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从病床上下来,这时候,白色帘幕后传来交谈声。
“公爵大人,有件事我必须得问清楚。”说话的人是她的主治医生,“她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等临产时……我只是说,很大程度上存在这样的可能性,也许,我们需要做一些取舍,”
卡兰没有动弹。
取舍?
过了几秒钟,她听见希欧维尔用冰冷低沉的声音问:“具体是指?”
“如果出现意外,我们应该留母亲还是孩子?”
卡兰觉得心脏中的悸痛感又来了。
希欧维尔很久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卡兰猜他这时候脸色不太好。
因为医生的声音里充满惶恐:“抱歉,公爵大人,我不该问这种蠢问题!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孩子至少有一半是希欧维尔家的血统。
但奴隶什么都不是。
问保大保小简直是在侮辱希欧维尔家族。
卡兰躺在病床上,闭眼假睡,等希欧维尔离开才起来。
临走前,医生给了她下一个疗程的药物。他说现阶段药物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更进一步的治疗必须进行手术。
但是手术风险太大了。
成本也极高。
卡兰听医生的口气,似乎没有进行手术的打算。
她回到旧船后,把自己这些天整理的择校意向全部推翻,又重新回到最初的起点——瑞贝卡推荐的首都大学医学院。这是帝国首都大学本身是世界前十的名校,医学专业排名更是世界前三。
她一直觉得医学是门枯燥繁重的学科。
但是现在它在她心目中变得很特别。
它可以做到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也做不到的事情——
它与死神抢夺生命。
如果能够活下来,卡兰想要学医。
她想找机会把择校意向告诉希欧维尔,不过他最近很少出现。
也许是因为太忙了。
也许是因为那一夜的事情,他想回避她。
那晚,不管从什么层面来讲,都让人印象深刻。
希欧维尔脱下了那层自诩文明精英的表皮,如野兽般享受她的身体。用牙,用手,用一切从远古就具备的本能,和超越技巧的侵略特性。卡兰试图保持清醒,却不得不被他烈火般的热意侵袭,她痛并竭尽全力,像战斗般与他交-合,被他榨尽每一丝的勇气。
卡兰很难忘记那一晚。
她从未如此艰辛地为一件事奋争过。
大概在八月底,阿诺前往联邦共和国读书。
卡兰也被带上了私人飞机。
阿诺把仆人们都赶出去,机舱里只剩他们俩。
卡兰想睡一会儿,但是阿诺一直不让,他不停在她耳边叨念自己的新学校,讲联邦共和国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你学什么专业?”卡兰突然问。
“哲学。”
“……”
卡兰沉默了。
“你是故意为了气你父亲才选的这个吗……”
“不是,我觉得学哲学轻松一点,可以有更多时间出去玩。”
阿诺上下扫了她一眼:“你会被送去哪里?”
“不知道。”卡兰摇了摇头。
阿诺给她写了张字条:“我到共和国后会换新的手机卡,你可以通过这个邮箱联系我。”
卡兰没有接,狐疑道:“你想做什么?”
“拉斐尔让我照顾好你,不然就把我所有球鞋都烧掉。”阿诺嗤笑一声,“他可真把自己当成希欧维尔家的主人了,他以为我会听他的话吗?”
“所以,你给我邮件做什么?”
