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被女儿戳中了痛处,梅氏的怒气骤升,“她比我命好,有两个儿子傍身,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你三叔自然拿她没法子。”随即又想到赵家的现状,“可惜男人原谅了又有什么用!娘家落败成这样,就算将来起复,也顶不起原先的架子了,她脸上也没光。”
  “母亲脸上有光么?”李洛君道。
  “怎么没光?每年节礼时,你祖父祖母给你们姊妹送来多少好东西?哪个院子及得上咱们的风光?”每年过节时是她最快活的日子。
  听到这儿,李洛君冷笑一下,“没错,每年节礼时,祖父祖母都会让舅舅给咱们送几大车的节礼,可是母亲有没有想过,舅舅回去时又带走了多少?就说前年吧,外祖给我们备了近千两的节礼,舅舅离开时却从父亲私库里带走了两万多的银子,连累母亲的管家权被收走,最终银子还了么?”
  “你……你这个死丫头,那可是你亲舅舅,再说那银子也不是拿出去乱花,是去谋差事用的,你年纪小不懂,这出仕做官都要上下通融,那两万银子都不够,你外祖还添了不少呢。你舅舅做了官,将来你和妹妹定亲时,人家也不会小看你。”
  “我是秦川李家的嫡长女,谁会小看我?!用得着一个买来的五品小吏给我撑面子么?”直指母亲的语病。
  “……”梅氏没想到亲生女儿居然会拿这话堵她?!“他们可是你的至亲!”
  “我爹我祖父祖母、太爷也是我的至亲,既然同是至亲,为何不一碗水端平?”李洛君厉目,“姻亲之间相互援手本没有错,可梅家却打错了主意,既然是互助,就要你助我,我助你,而非只是我助你。梅家在权势、金钱上不敌李家,在这方面可以不做强求,可身为被助一方,却不思报答,只一心为自己谋利,如此行径,与小人何异?母亲口口声声骂三婶和五婶的娘家攀附权贵,没错,他们与梅家一样,同是攀附寄生者,可人家怎么做的?赵家散尽家财也未累及亲家的名声,吴家子孙借五叔的势谋得职位,兢兢业业守卫边疆,不但没让五叔丢面子,反而给他挣了不少面子。再者,三婶、五婶是如何掌家的?他们家可没咱们家这么大进项,大宛口一役他们拿出多少私银供给前线,咱们家又拿出多少?”当时她跟在祖母身边可是一清二楚,三房、五房都送来两万两银子,只有她们家是一万五千两,父亲当下羞得无地自容!
  “我是存不住银子,可是你外祖家在秦川危难之际,却没想着举家逃跑!”梅氏被女儿说得有些急了。
  “是么?没有举家逃窜的打算,怎么会在长河上备着那么大两艘空船?”大难临头,谁家不留点后路?就是李家自己也有另一手打算,这没什么可耻,是人都有私心,“赵家蠢就蠢在没你们做得隐蔽而已,你们梅家在阴谋诡计上一向擅长。”
  “你们梅家?”梅氏哆嗦着唇,想不到女儿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对,你们的梅家,母亲您扪心自问,有否当我和洛蓉是您的家人?”小丫头扁着嘴,“自打我记事来,就听惯了您的抱怨,我不是儿子,我不能帮您稳固地位,不能帮您得到父亲的关注,所以我努力听话、懂事,想让您舒心些,少念叨我和妹妹一点,甚至想各种法子让父亲来咱们这儿,可每回父亲来了,您又做了什么?抱怨、哭闹,咒骂那些小姨娘。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当女儿的没法给你们评理。我就是想要一家人安安静静吃个饭,哪怕一顿都行。”擦擦眼角的湿濡,“外祖一家是您的至亲,您心疼他们没有错,可是您想没想过,我和洛蓉也是您的至亲,您帮舅舅买官花钱,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您帮舅舅的儿子、女儿准备彩礼、嫁妆,那是您疼侄子侄女,我也不觉得不对,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我和洛蓉多大了?您有没有给我们准备呢?”
  “……”梅氏被问住了,她的确没准备,“那是……你和洛蓉是你父亲的嫡女,你父亲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你舅舅没这么多钱,我就想……帮她们多准备点,免得将来让人笑话。”
  “是啊,父亲的确不会亏待我们,为了我和洛蓉的将来着想,他说他不会为难您,更不会给您休书,只是今后您怕是要在这里长住了。”看一眼四周的景色,“这儿挺好,景色宜人,的确适合修身养性。”
  “……”梅氏浑身一震,上前紧紧箍住女儿的手腕,“洛君,我可是你的亲娘,你不能不顾骨肉亲情。”
  忍着被紧攥的疼痛,李洛君问她,“您想让我怎么办?”
