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少年扬眉一笑,本该是飒爽英姿,却被这一身红衣和满眼温柔化作了十成十的昳丽,引得离得近的姑娘们越发兴奋起来:“萧世子!萧世子!”
萧昱溶却只一勾顾簪云的小指,低笑道:“乖乖的。”随后翻身上马,徒留顾簪云一人在花轿里僵硬成了一座雕塑。
大红花轿随着萧昱溶一路自码头朝宣国公府而去。白马红衣,俊秀少年,自此这一幕深深刻在了京城女儿家的脑海里,自此再难忘却。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顾簪云都平复了心情,花轿总算停了下来。不知是谁掀开了轿帘,随后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就递了过来:“走吧。”
听到萧昱溶的声音,顾簪云再次僵硬了。
不过好歹还记得礼节,她抿了抿唇,将手搭上萧昱溶的,借力微微直起身下了轿子,随后抓住了他递过来的红绸。
跨进宣国公府的门槛,耳边的贺喜声和鞭炮声便交杂在一起,不绝于耳。长长的喜毯一路蔓延,似乎走不到尽头,不过一想到身边是萧昱溶,她便再没有什么害怕担忧的了。
一路热热闹闹地走进了喜堂,顾簪云听见礼官开始唱和,一拜、二拜,一直到最后的三拜。
深深弯下腰的时候,顾簪云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自此,她和萧昱溶……结为夫妻。
随后顾簪云就被送入了洞房。
借着盖头下的方寸之地,她在被人引着坐下的时候看清了床上的百子千孙大红缎面被,手往里放放,还能摸到几个花生枣子一类的东西。
顾簪云不由得有点脸红。
萧家婚礼不似顾家,遵从周礼,没人来闹洞房。但是萧昱溶却是一早就放出话去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来闹本世子的洞房。”
于是有贼心的被吓破了贼胆,有贼胆没了贼心,既没贼心又没贼胆的……自是更不必提。
此刻的洞房便很安静,除去喜婆欢欢喜喜的声音:“来,萧世子,用秤把盖头挑了!”
萧昱溶微微颔首,接过了那杆秤,小心翼翼地挑开了红盖头。
红盖头很轻,像一只翩翩欲飞的红蝴蝶一样,轻轻地落在了床榻上,顾簪云有些羞涩又有些紧张地笑着,缓缓抬眼。
映入眼帘的红烛摇影,昏黄的烛灯下,金冠马尾的少年一身大红喜服,繁复华丽的刺绣层层叠叠,却半点儿也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只尽职尽责地衬托出少年如画的眉目。那一双清矜贵气的丹凤眼像是揉碎了漫天的星辰,极清,极亮,极璀璨,仿佛把万千言语和人世间的山水烟火全部溶于其中,最后化作一泓秋水,映出她的身影。
萧昱溶静静地看着。少女额间是落梅妆,朱砂勾勒的梅花精致小巧,清婉而可爱。一双杏眼澄澈无比,眼尾却勾了一抹漂亮的湘妃色,显出不同寻常的姝艳来。
少年低眉,复又抬眼,视线在那粉嫩柔软的唇上流连了一下,漂亮的喉结微微滚动,随后笑着开口:“很美。”
喜婆左看看右看看,再这么下去前头的酒席就该来催了,只能一咬牙,满面堆笑地端来合卺酒:“请,请。”
二人交杯而饮,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顾簪云的心里忽然浮上来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年少的爱慕,终于成真。
喝过合卺酒,喜婆端着托盘退了出去。萧昱溶看着顾簪云,垂眼轻笑,轻轻取下了她头上沉重的发冠,随后一点点取下了那些华美而有分量的发饰,又顺了顺她乌黑柔软的长发。正红的袖口轻轻拂过面颊,柔软如云雾,带着少年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那……我先去前面了。”萧昱溶有些依依不舍。
顾簪云朝他浅浅一笑:“嗯,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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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的酒席散得很快。
准确地说,是新郎回来得很快。
萧昱溶临走前给顾簪云叫了一碗鲜虾小馄饨,骨汤里放了紫菜和小虾米,以葱花作点缀,点了香醋放了些许辣椒,漂亮的小馄饨安安分分地待在碗里,白白净净轻薄如云的面皮里裹着柔韧有弹性的虾肉,一口咬下去鲜美多汁。
他走的时候馄饨刚上,他回来的时候顾簪云一手挽着袖子一手拿着勺子正吃得开心。
就算他叫的是一大碗三十五个,她也才吃了十三个啊!
萧昱溶站在门边,看着她就笑了:“你先吃吧,我去沐浴,免得身上有酒味儿熏着你。”
顾簪云愣愣地点了点头。
走过去的时候萧昱溶刻意避得远了些,但是屋子总共也就这么大,顾簪云多少还是闻到了一些。
但并不是酒臭,就是简简单单的醇美的酒香。
她舀着馄饨,忽然笑了。
她似乎……有点醉了。
一定是厨子给这馄饨里加了米酒。
片刻之后,屏风后的水声传来,顾簪云拿着勺子的手忽然有些僵硬。
一想到萧昱溶在屏风后面,她就忍不住面飞红霞。
是了,今夜还要行周公之礼。
顾簪云面上的热气更重了。
她颤巍巍地放下勺子,特意要了冷水进来把面上的妆都洗了,一面拼命暗示自己没事没事没事……
萧昱溶洗完澡出来,就看到顾簪云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不由得有些奇怪。
“你在做什么?”