阿诺眯着眼睛,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视线让卡兰非常不适。
“说真的……我很好奇。”他凑近了卡兰。
卡兰迅速往后退,被他揪住头发拉到自己面前。她咬了咬嘴唇,头皮生痛。
“你是怎么诱惑他的?”阿诺低声细语,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凶恶,仿佛要将她刺穿,钉死在座椅上,“要我说,他根本没必要因为一个奴隶添这么多麻烦。”
卡兰往后退,每退一点,头上的痛苦就多一点。
当她退无可退的时候,阿诺忽然放手了。
他恢复那种若无其事的口气:“记得联系我。”
卡兰喘着气看向他的侧脸。
他像个年轻版本的希欧维尔,长直银发,冰冷傲慢,只是没有那么深沉恐怖的气势。
但卡兰不会忘记他在她面前杀过人。
“你晚上会做噩梦吗?”卡兰胸口起伏着。
“不会。”阿诺斜睨了她一眼。
卡兰离开他身边,去更远的地方坐着。
一觉睡醒,他们就抵达了联邦共和国。
阿诺坐上车,被送去学校附近的公寓。卡兰则被塞进另一辆车里,黑色窗贴,座椅舒适,但完全封闭。保镖看起来都是外国人,不说话也不跟她进行眼神交流。
他们把她送到目的地就离开了。
目的地是一座位于城市中心地带的高楼大厦,卡兰被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带到最顶层。
这里有单向落地窗,和荆棘鸟庄园的大书房一样,三层楼打通,螺旋扶梯。上下看起来是普通起居室的样子,但装修太过于干净了,复古原木色壁纸,手工挂毯,水晶吊灯,白色长毛地毯,一眼就看得出是谁的布置。
“为免您受打扰,楼下一层已经被清空了,屋顶也没有人可以上去。”有个看起来像医生模样的女人,给卡兰介绍情况,“从现在到产前的一个月,我们会好好照顾您的。”
她似乎是联邦共和国本土人。
其他一些医生、护士、看护者也都是。
帝国和共和国属于同一语系,但语法和口音有微妙的差异,所以卡兰能够分辨得出。
医生谨慎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女。
她被带到这里后,有几分惶恐不适,但是很努力地想冷静下来。
其实这里所有医护人员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他们签过保密协议。
有人聘用他们为一位孕妇做产前陪护工作,时间一个月,雇佣金和违约费都高得可怕。工作地点和内容都被严格限制,除了医生,其他陪护人员的性别都限定为女。
医生没有见过雇主,但她可以通过口音辨别,跟他们签协议的人来自大洋对岸的帝国。
医生猜测眼前的少女是某位帝国权贵的情-妇。
因为她的发色排除了她是未婚先孕的贵族小姐的可能性。
医生把卡兰领到餐桌旁边:“先吃晚饭吧。等会儿您可以睡一觉,倒倒时差。明天开始,我们有一些针对低龄产妇的课程。”
第41章
医护人员当中,除了产科医生,还有心血管内科医生。
他们已经拿到了病历,知道患者的大致情况。
她目前全靠昂贵的药物维持病情稳定,但是已经渡过了最容易发生危险的阶段。接下来,医生们只需要维持这个稳定状态,然后让她做好生产的准备。
在孕妇抵达之前,他们就进行过几次会诊了。
大部分医生认为她是无法顺产的,他们已经做好了剖宫产的准备。
现在他们还要做好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方案。
比如输血。
比如心力衰竭。
卡兰发邮件给阿诺,把落地窗外的景象拍给他,这样他就能找到她的具体位置。
但是阿诺迟迟没有回信。
他一下飞机就忘了卡兰,瞬间投入纸醉金迷的自由生活。他只花三天就熟悉了学校附近的所有酒吧,知道了学校最漂亮的姑娘在哪个系,还交了几个和他一样来联邦共和国留学的富家朋友。
卡兰后来又发了好几封邮件,他完全没有回应。
后来还是拉斐尔打了个跨洋长途,问他最近卡兰怎么样,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件事儿。
他翻出卡兰的邮件,找到她所在的地方,但是没法进入顶层。这里被严格地看守着,保镖并不是他熟悉的面孔,而是一些来自埃塞尔的雇佣军。
他觉得父亲有些大题小做了。
卡兰收到阿诺的回信。
“我没法进去探望你,我的长发公主,你能从里面出来吗?”
卡兰也想过要出来,但医护人员不允许她离开大房间。
她有足够大的活动范围和一些科学的课程。每天一大群医生围着她,告诉她怎么吃怎么睡怎么调整心态,但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一天天阴沉下去了。
她都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这里的医护人员也许是受到了什么指示,没有人跟她闲聊。
后来拉斐尔给她打了个电话。
“卡兰?”
“是的……你终于想起我了。你的弟弟前两天在楼下徘徊了三分钟不到,就放弃我去旁边的大楼看电影首映式了。”
卡兰有语气几分抱怨。
她其实知道拉斐尔没有必要,也没有责任联系她。
她只是一直觉得拉斐尔是不同的。
他确实关心她。
不是像希欧维尔一样关心孩子,或者像阿诺一样关心一个新鲜事物。
拉斐尔像关心一个普通人一样关心她。
“你还好吗?”拉斐尔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不,一点也不好,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蚕茧!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慢慢等着一个玩意儿破体而出!”
她的描述让拉斐尔有点心惊肉跳。
“深呼吸……不要激动。”
“我不激动!”卡兰大声地说,透明玻璃外的护理人员看了过来,“在你打电话给我之前,我已经有八百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你父亲难道把所有看护人员的舌头都剪了吗?拉斐尔我真的要疯了,我不行了,但凡这里的窗户开个口子,我一定会跳下去的。”
拉斐尔那边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
过了会儿,另一个声音道:“你要从哪里跳下去?”
