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跟他来回拉扯,据理力争,最后才达成约定——她会像穆-斯林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并且戴上假发去学校,但她必须要见一次自己的孩子。
“你可以每周见一次。”那时候,希欧维尔用毫无波动起伏的语气告诉她,“不过恐怕你没法跟她交流。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遗传问题,她可能需要在重症监护室呆几个月……甚至几年,直至进行心脏移植,完全脱离危险。”
第46章
第二天,希欧维尔又来了。
他穿黑衣,戴着纯银十字架,银发温顺柔软地垂落腰际。卡兰意识到今天是周日,他刚刚在教堂做完礼拜。
“我错过了一学期的课程,能不能补上?”卡兰问他。
“这只能你自己解决。”希欧维尔将黑色外衣脱下,挂起来,然后解开一粒衬衫扣子。
他微微颔首,示意卡兰去床上。
卡兰把椅子转了圈,用椅背挡着自己:“那我能不能买点书自学?比如现代医学……”
“别跟我说这些。把你要的东西列张表,第二天会有人送来。”他在床边坐下,招了招手,“过来。”
卡兰站在椅子后没动。
希欧维尔讽刺道:“我以为你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孩子为什么能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
卡兰走近他,在他双腿之间抬膝,爬上床,然后在他试图亲吻的时候忽然抽身。
“我以为你很清楚你脖子上的十字架约束了你什么。”卡兰模仿他讥诮的口吻说道。
希欧维尔搂过她的腰,把她扯到床上,牢牢制住,然后伸手放下帘幔。
光线瞬间变得黯淡。
他的十字架垂在卡兰眼下。
受难者的面孔栩栩如生,所有人都用“悲悯”来形容他,但卡兰没有看出来。她甚至一直不觉得他在注视众生。他好像谁都没看。
希欧维尔解下了十字架。
“它不在了,不代表信仰的约束就不在了,对吧?”卡兰镇定道,“你有对着婚戒和神起誓的……还是说你已经离婚了?”
“是蒂琳先背叛的。”希欧维尔低沉地说道。
但是,她先背叛,不代表他也可以背叛。
这不是双向的问题。
他心里很清楚。
窗外早已经有了秋意。
风又凉又燥。
鸟喙耐心地剥开层叠的花瓣,最终从里面看见蜜露和蕊,授粉者贪婪地索取与灌注,即便在深秋中也仍在酝酿澎湃的生命热情。
卡兰疲惫地喘着气,指尖绕过他取下的十字架的银链条,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希欧维尔把十字架从她手边拿开,用一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她:“不要碰。”
卡兰愤愤地扫了他一眼。
“你到底为何而信神?”
“家庭传统。”
希欧维尔把套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重新穿戴好衣服,然后起身离开。
卡兰觉得他真是为了解决需求才来的。
“我不懂。”卡兰想表达双重意义上的不懂。
因为家族所有人都信教,所以他也信教,这有意义吗?
他有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妻子,却非得来这里解决需求,到底图的什么?
“劣等种族没有信仰,我不指望你懂。”希欧维尔冷冷地将十字架戴回去。
“我的养父母也信教。”卡兰按着腰,从床上坐起来,“我做过礼拜,唱过赞美诗,但是……”
希欧维尔往她光洁的背上扔了件丝质睡袍。
她一点点爬起来,揪住希欧维尔领口的十字架,黑发丝丝缕缕地落在胸前,半遮半掩。
“但是我总觉得神的话很难让我信服。”
卡兰眨了眨眼。
“在伊甸园里,神说,吃下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当日必死。”
希欧维尔再次从她手里夺回十字架。
他蹙眉道:“你今天话有点多。”
卡兰拉住银链,不让希欧维尔离开:“但是,夏娃和亚当吃下了禁忌的果实,也并没有死,不是吗?”
