听见林田生家的正在分派人手,说是将军交代了,明儿一早要把她和梅家的一应东西都送回梅家。”
  “……”赵厢绮冷哼一声,这倒好,她们俩一块进的门,最后落了一样的结果。
  回屋的路上,青罗小声问赵厢绮,“夫人今天上午叫娘子过去,都说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问我什么打算呗。”赵家如今失势,她爹又缩在大娘的淫威下,不管她生母的死活,前儿刚派人把弟弟接回去,意思已经很明显——她生母被扫地出门了。
  “娘子怎么回的?”青罗真有点担心,她们这位姑娘看着是张牙舞爪的,实则只有个空架子,打奴骂婢在行,坐堂理事真是摸门不懂,怕她一时脑子转不过来。
  “她怎么问我怎么回呗,她问要不要给我换个地方住,我说用不着,再等个年把两年的,将军说不准就要外调,到时送我出去就行,我可没有东屋那么大的志向。”更不愿意在这里守活寡,“她就问我出去可是要再嫁,我就应了,自然是要再嫁的。”她才双十年华,谁愿意自己一个人过?“夫人其实为人挺不错的,还帮我分了分眼下的情势,说是我现在回赵家未必有好结果,我觉得她说的挺对,正所谓头嫁听父母,再嫁靠自己,我就求她帮忙给找个像样的媒人。”
  “……”青罗哑口无言,心说姑娘你倒是好意思开这种口?!
  主仆俩前后进了屋里,兰草堂再次恢复平静。
  ******
  梅院。
  掀开正堂的门帘,迎面是一块牡丹图纱屏——因小七喜欢纱屏,元宵没过就换去了冬日那块,纱屏内灯烛摇曳,人影重重,时有女子和稚童的嬉笑声传出。
  “将军回来了。”打帘子的小丫头笑着冲室内传禀一声。
  一众丫鬟婆子纷纷站到两侧,待李楚转出纱屏时,静静朝他弯身行礼,随后鱼贯退出去。
  “刚听说你从东府出来,怎么这会儿才到?”小七把怀里的轩哥儿递给乳母,“六盘街(吴宅)下午刚送来半扇野猪,知道你回来,炖了一盅大骨,原以为你马上到了,就给端了过来,都快凉了。”接过芳如递来的湿布巾给他。
  李楚卷了两下袖子,很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布巾,“去了趟兰草堂,耽误了。”擦完手和脸,伸头逗了逗乳母怀里的小儿子,这才弯身坐到桌上,顺手弹了一下恒哥儿的小脑门,“听说前些日子跟老师去太学了?可学到什么东西?”
  小家伙对那日太学之行实在模糊,课堂上没听懂几句,课后又一直在昏睡,醒来人已经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旁边还有个陈太医扒眼掏耳朵的,实在无趣,听亲爹这么问,只得摇摇头。
  “不知不耻,耻于知而不知。往后好好跟老师学学。”上手就想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却被小家伙一偏头给躲了,李楚不但不恼,反而还欣慰的笑了笑,果然跟他小时候一个德行。
  小七在旁看着这父子俩,不禁摇头,心说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家教使然,“他这么硬性不挠的,都是让你给纵容出来的。”喊来芳碧领小家伙回去,时辰不早了,该回屋梳洗去了。
  小家伙在桌前磨蹭了半天,直到听他爹说已经把带回来的礼物放在他屋里,撒欢子跑走了。
  恒哥儿一走,乳母也抱着轩哥儿出去,往常轩哥儿是跟他们夫妻睡的,今日难得小别胜新婚,自然要把孩子带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时,小七单手撑腮,静静看着他用饭,“你让梅婉玉明日一早回梅家去?”
