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艾收了剑,朝他拱手行了个道别礼,转身离去。
昱琅眸眼狠颤,眼见她身影渐行渐远,抬脚欲追,却像被冻住一般,如何也抬不起。面对她的决绝,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惶恐心慌,却束手无策。
远去的那娉婷身影,从他心间狠力地抽离了一切,这一切是她曾给过的最珍贵的感情,原本可以被他紧紧握在手心,一个不小心,落空不留痕。
宛若风拨水面,涟漪虽起,须臾敛尽。
“楠艾!!!”撕心裂肺般,昱琅喊出她名字,泪眼模糊了那碧绿的身姿。
从未如此刻这般,觉得她的名字像尖锐的刺,每喊出一个字,犹如刺破喉咙般的剧痛。
“楠艾......难爱......再难爱了......”
“可我心中所爱,是你啊......我如何再去寻她人?”
昱琅呢喃着,掩面垂下头,滑落的泪盈满悔恨,悔自己曾屡次伤了她,误解她,最终失去她!
***
回到木屋的楠艾,却未见到老祖,他房间门虚掩着,人不在内。
不会又像之前那般,一气之下失踪大半年把?楠艾揣着不安,匆匆跑去楠树那儿,问道:“爷爷有见到老祖回来吗?”
楠树刚醒没多久,抖了抖枝叶,回道:“方才回来了一趟,又出去了。”
楠艾又急问:“爷爷可知老祖去了哪儿?”
楠树见她神色凝重,便问她是不是出了事?方才老祖回来也是面色沉得很,周身黑雾缭绕发散。让他不由想起千年前,将楠艾禁足在木屋时的老祖。
楠艾便将在归墟海上发生的事大致与他陈述一遍。
楠树听完,心下了然,果真又是因为三殿下。他道:“老祖如果不在海棠林,那应当是去了浮华山。”
“浮华山?”楠艾不解:“那是帝轩的山头。老祖这会儿去那儿做甚?”
楠树却是叹道:“丫头啊!你可知你离开归墟的那千年,老祖是如何度过的?”
***
高空,一朵云催得飞快,破风裂空般,结界刮得呼呼咋响。
楠艾坐在云头,眼眶通红,鼻头也是红的,显然是哭过的模样。
她在归墟殿的海棠林寻了个遍,不见老祖身影,这会儿正朝浮华山而去。
想起爷爷方才字字句句,她喉间不禁又是一酸,心里更是涩涩发疼。
千年前,在她离开归墟后,老祖并未不管不顾,而是悄然跟着她,去了厉山,默默在一旁陪了她五十年。
爷爷说待她去往天庭后,老祖便回到归墟,将她的近况告诉爷爷,让他放心。
如今回想,那只乌鸦俨然是老祖啊!
为何当初她对那只乌鸦丝毫没有怀疑?一只从未结识过的鸟,无缘无故地对她好,她当时十分感动又欢喜自己有个伴,竟没想过那是老祖幻变的。
一样的纯黑,一样对她无条件的关心。只是以为老祖狠下心让她走,她便不曾联想到那是老祖。
不啻如此,老祖还问过爷爷:楠艾若去天庭,应该会喜欢做什么事?她想当个什么仙官?
爷爷告诉老祖:楠艾最喜欢的便是天上星辰,倘若让她布置星星,决计会很开心。
如此,老祖又去了一趟天庭。
她想,老祖定是将这话放在心上,同天帝言明了此事。否则她一个小小仙子,即便升作星君,也需在置星殿至少修行几百年才可接管,她不仅巧合地分配到置星殿,且顺利升为置星星君,掌管三界星辰。
当初她误以为是昱琅帮的忙,感激了许久,更添情深。却不料,一切都是老祖在她身后默然付出,帮她铺平道路......
老祖却什么也没说,即便回来归墟,他也只字不提做过的那些事。而这都是爷爷知晓才告诉她的,爷爷不知晓的事,他又默默做了多少?