  “求你父亲,求他放我回去,不去京城也无所谓,回千叶峰也行。”她是秦川的大太太,将来的女主人,绝不能被不明不白关在这儿,“不行你就去求你外祖,求他去李家找老太爷,我到底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啊。”
  “外祖?”冷哼,“母亲大概不知道吧?外祖母已经选了音儿表姐,说是要来照顾我们姊妹的。”项庄舞剑,恐怕意在她爹吧。
  “……”梅氏跌坐在床头,口中喃喃道,“不可能……早就说好了不会让人进来的。”
  看着呆若木鸡的母亲,李洛君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到底是她亲生母亲,心里肯定舍不得,“母亲放心吧,祖母和樊娘子已经在打理我和洛蓉的嫁妆。”父亲找她谈过,家里已经开始为她寻思亲事了,所以这次去京城,很难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母亲自己多保重身子,有空闲多思量些,想清楚就好了,兴许祖母和父亲还会把您带回去。”
  梅氏呆呆坐在那儿,任凭两个女儿苦口婆心的劝说,始终毫无反应。
  直到几个丫头婆子将两个女孩劝走,半天后,梅氏才回过神,哭喊着要去追女儿,却被一堆丫头婆子拦在了内院里。
  不远处的山道上,李贺背倚着桃树,见女儿的马车过来,拉马上前。
  “父亲,母亲会一直住在这儿么?”李洛君仍旧是想为母亲开脱一二。
  “看她自己了。”李贺对这位发妻实在是没法子了,十几年了,油盐不进,“将来你出嫁后,以她为戒吧,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对父母最大的回报。”他真怕这两个女儿步梅氏的后尘。
  “音儿表姐呢?您会接她来么?”李洛君追问。
  李贺冲女儿笑笑,“小丫头片子,把你爹当成什么人了?”他要真是个重女色的,祖父、父亲还会选他做秦川之主?“回头去了京城,先到你五婶那儿替你母亲陪个不是。为了梅家的事,你母亲没少拿话填堵人家。”
  李洛君点点头,放下车帘,又回头从车窗望了望远处的桃谷,希望母亲能早日醒悟吧。
  ******
  梅氏走后,李宅明显安静不少,小七也开始着手收拾家当,因李楚新得了职位——去西北的田于城帮着训练新军。
  哪知东西收拾了一半,晋王处突然传来消息,让他暂停赴任,据说是圣主的身体不大好,已经近一个月没上朝了,都是晋王在代理国事。
  四月初时,李洛君的亲事有了眉目,定了江南陈家的嫡长子,这陈家也是大周开国功勋,只是如今人丁有些凋零而已。
  听樊姨娘说,梅家听说亲事后,又是送钱,又是送人,想挽回往日的亲密关系,没用黑氏出面,李洛君自己出面打发了——东西留下,人一个不要。
  小七心说这位大姐儿不愧是黑氏教导出来的,到是个聪明的,知道要跟梅家划清界限。
  晚上李楚回来时,两口子闲聊时聊到了洛君的亲事,据他说陈家是李贺亲自定下的,因为之前接触过陈家子弟,觉得各方面都不错。
  说到儿女之事,很自然就聊到了李鸿若的两个女儿,特别是由李楚和小七亲自物色人选的心安,嫁的是羊城副都护刘啸杰的表弟,今年是出嫁的第二年,前日里刚来信,说是头胎生了一儿一女,母子平安,把那边乐得不轻,拉了两大车的礼物送来家里。
  “长安的亲事也定下来不少日子了,看宫里这情势,要不要给大姐去个信,早点把孩子的亲事给办了?”小七问李楚道,怕万一碰上国丧,耽误了孩子的亲事。
  李楚蹙眉想想,“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写,正好明日三哥那边有人回秦川,顺路让他们捎过去。”
  “那更好,我明日去库里瞧瞧,有什么现成的,拿几样出来。”亲外甥成婚,他这当舅舅的肯定不能太小气。
  “那就顺带挑两样出来送去顺王府。”李楚道。
  “顺王府也要办婚事?”小七诧异。
  “上回那个静安县主。”李楚不以为意的塞一块馒头入口。
  “她?不是一直吵着非莫长孟不嫁么?”莫家让这位静安县主给闹得够呛,有一回她大小姐居然自己闯进了莫宅,据说莫长孟当时正在书房写奏折,吓得衣衫不整的从后门逃了,李楚听说后,笑得前仰后合,小七还从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开怀。
  “顺亲王再随性也是要脸的。”闺女跑人家里堵门,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他脸上也无光,“况且圣主眼瞅着要不好了,顺王府也不能一直这么没规没矩下去。”圣主在时,顺亲王可以胡闹,因为龙位上是他的亲哥哥,将来晋王继了位,那可又隔着一层,不可能再由着他们专横跋扈,“老王爷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早明白了,何苦这么放任一众子孙?”瞧他王府里都养了些什么人?