顾簪云一惊:“没没没没什么,没什么。”
说着,她转过头。
萧昱溶刚刚洗漱完,只穿了件雪白的中衣,漆黑如墨一样的长发瀑布一样披在身后,颊边还有几缕乌发沾湿了,粘在脸上,却显得肤色更是白皙。
烛火摇曳,明明暗暗。
都说灯下看美人,看的就是这一份朦胧。
顾簪云忽然觉得心头一跳。
那厢萧昱溶已经走了过来,微微俯身:“怎么了?”
顾簪云慌乱地摇头:“没怎么。”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落到了铜镜上。
一白一红,皆是眉眼精致乌发如瀑的好模样,便犹如白雪红梅,分外相衬。
“是吗?”萧昱溶勾了勾唇角,“既然没事,那早些安歇如何?”
安歇?难道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顾簪云紧张而慌乱地转过头去,正好撞进了那双眼睛里。
漆黑的眼眸暗沉沉的,像是有不知名地情愫在汹涌翻滚,却又竭力克制。他勾起她的下巴,在唇上轻轻印下一吻,片刻才放开她,微微一笑,昳丽而温柔,像是堕落的神灵在勾引迷途的少女,声音轻轻的,带点微微的沙哑:“夜深了,早些安歇,好吗?”
顾簪云恍恍惚惚如坠云雾之中,稀里糊涂地点了个头。
萧昱溶一声轻笑,抱起她转身向床榻走去,一挥袖,灭了满屋灯烛。
第57章 胡辣汤
或许是前一夜累得狠了,顾簪云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她缓缓睁开眼,房里的这顶帐子是两层的,最里头是一层柔软的薄纱,清浅的颜色,恰到好处地将阳光过滤了,不至于她睁开眼的时候感到不适。
顾簪云注视着那层纱,有些怔怔的。
“醒了?”身侧有一个清澈的声音传来,顾簪云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她已经成亲了。
她微微转过头,萧昱溶将手肘撑在床上,托着一侧的脸颊,笑吟吟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多久,顾簪云抿了抿唇,不由得有些窘迫。
但是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了,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都被萧昱溶尽收眼底。他也不点破,饶有兴致地看着元元面上的变换,继续道:“还会不舒服吗?”
顾簪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狠狠瞪了萧昱溶一眼,随后撑着床就要坐起来。
萧昱溶面带笑意,体贴地扶了元元一把,还给她身后垫了个大迎枕。下一秒,顾簪云坐直了身子就拿大迎枕砸了过去,声音又清又脆:“登徒子!”
萧昱溶:“……”
他真的只是想关心一下元元!
他好生冤屈。
或许是里头的动静大了些,门外的杜若壮着胆子轻轻叩了叩门:“姑……世子、世子夫人,可要起身了?今儿还得去敬茶呢。”
闻言,顾簪云僵硬了一下,连忙放下垫子,理了理头发,坐得端正笔挺:“进来吧。”
外头这才响起了杜衡杜若轻轻的吩咐声。顾簪云咬了咬下唇,微微低下头,有些懊恼。
似乎一见到萧昱溶她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
身侧的萧昱溶笑着睇来一眼:“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个小骗子?”
顾簪云又瞪了他一眼:“登徒子!”
一声低笑,萧昱溶慢慢凑过来,握住她的手,从身后环抱住她:“好吧,那我是登徒子,你是小骗子,正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顾簪云抿着嘴儿没说话,正好杜衡杜若领着一众小丫鬟进来,她连忙爬开了些。
萧昱溶注视着元元微红的面颊,心知她这是又害羞了。
元元真是……太可爱了。
洗漱完换好衣服,顾簪云急急忙忙就要去梳妆绾发,却被萧昱溶拉住了:“不急,先把早膳用了。”
顾簪云有些奇怪:“用早膳?”
他们已经起晚了,不应该快些梳洗打扮完好去敬茶吗?
“嗯,先用眼神。”萧昱溶轻轻应了一声,眼睫微垂,眸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冷光,“萧家当年征战四方,近支几乎没剩下多少,余下的,又和我们家隔得太远了。”
长宁公主如今只剩一个牌位,而迎娶元元之事,萧昱溶早几日就已经告诉她了。所以今天早上敬茶,要敬的主要是萧昱溶。
这话萧昱溶没说出口,但顾簪云心里也明白得很。她没说什么,只是用力回握了握萧昱溶抓着她的手,对他浅浅一笑:“嗯,好。摆膳吧。”
萧昱溶回了她一笑,似乎方才的异样只是顾簪云多心了。
顾簪云也知道他不欲她担心此事,便也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膳食很快就摆了上来,一如既往的南方风味,不过还有一碗红褐色的东西,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顾簪云吃了两个小馄饨,看着萧昱溶面前的碗,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萧昱溶看了一眼桌上的大碗,一边回答,一边拿了个白瓷雁纹碗,挽起袖子盛了一碗给她:“胡辣汤,一种北方小吃。尝尝看吗?”