爷爷还说这些年,数次,见到帝轩扶着醉醺醺的老祖回来归墟。
还有一些时候,老祖会半夜出屋,去往海棠林,或醉酒,或发呆直至清晨离开。这是偶尔过来陪爷爷聊天的洛霜同他说的。
楠艾听得这一桩桩的事,心头扎满了刺,疼得紧,眼泪直落。
老祖酒量不差,甚少醉酒。尤其他饮酒有度,不会像她那般毫无节制。定是愁绪难纾,伤透了心,才会酗酒无度。
而这一切,罪魁祸首皆是她!是她当初忘了承诺惹老祖生气,即便老祖赶她走,也只是气话,她却默认老祖对她绝情,决意离开。
爷爷说:“丫头,你当真从未察觉过老祖对你的心思吗?”
她一时错愕,惊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回想往事种种,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是笨是蠢啊!她当真从未察觉!
她以为像老祖那般的大罗神仙,怎会倾心于她这株没什么作为,脾气不怎么好,还总惹他生气的艾草。
纵然回来归墟这些日子,她对老祖渐生情愫,却也从未奢望老祖对她有别样情意。在她心里,他高高如天,是敬仰崇拜的神,怎敢有半点非分念头。
倘若老祖真对她有同等的心思,诚然令她欣喜若狂,心间满溢蜜意,却又几分愧意.....
***
不觉间,已到浮华山边界。
楠艾放眼眺望,依着记忆寻看帝轩的屋子。
恰见前方飞云,上头立着两个人。定眼一看,正是帝轩,手中还牵着个女孩?
楠艾纵云飞去。帝轩见到她,愣了一瞬。他身旁的小女孩则怕生一般,缩在他腿边,睁着圆溜溜大眼盯着楠艾看。
帝轩忽像见到救星一般,脸上攒满笑,忙不迭道:“来得好来得好,你赶紧去将拂墨领回归墟,不然我囤的酒又得被他喝个精光了。”
楠艾暗暗松了口气,好在老祖在这里,不用盲目地找。问道:“他在哪儿?”
帝轩转身指了指前方一座山头:“就那最高的山,山头有一棵万年赤松,他就在树上。”
楠艾点点头,不经意看了眼小女孩,调侃句:“你这是把哪位仙家的闺女给拐来了。”
帝轩竟笑得得意:“这是我闺女啊!”
楠艾傻眼,才一千多年不见,都有娃了?速度可真快!好奇地问:“小娃的母亲呢?”
帝轩一刹僵了笑,略尴尬地小声:“这不.....正要去找呢。”
“......”楠艾也是尴尬一笑,再没好意思问,想来他这些年过得有些故事啊!
若不是急着寻老祖,楠艾真想同他八卦一番。
正要道别时,她忽想到个事,转身喊住了帝轩,问道:“你可知是否有种幻术能让人忘记心爱之人,转而爱上他人?”
帝轩两眼一睁,神色有些奇怪:“为何问这个问题?有人中了这种幻术?”
楠艾道:“有个在天庭认识的仙子同我说过,她怀疑自己中过这种术。你同帝溪的生母乃上古女巫,对幻术应当熟悉,遂向你打听一二。”
帝轩不复平日轻松面色,回道:“的确有这等幻术......毫无人性!”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几分怒意说出,仿佛他曾经历一般。
楠艾没再多问,总归她知道了想要打听的,接下来,只需去人界寻到女巫族,便可知晓真相了。
*
飞至山头,远远看见赤松上的老祖,楠艾却踟蹰不前。她怕老祖仍在气头,这会儿过去会否惹他更恼?