  李楚摇摇头,“萧墙之内,万事不由人,他若真把一众子孙教的文武全才,那才是大忌讳。”有才的人,难保不会铤而走险做点什么,老爷子不想子孙受牵累,才会这么放任。
  “……”皇家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既然管不了,干嘛要生那么多?”顺王府儿女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了吧?比当今圣主的孩子还多一倍。
  “……”这一点李楚的确没办法再帮顺亲王解释。
  “怎么样?圆不下去了吧?”小七笑问他。
  李楚耸耸眉毛,端起一旁的茶漱口。
  知道他一会儿要去书房写信,小七起身进内室,想帮他找件家居服换上,回头却被堵在了门口。
  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宫里,而且一会儿说不准又要被叫走,夫妻俩难得又独处机会。
  只听内室里一阵儿低嗔,“也不怕让人知道了,说你不顾君父安危,只图自个享乐。”宫里那位还病着呢,他还敢乱来。
  “一次解决,后头就安心了。”他这人做事向来丁是丁卯是卯,该守丧绝对不沾腥,但是别人也不能短了他的食粮,一粒都不行!
  外头起风了,似乎要变天,门帘随着风轻轻摇曳着,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打着卷。
  天边闪了几下,接着是隆隆的闷雷声。
  这是今年第一场雷雨,夹着龙吟虎啸声滚滚而来,掩盖了天地间的所有声响。
  闪电雷鸣之后,便是梭子般尖利的雨柱,一下一下穿入松软的大地。
  暴雨持续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终于转为绵绵。
  梅院的院门这时响了几下,看门的小丫头把吃到一半的果子放在一边,起身去开门。
  外头一个打着油纸伞的婆子道:“二门来传话,晋王府来人了。”
  小丫头不敢怠慢,顺着廊子一溜小跑来到西厢房,冲里边的芳如、芳绢回禀。
  芳如起身朝正屋方向张望一下,瞧着内室的灯亮了,拍拍身上的瓜子壳,往正屋过来。
  “夫人,二门来传话,说是晋王府来人了。”芳如在正屋门口回话。
  “知道了。”小七回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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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六十九  国丧期 上
  顶着一头凌乱发髻先把他伺候出去,这才让芳如打了水来洗澡。
  哪知刚洗完,就听芳绢急急来报,说是将军临走前让夫人赶紧去东府回报一声,让早些准备青纱和白布。
  小七一听这话,心说坏了,宫里那位怕是保不住了,赶紧换上衣服往东府去。
  当下是亥时二刻,东府这边都睡下了,只得让值夜的扣了云板。内里的人一听是四声,都着急忙火地起身。
  黑氏这几日宿在孙女屋里,一听见云板声,赶紧穿衣服往正屋去。
  小七先见到的便是黑氏,跟她说明了情况后,黑氏赶紧领她去找丈夫,一个传一个,最终到了李家老太爷面前。
  老太爷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看书,听到云板声时就已猜到情况不妙,老早让小童服侍穿上了官服,等儿子进来时,他早已穿戴妥当,交代儿子撤去家里一应金银器皿,砍竹子,并开始准备祭帘。
  这时,宫里的传诏也到了,老爷子不作停歇,坐了轿子便往宫门赶去。
  老爷子一走,李宅各房亮灯——打扫庭院,搬家具、收器皿,砍竹子,缝祭帘,发放孝衣。
  五更头,钟楼敲响丧钟时,李宅的正门也随之大开——
  门两旁的石狮子上随即被批上重孝,并用青纱蒙住双眼,石狮子底座后头也竖起了青竹,青竹顶上挂着硕大的黑纱孝帘。
  紧接着,乌衣巷里家家正门大开,青竹立帐,由此蔓延开去,至东方天际发白时,满城皆挂孝,并肃立无声。
  李家男丁在丧钟敲响不多久,就在李让的带领下赶赴宫门外,与满朝文武一起跪于宣德殿外。
  至卯时三刻,由宫门内分出九路人马,通体白衣,沿京城中轴线分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发丧。所到之处,官民均皆向北而泣,视为哭临。
  小七来这世上十几年,头一回碰上国丧,并不知其中规矩,只能事事向黑氏看齐。
  由黑氏引着,李家全宅上下在街上向北跪哭了大约半个时辰,至辰时三刻时,才起身回屋。
  黑氏向儿媳、侄媳和一众女眷们交代国丧期间的注意事项,尤其圣主停灵期间,忌喧闹,忌享乐,忌艳妆,总之一切跟玩乐沾边的全都不能沾。接着又讲了一堆繁杂的程序。
  小七听后觉得很受用,恨不得拿笔记下来。她到底不是大家出身,对这些“顶级”规矩知之甚少。不会就得学,尤其她家爷们的身份,说不准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能多学一点是一点,书到用时方恨少嘛。
  在东府听完规矩后,回自己这边又交代了一番,至巳时初才开始用早饭。
  “挺着这么大肚子,不好好在家休息,进来院里做什么?”看着红拂帮忙往桌上端饭,小七不无责备道。
  “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着夫人这边肯定缺人手,青莲和梅香又都嫁出去了,这几个小的一时间也顶不上事,怕忙不过来。”红拂摸摸小锅似的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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