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两手于身前结出了神印,那神印携着浩天般的金辉祥光,将整座归墟岛笼罩。
黑袍如雾绕在他周身,他双目微翕,面容平静,淡然的神色却无法掩盖浑身涌现出的撼天动地般的强大气势。
他仿佛就是凌驾世间万物之上的神,强大得能将那耀眼夺目的太阳遮蔽,好似那天边的太阳也是俯首听命的座下灵兽。
仰望着这样的他,楠艾脑中蓦然闪现帝溪曾说过的话——
“他于世间几十万载,经历和承受的一切,不是你这小妖的眼界所能达及的范围。你们之间的差距不是年龄,而是你再如何努力,也永远无法触碰到他。”
当时听着这话并无感,她深知自己同老祖的差距,是她无法企及的神仙。此时此刻,她忽觉心间微涩,对这种差距几乎无能为力。
楠艾站在原地,目光在他身上胶着了许久,也暗自思量了许久。
直到归墟岛被老祖完完全全升上了海面,望着他踏风拨雾飞来的身影,高大挺拔的身姿后是壮阔辽远的海岛。
那样的他,令人敬畏和尊崇。
她想:倘若我努力修成仙,是否就稍微拉近些距离?
***
归墟升上来后,海精们初初不大适应突然强烈的光线,毕竟他们长年居于海底。时日一长,他们反倒更趋向于海面的生活。
日出朝霞似火,映海披锦;日落云藏红轮,海天叠缯;夜晚星月生华,晶莹跃海。一日之间变幻的美伦景致,海底又怎能欣赏到。
而对楠艾来说,如今亮堂的光线更有利于视力恢复,她养成了每日拂晓前飞去屋顶看日出的习惯。因日出的光亮柔和不刺眼,依着渐明渐亮的暖光,眺望远处山林和大海,视线的确清晰许多。
这夜,老祖帮楠艾抹好手臂的药,施法助药效渗入后,问道:“双臂如今能施力吗?”
楠艾点点头,遂抬手,捻了个隔空取物的法诀,只见前方木桌缓缓悬空而起,再稳稳落回地面。
老祖安下心来:“再敷上一个月的药,就可痊愈。”
楠艾却道:“往后我自己敷药就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无需再劳烦老祖费心。”目光落在他衣襟,没敢望他眼。
老祖正要运仙力于掌中帮她调理双眼,闻言一顿,手掌停在她眼前。
楠艾眼睫忽颤,又道:“如今我视力基本复原,老祖也不用再为我耗费仙力了。”
老祖收手,默然看着她。楠艾最怕他一语不发盯着自己,那双深幽的黑眸仿佛能穿透她眼睛,让她心事无所遁形。
忽而,他指尖一弹,床头烛光顿时熄灭。再施法,黑雾顿时蔓延,遮掩了墙上晶石散发的蓝光。
屋内陷入昏暗,唯有窗外洒入的清冷月光。
“如此可能看得清我的五官?”他问道。
楠艾微仰头,他宽阔的身子将月光遮挡了半数,轮廓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刻。如画的眉眼,早已刻印她眼中,即便黑暗无光,她也能在脑中描绘出他的模样。
昏暗的光线催生了几分胆量,楠艾定定锁着他能摄人心魄的瞳眸,忍在心底多日的话,再抑制不住,冒出喉间。
她压低了声:“为何没告诉我,你要将归墟升上来。”
老祖因这冷不防的问话怔了一瞬,他在测试她视力有无恢复完全,以此判断是否无需再帮她治疗。她却岔开话题不回答!
他语气一时淡漠:“没必要说。”
没必要说......
楠艾心口一紧,这几个字就像刺一般,扎得她不大好受。
见她沉默,老祖看不出她情绪,只叮嘱她早些歇息,起身抬步离开。
方迈出一步,他霎时顿住,因袖口被她拽住.....
老祖侧身看去,楠艾正抬头望着他。窗外的月色在她眼中蕴出了融融水光,又好似潋潋泪波。
第二十四章
“怎会没必要说?为何就没必要对我说!”
楠艾忽然激动,攥着他衣袖的手都微微发颤:“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此事我想了许久,却怎般也不明白!明明......”
她咽了咽发涩的嗓子,压下眼眶欲出的泪:“我不过一株艾草,有幸生出灵智成了精,身边只有楠树爷爷。你带我离开厉山许是因为见我可怜,但这些年你明明待我很好,好到我生出几分你着然视我为家人的错觉。可这么大件事,我却最后一个才知道!”
楠艾一股脑儿地急言急语,也顾不得话语意思表达得是否清楚。因情绪不稳而抽了两声,哽咽住,泪难忍,终于止不住地滴滴涌落。
她抬手胡乱擦了把脸,仰着头继续对他哭诉:“我本不想问你的,当时我琢磨几番,便安慰自己,你不说定有你的考量。可这事就像带着爪,我越逼着自己不在意,越挠得我浑身难受。我忍不住,实在想得个答案,为何就独独没必要同我说啊!”