卡兰像被浇了一桶冰水似的僵在原地。
这个声音深沉,缓慢,带着某种冷酷的优雅。
“希欧维尔?”她情绪稳定下来。
“明天我会来看你……”希欧维尔发现卡兰已经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还给拉斐尔。
“再打回去。”
拉斐尔尴尬地拨了遍电话。
卡兰已经不接了。
希欧维尔让他先出去。
他翻了翻行程安排表,钢笔笔尖抵在明天上午这一栏,直到沁出墨痕也没有动弹。
他不是阿诺或者拉斐尔。
他出一趟国,会有很多很多双眼睛盯着,会产生很多猜测,导致很多后果。
他绝对不能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随意离开境内。
这是完全不妥当的。
但是。
但是他的奴隶听起来很绝望。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了,但是仔细一算其实也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上次她跟他说话时,正死死掐着他的肩膀,含糊不清地骂他,身体却拼死绞紧他。
他还是把明天的行程划掉了。
“明天去联邦共和国,行程不公开。”他通过电话告诉管家,“要尽快赶回来。”
第二天深夜。
卡兰被嘈杂声吵醒了,她看见医护人员被驱逐离开。
一盏暗灯打开,有人大步走进来,风衣长及脚踝,帽檐压得很低。当他把帽子取下后,流动的银色便倾泻下来。他扎了个简单的马尾,穿便装,拿着漆黑的手杖,神态有几分疲惫,但气势仍是压倒性的。
他进来之后,整个房间都变得逼仄狭小了。
“睡得好吗?”希欧维尔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问。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你来之前,很好。”卡兰慢慢坐起来。
她现在行动有些艰难,希欧维尔上去扶了她一把。卡兰死死攥着袖子,厌恶地甩开他。希欧维尔迅速反扣住她的手,视线阴暗:“不要反抗。你已经知道反抗的后果了。”
卡兰也不知道是因为怀孕导致情绪失控,还是想起那晚的事情,有种超乎平常的愤怒。
她脑子里空白了一下,手抬起来,甩了希欧维尔一个耳光。
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房间里非常清晰。
希欧维尔微微侧头,银发遮过眼睛,卡兰感受得到他暴怒的视线。
卡兰声音颤抖:“下次你再这样对我,就只能得到两具尸体了。”
希欧维尔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她觉得自己都要被掐骨折了。他森冷的目光落在她脆弱的脖颈上,又慢慢移到肚子上,他深深吸气,放下了手杖,将银发撩回耳后。
“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威胁道。
卡兰已经平静下来:“那是因为做的人还不够想死。”
希欧维尔在她面前慢慢俯身,他声线压抑又克制:“我特地来一趟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
卡兰反唇相讥:“我来庄园也不是为了给你生孩子的。”
希欧维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眼睛蔚蓝,在暗光中像海一般深邃宁静,看不见的地方翻滚波涛。眼神仿佛可以剥离她身上的所有盔甲与保护,直接望到最脆弱的地方。
“你的养父母……”他低声道,“你想知道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吗?”
他在发现拉斐尔和卡兰有秘密联系后,立即审问了长子,发现他曾为卡兰寄过信给养父母。她应该很在意这对养父母,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给他们带去自己的消息。
“你怎么敢……”卡兰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想推开希欧维尔,但希欧维尔张开手把她小心抱住了。
卡兰挣扎着怒道:“你怎么敢拿我的父母威胁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平安生产,说不定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们。”希欧维尔后退一点,坐到沙发上,把她抱上自己膝盖。
他觉得卡兰从来没学会过什么叫“娴静”。
卡兰喉咙微哽,没有说出话来。
“你不想去吗?”希欧维尔拍了拍她的背,她看起来很想说话,但是怕一开口就哭出来,所以一直捂着脸。
这么近距离看,她稍微丰润了一点,但脸色还是很苍白,眼睛下的青色也没有减退。
希欧维尔低头舔她眼角的泪水。
卡兰的身体僵硬了。
“别这样……”她颤声道。
“没关系。”希欧维尔近乎耳语地安抚,“不会让你疼的。不要怕。”
他慢慢下移到唇边,把卡兰抵在他胸口的手拉到下面,一边安静地亲吻她,一边引导她进行摸索。他又恢复了最开始那种平静,如果卡兰没经历过狂风暴雨般的夜晚,说不定会觉得他就是这样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