顾簪云点点头,接过碗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辣,酸。浸满了汤汁的牛肉丁鲜美异常,和颗粒饱满的花生仁、脆生生的海带丝木耳丝、筋韧有弹性的豆筋丝一道在锅中相亲相爱,黄花菜段恰到好处地作为点缀。盐、淀粉、胡椒粉、生姜粉、十三香、米醋和入其中,丰富了汤汁的口感,末了一点香油,更显得美味之至。
顾簪云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北方的初秋比起南方来还是有点冷的,一大早一碗热乎乎有酸酸辣辣的胡辣汤下肚,直叫人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明天早上还吃这个!”她拍板决定。
萧昱溶看着她,勾了勾唇:“好。”
用过早膳,顾簪云该绾发梳妆了。萧昱溶斜倚在窗边,看着杜若一双手上下翻飞,很快就把一头乌发绾成了一个堕马髻,清丽之中又带了几分慵懒。点翠银流苏,攒珠绢花一一簪入鬓发间,行动间花动珠颤流苏摇,当真是娇媚异常。
萧昱溶的眸色渐渐暗下去,看着杜衡继续为顾簪云敷粉描花,突然开口道:“杜衡,你先退下吧。”
顾簪云与杜衡一道疑惑地转过头,想了想,杜衡还是一福身退下了。
顾簪云有些奇怪:“怎么了?”
萧昱溶微微一笑,直起身子一步一步走过来:“元元可听说过什么闺房趣事?”
顾簪云挑了挑眉。
萧昱溶自妆台上拿起一根螺子黛,半俯下身子,轻轻扶住顾簪云的头,声音含笑:“《汉书张敞传》有记载:‘常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画眉妩。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
一个小故事说完,眉毛也刚好画完了。
是汉时的远山眉,细长,舒扬,颜色微微淡了些,像是水墨画里远景中那最后缥缈的一笔勾勒出的山峦。
顾簪云没有移开视线,依旧静静地望着萧昱溶。
萧昱溶亦然。
半晌,他将身子俯得更下了些,温热柔软的唇轻轻贴上了顾簪云额间的那朵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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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拖得久一点,也还是拖不了太长时间。萧昱溶纵是再心不甘情不愿,这新婚第一日的茶还是要敬的。
顾簪云和他携手走在九曲廊上,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
萧昱溶喜着鹅黄骑装,故而顾簪云的印象里也多是他一身鹅黄的明丽姿态。而昨夜虽然也见着了红衣白衣,却都是昏黄烛光下朦朦胧胧的模样,美则美矣,却不够清晰。这会儿天光正好,倒是方便她打量。
红色,自是极衬萧昱溶的——其实以萧昱溶肤色白皙,容貌气度无一不佳,什么颜色都是衬他的,但是这样热烈张扬的红色格外相衬。他今儿这件衣裳层层叠叠的,领口袖沿皆是繁复的一层接着一层,却分毫不显臃肿,反倒越发显得他身形清瘦高挑,无端端勾勒出几分雍容的模样。唯有一抬眼一低眉,才能发觉雍容表象下,少年郎雌雄莫辨的昳丽风姿。
不过昳丽归昳丽,萧昱溶正经起来的一举一动都有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大气,倒不会叫人觉得女气,反倒是更好看了些。
看着看着,顾簪云就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萧昱溶低头看她:“在做什么?”
顾簪云轻轻眨了眨眼:“窥宋玉。”
萧昱溶一怔,随后也笑了起来,勾了勾她的小指,面上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必窥,我已经是你的了,你尽管大大方方地看。”
顾簪云笑得更开怀了:“好。”
这么一路说说笑笑地到了正院。萧齐肃早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隔着一张桌子的红木圈椅上放着长宁公主的牌位。
茶换了一次又一次,宣国公萧齐肃却依旧很有耐心地等着,面上连半点儿不耐烦都瞧不见,引得下人纷纷在心里嘀咕:怎么回事?国公爷今儿个这莫不是转了性了?
一直到半上午,萧昱溶才牵着顾簪云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笑:“儿子来迟了。”
这是告罪不假,但萧昱溶却站得笔直,连膝盖都不肯稍稍弯一弯,甚至面上还带着一点浅浅的微笑,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敷衍的态度。
不过萧齐肃并不意外,他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
行礼,端茶,奉茶,收下礼物并道谢,一整套仪式顺顺当当地做完了。萧齐肃借口有事,匆匆离去。
萧昱溶安静地站在正院里,看了看长宁公主的牌位,又转过头去看萧齐肃步履匆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