老祖怔然看着珠串般的泪在她脸庞滑过一道道水痕,心头霎时揪紧,疼了。
他认为此事没必要刻意同她说,只因本就是为她而做。他一向不擅为自己的举动做多余解释。何况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纯粹因为她双眼未复原。若对比,她的眼睛重要过升归墟这事本身。
却没想一个随意的举动竟让她生了误解,甚至会这般难过。
老祖伸手触在她脸颊,接下一滴泪,那泪似火,灼得他指腹有些烫.....索性抬袖帮她擦掉脸上的泪。可她眼泪却不停歇,如何也擦不尽。
他心急,声音略沉:“你怎的止不住?停下来先。”
听得他严肃的语气,楠艾委屈极了,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抓起他衣袖抹眼泪,耍起赖:“我偏不停下来!就哭给你看!你若离开,我就跑去大堂哭一个晚上,吵得你整夜不得安眠!”
老祖无奈,坐在床边,由着她将眼泪糊在自己衣袖上,只是无措:该怎么让她收了泪?
想了想,他终解释:“因你视力在海底不明,经常磕碰,我便将归墟升起。不同你说,是因这事我觉得无需刻意提起。”
楠艾听言,陡然顿住,眼泪关闸般瞬间止住。抬头睁着红彤彤的眼,不敢信:“因为我?真的?!不是哄话?”
老祖帮她细细擦拭颊边的泪:“你既要个答案,我便说了,你却不信?”
楠艾错愕,须臾又惊又喜。胸口涌出阵阵澎湃的暖意,是受宠若惊的狂喜,更是难以言状的感动。
她用力点头:“我信我信!”
见她两眼氤氲水雾,大有泪水再度袭来之势,老祖叹道:“你今日喝足了水不成?”
楠艾眨了眨泪花,两手握住他大手,俏言甜语:“这眼泪与方才不可等同,是感动欢喜的。老祖对我可好,好到我不知如何回报。不如....”
她沉吟默思,忽灵光一闪,笑吟吟:“我当老祖的小侍女,往后好好伺候老祖。”
她小手柔软细腻,裹着他手掌温温发热。老祖不动声色地反包住她的手,斥了句:“哪里来的这荒唐想法?”
“书上写着的啊!人界报恩,大多入人家服侍。”楠艾说得凿凿有据。
老祖不经意反问:“书中还有说以身报恩的,难不成你也要学一学?”
“以身报恩?有这种吗?”楠艾兴致一来,直接应道:“老祖想要我如何以身报恩,我便如何吧。”
“......”
楠艾好奇,追问他以身报恩应该如何报。
老祖实在无能解释,暗自怪自己口中未思,说出的话圆不回。遂以有事为由,叮嘱她早点歇息,赶忙出了屋。
他哪能料知,楠艾竟认真考虑起“以身报恩”。
***
次日清晨,琢磨了一宿的楠艾,也思不出究竟如何去报?就跑去问洛霜。
桀云恰好无事,正巧也在洛霜那。她便将这话一同问了两人。
两人听完,俱是诧异:“以身报恩?”
她诚实点头:“我诚想报答老祖的恩情,本想学人界一般做他侍女,侍奉他,但他似乎不喜欢。倒是提到了这么个话,却又不愿同我说个详尽具体,我是不懂应该如何做,遂来问你们,可是知晓?”
洛霜抬袖掩着羞笑,口中不语。
桀云双手环臂,笑得咧开了嘴,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又摇摇头:“你如今这女孩的身形,恐是暂不能以身报恩了。”
楠艾不解:“为何不能?”
洛霜娇嗔地敲一下桀云肩头:“你莫要乱说话,老祖许是没那个意思呢,可别生了误会。”
桀云耸耸肩,不以为然:“老祖有无那个意思,我们暂且不妄加猜测。但老祖提到了那话,楠艾记在心里,有了这意思。对吧?”说着他朝楠艾眨眨眼。
楠艾点头表示赞同,催道:“你们可别岔开话了,同我说说,我好做准备。你说我如今身形不行,那何时又可行?”
桀云同洛霜相看两眼,两人随后尽量委婉地将这话的意思解释给她听。
*
回去的路上,楠艾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长吁短叹。原来以身报恩的意思便是——嫁与对方,同对方成婚。
“唉……”楠艾又是一叹:“想来以身报恩的法子我是做不得了。”
她同老祖倒不是年龄差距太大,毕竟六界生灵中寿命长的比比皆是,妖族和魔族活个万把年都是常事,更遑论天界的神仙。若是以年龄来衡量,老祖饶是当她的太爷爷的太爷爷的太爷爷都不止。但他容貌身形俱若青年,说他是千岁的年轻俊仙,谁能有疑?
是以,天界婚配并不会以年龄做考量。
但老祖活了几十万年,也未曾同哪个仙子结缘,瞧那冷面寡心的样子,估摸他此生都不会兴起成婚的念头。
何况成婚讲究的是情,两人互生情愫、心意相通方可。但她将老祖视为长辈,更有着敬畏般的崇仰,这点倒是同海精族一致。
唯一不同的,她生出了依赖感。只要他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内,或者气息萦绕在她周围,她便能安心。即便对楠树爷爷也从未这般强烈。
老祖愿意施舍仙力助她修仙已是她的福分。能同他比肩共度一生之人,也该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高德高能仙者,断不能是她这个尚不成气候的小妖。
这般思来想去,楠艾彻底打消了“以身报恩”的念头。
安慰自己:报恩方式千百种,总有一款适合我!