片刻,她捏紧了拳,暗忖:该说清的还是得说清楚,不能让老祖生了误会,这气也过不得夜。
楠艾深吸一口气,提步朝赤松飞将而去,落在树上,拨枝拂叶望去。
只见老祖单腿曲着靠坐在树干,墨发随意散落在枝叶间,衣襟微敞,面泛醉红。
他单手掌着酒壶,仰头灌下。
从来他只小酌几杯,何曾见过这般豪饮,酒水洒入衣襟也毫不在意。
楠艾趋步靠近,轻声唤道:“老祖......”
老祖饮酒的动作未停,待整壶见底,他随手一扔,咚声落地,树下已歪扭着六只空酒壶。
他手掌隔空一抓,树下摆放整齐的酒壶飞上一壶,稳稳贴在他掌中。
老祖头也没抬,拍开酒壶:“你来做甚?”凉凉冷清的声色。
楠艾两步走过去,蹲在他身旁,压住他手上的酒壶,定看他双眼:“老祖,你所见之事,我需同你解释,昱琅是激动了些,我不评论,但我有反抗的。我也同他说清道明了,情缘已尽,此生再不续缘。”
老祖却才抬眼,醉酒的眸子在斜阳霞光下水波盈盈,带着探究睇看她。
楠艾被他盯得几分羞涩,却仍未避开他目光,等着他开口。
片刻后,老祖终道:“你为何与我解释这些?说出合情合理的理由。”
楠艾略紧张地抿抿唇,道:“因为不想老祖生气。”
“还有呢?”
“因为不想老祖误会。”
“还有呢?”
楠艾深吸一口气,红着脸没敢对视,终是磕磕巴巴地道明心意:“因为......因为我心里全然都是老祖,我对老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我控制不住,我、我......”
她说得又急又乱,心脏就要蹦出胸口,羞得没脸再说下去。
“算了,我也去喝两壶酒吧!”她大概是脑子抽风,这种时候想跳下树喝点酒壮胆。
可人还未起身,老祖揽过她腰身,一阵旋转,瞬间将她压在树干上。
老祖一手撑在她耳旁,一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嫣红的脸颊,唇角竟勾起一抹浅浅的笑:“胆小的艾草,怎不说了?”
这是楠艾第一次见着老祖笑,艳过天边似锦的云霞,暖过透枝入眼的虹光。
她看迷了般,也勾唇笑着呢喃:“老祖笑起来,更美了......”
老祖指腹在她颊边流连,浅笑未减:“可我想听的不是这话,你若不继续说完,我就这般等着。”
楠艾怔怔看着他映晖的黑眸,明锐得好似能穿透她眼,将她的心思一览无余。
脸颊在他温热的指下更是灼热了三分,每掠一寸,便在肌肤勾动一丝火苗,烧得脸通红,直直灼入心底,怦怦地乱跳。
陷入他深凝的眼眸,便如摄了心魄般,楠艾颤着眼睫,羞答答地说:“我喜欢老祖,喜欢得不得了......”
直白的话语,言简意赅道明一切。
第五十三章
心头狂喜汹涌而出,被老祖悉数压下,而嘴角越发上扬的弧度到底泄露了他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定定望着楠艾,眼中缱绻的柔情仿佛融成了一弯清泉,似要将她淹没。
直至天际最后一抹亮光在他眸中隐没,清淡的月光洒下山林,四周顷刻昏暗许多,但他眼底宛若纳入了整片星月,亮烁熠熠。
老祖微微倾身,眼中映满她含羞的面容。
“小艾草......”他唤道,用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低沉如谷林清风拂拂,好听极了。
他再倾身,于她耳畔轻吐情意:“你可知我等你这话等了多久?”
语气隐含几分叹息,楠艾听得鼻头一酸。她伸手轻轻环抱他身躯:“是我太傻,太不懂事,辨不明老祖对我的好。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迟?”
老祖在她颈边细嗅芳香,安心不已。
“是迟了,迟太久,久到我曾一度以为盼不到你的心意,想过放手让你走,我却自欺欺人,从未真正想要放你走。守得云开见月明,我总算守住了,可是?”