  李楚点头,“刚在东府跟三哥聊了一阵儿,眼下正值秦川多事之秋,不便大动干戈,只能委屈你了。”顿住筷子,“正巧昨日三哥随叔爷入宫觐见时遇到了吴县公,顺嘴帮吴县公谋了个差使。”权当是给吴家赔礼道歉了。
  “……”姜还是老的辣,这么一来不但她的委屈不好再提,连吴家都好似欠了秦川的,“叔爷这手真高明。”
  李楚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让人听去还以为她在派老家的不是。
  小七吐吐舌头,改口道,“梅婉玉这个心思狠的送走了,的确是好事一桩,也不知将来还会不会来个更狠的。”
  李楚被她的话逗乐,这是在提醒他不要想着再纳妾?“别忘了,兰草堂那两个可是你让进来的。”
  “你到会讨巧,在这儿等着我呢?那会儿我是什么身份,能做得了你的主?”当时那个情势,她若是不同意梅赵二人进门,自己也别想好。
  “那会儿做不了主,如今还做不了?”他的身家性命如今可都在她在手里捏着呢,她不让人进门,他也没钱养啊。
  “我不是担心你。”对他她暂时很放心,“京城里的关系这么复杂,加上咱们家这种背景,有的是人想把姑娘送来。”吴家老太太够正大匡扶的品性了吧?不是照样把她送来给他暖床?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告诉你一个能高枕无忧的诀窍——”身子微微朝她身边靠一点。
  小七不信他的话,却还是忍不住把耳朵往他这边凑了凑。
  “使劲生孩子让我养,就没空管那些事了。”一本正经的给她建议,却得了媳妇一记白眼。
  这一夜,梅院的灯熄得特别早,直到潇潇雨歇时,他才在她耳边一语双关的安慰了她一句“辛苦了”,同时还告诉她一则好消息——这趟南下途中,他跟晋王要了个差事,不日便可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至少两三年内是不怕有人再往他们院里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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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六十八  母女
  梅家离开后没多久,大房梅氏就“病”了,听说需要静心休养没法理事,大房的一应事务都交到了樊姨娘手上。
  进了三月后,天气转暖,李贺回京向祖父和父亲交代秦川善后事宜,顺道将妻子梅氏带回秦川,据说并不住在千叶峰老宅,而是送去了桃谷别院,因为那里更适合休养。
  梅氏所生的两个女儿,大的今年也有十一了,自打樊姨娘生辰哥儿差点出事后,黑氏就有意识将两个孙女跟生母隔开,送两个女娃进了女学。梅氏忙着整治满院的妾侍,也没时间管孩子,偶尔人来疯似的想起来,抱着俩闺女哭一番,起头也充满了怜爱之意,后边越哭越来气,忍不住就开始控诉李贺宠妾灭妻的种种罪行。
  大女儿梅洛君慢慢长大了,偶尔也会劝生母几句,与其在这埋怨父亲,不如放下那争强好胜的性子,潜心掌管好后院,祖母和父亲始终不曾开口把管家之权交给樊姨娘,说明他们还是希望母亲能尽早清醒过来的,奈何梅氏根本听不进劝。
  两个女孩自六岁起便进了女学,因京城尚未找好老师,黑氏就让她们暂时留在了秦川,反正李贺也一直在秦川留守。
  “母亲,今日是我和妹妹最后一趟来桃谷,再过几天就要启程往京城去了。”在母亲控诉的间隙里,李洛君终于找到机会说出这次来意。
  “……”梅氏愣了一阵儿,突然有些害怕,女儿们去了京城,她怎么办?忙上前抓住闺女的小手,“洛君,娘除了你们姊妹俩已经没人可依靠了,你们不能丢下娘不管。”她们在秦川,李贺还会带她俩过来看她,她们要是走了,李贺是绝对不会再过来的。
  “所以——母亲觉得我们该怎么办?”李洛君对上母亲的目光。
  “去找你爹,让他把我接回去吧?就说娘以后什么都不争了,只守着你们姊妹俩过日子。你是你爹的第一个孩子,自幼他就疼你,你说的话在他那里最管用,比燕子居那个都好使。”摸着女儿俊秀的小脸蛋,不无哀痛道,“你要是个男孩该多好,娘也不用受这些罪了。”
  李洛君苦笑,“母亲该庆幸我是个女儿。”若她是个男孩,有这么一个不明事理、只为娘家的亲娘,李家怕是早就痛下狠手了,怎么可能留着她祸害下一代秦川之主?“母亲这次因为什么事被送到桃谷的,您还记得么?”
  说起这事梅氏心中简直一万个冤屈,于是愤恨道,“我怎能不记得?都是五房那个小贱妇害得,她觉着你婉玉姨母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千方百计想陷害她,竟然狗胆包天连你思玉姨母都不放过,还害得你外祖家陪了那么多钱财,连长河营运都受到影响。我不过是在你祖父、祖母跟前求了几次,他们也是老眼昏花了,竟连这么简单的栽赃诬陷都看不明白。”什么秦川之主,依她看就是有眼无珠,“一个小小的榆州吴家,也敢跟我们梅家比大小,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螳臂当车!”
  “……”看着眼前愤怒的表情都有些扭曲的生母,李洛君想起了父亲的话——她已经没救了,父亲唯一能做得就是为了你们姊妹俩保住她的头衔,“母亲,有件事你必须得承认,思玉和婉玉姨母的确动手了,五婶能做到不追究,已经是给梅家留足了面子。”
  “拿人拿脏,她有证据么?”说到这些梅氏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梅氏这话让李洛君想起了有次偷听祖母跟祖父评价她娘的话——又蠢又坏,没错,梅家老太太教出来的这些个姑娘都有这个特征,以为自己做得云淡风轻,毫无破绽,却不知全世界都知道这些事是她们做得,“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同样做错过,为什么三叔能原谅三婶,甚至倾尽家财帮赵家还债,父亲却始终不能原谅你?”赵氏也糊涂过,却在某日突然觉醒,明白了自己的路到底该怎么走,而她娘亲却认准一条道走到黑,偏偏这条道是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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