她黑发黑眼,只披一缕薄丝,想要盘缠而上,恍惚间让人看见伊甸园里的蛇。
她竟妄图指责神在说谎。
希欧维尔视线微凝:“神惩罚了他们。”
卡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松开,手穿过睡袍的袖口,低头整理腰带。
“是吗……我以为是神想看她赤-裸而无知地,呆在他的花园里。永远。”
你不得吃下禁-忌之果。
假如这是谎言。
这最好,就是谎言。
因为希欧维尔已经吃过上面的果实了。
他神色阴沉,抬手拉开了卡兰刚系好的裙带,重新把她按回去。
银色十字架一直烙在两人紧贴皮肤之上。
*
下一周。
卡兰终于见到了孩子。
她站在玻璃窗外,离得很远很远的地方,很难看清婴儿床上的小不点。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连旁边的彩虹小马布偶都比她大。
十分钟之后,希欧维尔就把卡兰带走了。
这之后,他又带卡兰去探望过一两次。
卡兰很快就对这项活动产生了厌恶。只能远远看着而不能近距离接触带来的痛苦,比完全不能接触要大得多。她甚至觉得这样长久下来,她也会忘记自己曾生育过一个孩子的事实。
希欧维尔比她更厌恶这项活动。
他希望不要再有人提醒他生过一个混血儿。
十一月过得很快,转眼就踏入了十二月。
这是个重要的月份,因为有圣诞节,还有结婚纪念日。
阿诺和拉斐尔都会放假,蒂琳夫人也因为天气寒冷,不再频繁外出。
整个希欧维尔家,只有公爵保持忙碌。
卡兰也很忙。
她不知道医学院一学期竟然有这么多课。
光是教材都堆了整整一柜子。
她得花几个月时间,在春季开学前把错过的内容补上。
希欧维尔偶尔会在晚上找她,他从不过夜,但他带来的疲惫感常常持续到第二天。卡兰甚至想学会怎么在最短时间内把他耗尽,然后抽空做点别的事情。
这基本不可能。
幸好,希欧维尔很快会离开近一个月。
他和蒂琳,还有两个孩子,要去南部海岛度假。他们还邀请了蒂琳家几姐妹以及戴维斯伯爵在岛上过圣诞节。
女仆长、管家,还有很多仆人会跟着一起去。
也就是说,卡兰会轻松一段时间。
希欧维尔临走时把手机还给了卡兰。
他之前把它拿走了。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会有人给你送食物,你只需要去塔底拿就好了。如果有任何无法解决的事情,记得联系我。”
卡兰拿回手机后,立即登录邮箱,看见拉斐尔至少发了五十多封邮件给她。后来他可能意识到父亲拿走了手机,就没有再联系。
他在帝国首都大学读书,国际关系学院。
这个看起来就比较像希欧维尔家长子会选择的专业,跟学哲学的阿诺相比简直太正经了。
卡兰从拉斐尔的邮件中翻出一封瑞贝卡的邮件。
这位医学博士还不知道一直与她联系的人是谁,她还在询问卡兰选择了什么专业,是否需要帮助。卡兰只能写邮件告诉她,自己考上了医学院,但是因病休学了一学期,下学期就能正式成为她的后辈。
没几分钟,瑞贝卡就回复了她。
“你要来研究所看看吗?我们前段时间又实现了新的技术突破,或许可以给你提供建议。别担心钱的问题,检查是完全免费的,我们的资助者很慷慨。”
第47章
卡兰委婉地拒绝了瑞贝卡。
她已经在研究所接受过很多次检查了。
她现在的情况是,不做手术无法痊愈,做手术则要承担巨大的死亡风险。至于心脏移植,那更是难事,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器官来源,也无法预料换心后的排异反应。
现在她状态稳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手术的必要性也会一点点增加。
瑞贝卡见她坚持拒绝检查,只能另找话题:“对了,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我的丈夫在医学院任教。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也许你可以从他这里获得学业上的帮助。”
卡兰对瑞贝卡表示感谢。
她看了看瑞贝卡发来的名片。
科伦波·费曼博士,医学院教授,硕博导师,帝国皇家医学协会终身荣誉会员……他有很多漂亮头衔,但是年纪很轻,可能不到五十岁。
卡兰看学校的教职工名单,和他差不多成就的医学院教授早就不止五十岁了。
她斟酌很久,发了封邮件给费曼博士。
也许是他太忙了,卡兰等了几天都不见回音。
她刷了刷社交软件,看见蒂琳夫人分享的海岛度假vlog。
他们在一片私人岛屿上,阳光灿烂,天气温暖。孩子们冲浪,堆沙堡,自由潜水,拍摄各种水母和鱼群。大人们则乘着游艇兜风,在海上沐浴阳光,品尝红酒。
照片里,所有人都看起来很愉快。
评论里也大多是羡慕赞叹。
——真希望我也能有这样二十年如一日的美好爱情。
——能来个人告诉我,照片上的项目大概一共要花费多少钱吗?
——难以想象的贵族式生活,以及难以想象的贵族式爱情。
蒂琳夫人还晒出了镶有硕大蓝宝石的项链。
配字如下:这是“亚特兰蒂斯之心”,由世界上最大的天然蓝宝石切割而成,有着和他一样的深邃美丽之蓝。我会戴着它拍摄20周年结婚纪念照。
蒂琳夫人似乎没有离婚的打算。
希欧维尔好像也没有。
卡兰又开始想吐了。
她能揣测希欧维尔想要二者兼得的贪欲。
但为什么蒂琳夫人不想离婚呢?
她的丈夫可是在高塔里囚禁了一个年轻姑娘。
她就住在这个庄园,没理由不知道这事儿。
她为什么还能毫不在意地秀恩爱?