他最后那句疑问透露几分不确信,这令楠艾愈加内疚自责,她便抱得更紧了些,郑重承诺道:“我不会再走了,永远都不会,只要老祖别再赶我走!我想留在老祖身边,一辈子都嫌不够,若有生生世世,老祖可能允我一直赖在你身边?”
听得她语音的哽颤,老祖撑起身,果然见她泪光闪闪,眼尾还有滑落的泪痕。
老祖擦拭她的泪珠子,取笑道:“你回来归墟后就变得比以前爱哭,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整日欺负你让你受尽委屈。”
楠艾却反握住他手,十足认真:“生生世世赖在老祖身边,老祖会嫌弃吗?”她执意要他回答。
老祖自嘲道:“若说嫌弃,不是应当你先嫌弃我?”
“我何时嫌弃过老祖!”楠艾反驳。
老祖提醒道:“你不是曾对澧兰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年龄足以做你的祖祖祖祖祖父?你根本对我不会有半点男女的念头。”
“........”楠艾被梗得语塞,这话她的确说过......
而这旧账还得追溯到前些日子。
怀有身孕的澧兰因惦念楠艾,法华尊者便带澧兰前来归墟。两人许久未见,话匣子开了就关不上,数日黏在一起,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琐事。
一日夜间,老祖同尊者去了北山山巅饮酒,楠艾与澧兰就在山谷木屋外赏月闲聊。
澧兰忽问她是否喜欢老祖。
楠艾哪料她火眼睛睛,不过在归墟待了几日便洞察出自己心思。她一时羞怯,即便红了脸也没胆承认。
澧兰却忧心,以为他仍旧对昱琅难以忘怀。
她连忙否认,与昱琅之间,她这些年早已释怀。自从离开天庭,同昱琅算是彻底断了感情。伤痛虽无法立马抹去,可也沉淀在心底,再掠不起一丝波澜。
谁知澧兰听完她的解释,更加坚定地认为她喜欢上了老祖,并直言老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楠艾不愿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就严声正色地否定了自己同老祖间的情愫。
那晚,她的原话是:“老祖可是个与天同寿的始祖级老人家,我就是株差点连同历山的绿树青草一起被他灭掉,又侥幸存活被他慈悲心大发捡回来的精怪,他都能做我祖祖祖祖祖父了,神力更是强大到毁天灭地的地步,我同他怎可能生得出感情。”
熟料说这话时,老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纵使澧兰对她挤眉弄眼,可为时已晚,她话都刹不住了......
老祖是听了个清楚明白!那晚也怒了个彻彻底底!楠艾哄了好几日,才平息了他的怒火。
现在回想那晚老祖听得那些话时的神情,还有周身窜涌的黑雾,似烧着黑色火焰般的怒意,她仍心有余悸。
*
“怎的?还认为我该做你的老老老祖宗?”
发呆的楠艾倏然被老祖的话唤回思绪,忙摇头:“不是的,我、我......”
她脑子忽然跟糊了似的,磕巴了半天,也吐不出下一句,满是羞窘,还有愧疚。
老祖默然等她回答,她酌量半晌,只憋出句:“我很惭愧!”
“嗯?”老祖不解这话。
楠艾眉头蹙了蹙,放下他手,目光偏移在他衣襟,却才鼓了些劲,低声说道:“有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因为我尚不明确自己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长久以来,我似乎把老祖对我的好视为理所当然,却未细心留意过你的心思,甚至......我忽视了对老祖的承诺。”
“之后,我喜欢上昱琅,即便同他已了断情缘,可这事就像无法抹去的印记一般,时刻提醒我,纵然我很喜欢老祖,我却没有老祖的感情那般深沉纯粹。我会乱想,顾虑的也多,我的确没敢再奢望喜欢你,可又忍不住喜欢,喜欢得心里刺挠般又痒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