正要往屋子方向走的楠艾,抬头不经意瞥见归墟殿外一处山坡——绿意葱茏、松木森森。
归墟岛原本只有海草青苔等植被,因在海底,树木花草不宜生长。当岛屿升至海面后,有了充足阳光,海精们便兴致勃勃去其他海岛山林挖来树木花草,在岛上到处栽种。
老祖不仅默许,还吩咐讹兽去仙山取来仙泉,再施法广洒整座归墟岛,来了场酣畅的甘霖。
树木扎根,花草茂盛生长,归墟岛再不见过往的光秃暗沉,渐变盎然生机的春意,面貌焕然一新。
听说那山里头栽有海棠花树?楠艾心中有意,便将身纵跃,几个飞步掠去殿外的山林。
穿过小山坡,她终在一处低谷见到了大片红艳的海棠树。
骄阳下,花瓣盛绽,如染胭脂。远观去,那一朵朵鲜艳如火的红,仿佛是结在枝桠上的红宝石,尽吐缤纷。
楠艾只见过书中海棠花图,未见过实物,此番亲眼所见,目光难移,不禁称叹,确如书中所言:繁胜桃花,艳比梅花。
她轻步正要飞去,忽闻话语声从树林中传出。还有他人在赏花?
正疑思,楠艾聚眼观去,果真有人在花林中,且坐在其中一棵海棠树下。正是二长老初琉和三长老离含玉。
真是巧咧!楠艾笑了笑,欲上前打招呼......
“你是个大男人,却总这般扭扭捏捏的!”离含玉忽而激动开口,猛然翻个身将初琉压在身下。两手撑在他肩头两旁:“明知我喜欢你,还说什么帮我寻个好夫婿这种话!你就这么巴不得我嫁给别人吗!”
初琉怔怔望着她,呆了呆。
同样呆住的还有海棠树林外的楠艾。她不过恰好来赏花,竟好巧不巧地赏到了这番勇女告白的戏码......没想到三长老如此勇猛刚强,着实令人钦佩。
可是非礼勿视!
楠艾忙要转过身离开,余光一瞥,就见离含玉俯下身来,亲在了初琉的嘴上。
楠艾惊得身子僵住,维持着要转不转的姿势,盯看前方两人。
初琉本是错愕睁着眼,渐渐阖上双目,两手抬起,拥住离含玉腰身。
两人在树下吻得难分难舍、情意浓浓。
***
是夜,海棠林里的场景在楠艾脑中盘旋不散,她是辗转难眠。
不知迷糊了多久,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楠艾揉揉惺忪睡眼,换上衣服出屋,漫无目的走着,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海棠林。
这次树下没有拥吻的情人,却有一人靠坐在一棵海棠树下,正闭眼假寐。
老祖怎会大清早在树林里睡觉?难不成在这躺了一宿?
揣着疑问,楠艾悄步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
晨光透过花枝在他白皙的脸庞缀出斑驳碎光,如扇的长睫扫出淡淡羽影。她心下微动,鬼使神差伸出手,轻触他墨色长眉,再缓缓掠至他光泽润露的红唇……
似被他的美摄了魂般,楠艾缓缓倾身过去,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攀在树干。
心跳如雷,呼吸不稳。
就在离他面容约莫一拳距离,老祖忽然睁开眼,两人目光短接。在他净澈透亮的眼中,清晰地映出她面红如桃的脸。
楠艾不知着了什么邪,脑中闪过离含玉对二长老做的那般,似有一根叫做理智的弦顷刻崩断。
她两手握着老祖肩头,猛地将他扑压在身下!
不待他反应,闭着眼就俯凑下去......强行亲住!
第二十五章
老祖的唇柔软得似丝绒,香甜得好像野果子,本是温温热热,却灼烫了她的唇,烧红了她双颊。
楠艾呼吸渐渐困难,仿佛溺水一般,喘不过气来,心跳更是震得耳鸣般。
她猛地睁开眼,捂着胸口大喘,忽愣住,眨眨眼......
唉?不是在海棠林吗?怎躺在床上?
愣然半晌,幡然明白什么,她吓得坐起身,拍了拍脸,又两掌捂住脸,惊呼:“该不会做了个梦吧!”
回想方才场景,真实得仿佛老祖双唇的触感犹在。
楠艾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转身趴在床上,将通红的脸埋入枕头,苦叫连连:“夭寿啊!怎么能在梦里做出此等失德之事!把老祖给亲了!”
这是受了离含玉的影响,一时间鬼迷心窍吗?
楠艾懊恼地捶打床板,羞愧难当:“老祖我对不住你!我有罪!”
***
这段时日,老祖对楠艾的举止颇为费解。
她除了每日清晨早早起来观赏日出景观,其余时间都将自己关在房间,研读修炼的书本,就连敷药也是自己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