卡兰放下手机,长叹一口气。
她不能再细想这些事了,真是越想越令人反胃,还不如趁希欧维尔不在,多补补这学期缺落的内容。
她刚翻开书,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奇怪的轰响。
有点像什么东西撞上高塔的声音。
卡兰合上书,试图从窗户往下看,外面黑漆漆的。她离开卧室走到双子塔之间的走廊上,这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外面夜色茫茫。
几个保安打着手电从草地上狂奔而来。在他们面前,一辆银白色跑车笔直地撞上了塔门。保安跑到后,从车上拽下来一个醉醺醺的金发男人。
他看起来体型消瘦,头发枯黄蓬乱。一身名贵的西服又皱又塌,被他穿得像流浪汉似的。
卡兰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几分钟后,急救站的医生也到了。他让人把金发男子抬走,然后保安把车停去了车库,仆人们检查了一遍大门,确定没有破损后才离开。
半小时不到,喧嚣就平静下来。
能开车进荆棘鸟庄园的,一定是希欧维尔家族的远近亲戚。可希欧维尔家大部分亲戚,不都在海岛上度假吗?
卡兰回房间,拿起刚放下的手机,又翻开蒂琳夫人的相册。她在一张前年的圣诞节家庭合照中找到了刚才的金发男子。
这人真奇怪。
卡兰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然后迅速埋头课本,忘了这回事。
第二天早上,她被接连不停的电话惊醒了。
卡兰迷迷糊糊地按下接听:“谁……”
“你在塔里好好呆着吗?”
希欧维尔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
卡兰差点把手机摔掉,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问:“怎么了……你要提前回来吗?”
“不是,你有在塔里好好呆着吧?”
“我可没别的地方能去。”
“很好。”希欧维尔终于恢复了正常音量。
他简洁地跟卡兰说了遍情况。
昨天,蒂琳的某个远房堂弟醉驾冲进了庄园。
他从小在共和国长大,与戴维斯家族的关系不远不近。但是因为他的父母早逝,所以每年圣诞蒂琳都会邀请他共同渡过。
“那他不是应该在海岛上吗?”卡兰问道。
“没有,他弄错地方了。”
蒂琳还在好奇这位堂弟为何没来呢。
“他酗酒,还可能吸-毒,回国时不太清醒,就跑来庄园了。”希欧维尔继续说,“不要再打断我,我得说几件事。”
卡兰听他讲完。
这位堂弟名叫赛勒斯,前几年还是个正常纨绔,近些年越来越恶劣了。蒂琳让他在庄园住几天——她也不希望有个瘾-君子来破坏自己的圣诞宴会。
“他呆在庄园里的时候,你不要出门,明白吗?”
卡兰随口应下:“我出不了门。”
希欧维尔的告诫是有道理的。
几天后的某个傍晚,卡兰准时下楼去拿自己的晚餐,刚到楼下就听见高亢的呼救声。
石门半开着,饭菜都倒在地上,送餐的女仆试图挤进来。她看见卡兰,卡兰看见她,两人同时一怔。
然后,卡兰看见一双苍白如蛛腿的手掐在了女仆脖子上。
“我可盯你好久了,小妞,你这屁股扭得真带劲……”门被推开,一头金发,脸色青白,看起来极为消瘦的男子掐着女仆走了进来。
是塞勒斯。
蒂琳夫人那个远房堂弟。
也是希欧维尔提醒过要避开的人。
“救……”女仆发出一声呜咽,试图求救。
塞勒斯这才看见楼梯上的卡兰。
她穿着蓝色长裙,白蕾丝内衬,喇叭袖下露出一节细细的手腕。下摆是精致繁复的玫瑰夜莺刺绣。
从下往上看。
裙摆无辜飘摇。
白色丝袜轻轻勒进肉脂之中。
黑发,红唇,雪肤。
她正站在禁-忌边缘一点点的位置,让人过目难忘。黑眸中散乱又惊诧的视线,在昏暗古堡中看起来像受惊的鹿。她比塞勒斯在任何宴会上见过的黑奴都更自然诱人。
塞勒斯松开了女仆,眼神像老鹰般看着卡兰:“没想到希欧维尔还藏着这个。我以为他的品味不会这么……”
“低俗?”卡兰眨眼道。
她把手背过去,给希欧维尔拨了个电话。
但是这个电话很快被挂掉了。
他可能在某个不太方便接电话的场合,比如饭前祷告。
“低俗?不,我会说……低龄。”塞勒斯似乎笑了一下,眼神里更多是不加掩饰的兴趣,“没人会说希欧维尔的品味低俗,是他在引领整个帝国上流圈子的品味。他喜欢的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