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欣喜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拂墨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冷下来的样子特别吓人,比外头的风雪还冷,慑得她心发慌。
女娃乖乖听话地走了过去。拂墨将她一抱,又坐在了怀里。见她丧气地垂着脑袋,叹了叹,只得委婉地对她进行一番说教。
而坐在一旁的帝轩饶有兴致看着拂墨“教育”女娃,颇像一位煞费苦心的老父亲啊!
他不经意视线一转,正恰看见帝溪盯着拂墨女娃两人,眼里未掩盖怨念。
帝轩笑脸顿僵,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帝溪显露出这般表情。
而旁观了这一切的老祖,也十分诧异。那时他注意力都在女娃身上,并未注意到帝溪。
不免疑心:帝溪同女娃感情一向很好,女娃更是屡屡在他面前夸赞帝溪,可帝溪这个神色......显然是对女娃或者他表露不满。
他一直认为帝溪真心喜欢女娃。
另一个疑点便是:如果楠艾是女娃,她的记忆里,帝溪绝不可能会流露出怨恨的样子。何况女娃当时背对帝溪,又怎可能瞧见她是什么表情,断不会自行将帝溪想象为这神情。
老祖一时陷入沉思,如果这一段不是女娃的记忆,又该是谁的记忆?洞里明明只有他们四人。
蓦然间,一道振翅的声音响起,很轻微,但逃不过他耳朵。
老祖转头随声源望去,只见山洞壁上站立一只青鸟,正居高临下注视洞里发生的一切。
“精卫?”
老祖怔愕地看着那只青鸟,猛地想到楠树曾与他说过的话——楠艾变作艾草前曾为一只鸟。只不过那时他看不清她究竟是只什么鸟。
扶潼显然也看见了那只青鸟,问道:“这是师父当初赠予女娃百岁生辰礼的精卫吗?”
老祖点点头,此青鸟正是当初伏魅所赠,而后一直陪在女娃身边。女娃死后,精卫也不知所踪,他以为它飞走了,当时一心寻找女娃,从未寻过它的下落。
难道精卫才是楠艾的前世?她作为旁观者,有许多同女娃一致的记忆,所以才会无意识将自己代入到女娃的角色?
可精卫当初只是普通的鸟,并非神鸟。依照楠树的说法,五万年前楠艾的前身才来到历山,最终化为艾草。一只普通的鸟如何活过十几万年?
*
就在老祖百思难解时,场景又是陡然晃过。
山林间,春意浓浓,花开似锦。鸟雀聒噪频频,溪水涓涓细流。
女娃与帝溪坐在溪水边的碎石上,两人挽起了裤脚,双脚泡在溪水中。
帝溪问道:“女娃知道炎帝每日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吗?”
“知道!”女娃点头道:“爹爹说过是去归墟。拂墨便是打那儿来的,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爹爹每日都得以神力升起太阳。拂墨说那里可美了,比厉山还美!”
忽而,她眸色一暗,低下头来:“可是爹爹和拂墨都不愿带我去见识一番。”
帝溪将她沮丧的面色瞧在眼里,说道:“我也听轩哥哥说归墟很美。那海比东海还要碧绿清澈,像宝石一般,天比厉山的天空还要湛蓝。海天一线,美轮美奂,说得我都想去一遭瞧个究竟!”
女娃一听,眼里顿时放光彩,将脚从溪流中收拢。转向帝溪,盘着腿,睁着大眼好奇连连:“还有呢?还有呢!”
帝溪摇摇头:“我也只听他这么说,其他的就不知晓了。想来也只能亲眼去看看才行。”
女娃皱着眉想了片刻,忽抬头,两眼攒着寸寸雀跃:“溪姐姐,不如咱们去一趟归墟吧?”
帝溪面有难色:“不可不可,炎帝明令禁止你离开厉山,这要是被他知道,我定得被他骂,还得被父王母后惩戒。你也会被炎帝骂的。”
女娃欣喜的脸色倏然又暗了下来。
帝溪瞧了瞧,状若思考一番,建议道:“炎帝不是每个月都会出去一段时日吗?兴许咱们可以偷偷趁那几日去一趟,只要你保证不说出去,别出卖了我就行。”
女娃顿时笑出满口小银牙,点头答应:“我不说,绝不说!”
帝溪又道:“对拂墨也不可说,所有人都必须保密。”
女娃却犹豫不决,她同拂墨之间没有秘密的,若是这事不告诉他,回来他肯定得生气。
“拂墨若是生我气怎么办?”她有些忐忑。
帝溪道:“怕什么,他对你哪次是真生气?疼你还来不及呢!你若真想去归墟,就得守住这个秘密,不然这辈子你都去不成了。”
最终,女娃同意将这事放在心底,谁也不说,来个先斩后奏。
这般想来,她满心地期盼着去归墟,便兴高采烈同帝溪开始商量如何去归墟。
*
老祖面色发沉地看着这一幕,心口怒火难忍。
他一度以为是女娃自己突发奇想要去归墟,完全是她自己的念头!熟料竟是帝溪从中撺掇,还劝女娃对他缄口不言!
而最后出海的只有女娃,帝溪却没有一同乘船前去......
此刻,他不得不以最恶意的想法揣度帝溪的心思,恐怕帝溪嫉妒女娃得到他的宠爱,便想以此报复女娃。她许是故意设计女娃自行踏上不归路,海上多不可预计的风浪,而没有丝毫法术傍身的女娃无异于凡人。
老祖目色越发沉寒,倘若她真在女娃去归墟的事中作梗,他绝饶不得她性命!
而他再次发现了停在不远处树梢上的精卫,它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
场景再一次转换,这次没有女娃。
炎帝同拂墨在山谷间谈话,两人神色均有些严肃。
炎帝道:“你是金乌族族王,将来更要统领天界南北,且需掌管人界。可你如今将感情和精力过多投注于女娃身上,往后你若成为天帝,便是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她,于她而言会更寂寞失落,不如趁早放手让她学会独立,不要过于依赖你。”
拂墨却是讽道:“就如炎帝这般吗?每日去归墟升日,还要致力于教凡人播种耕地如何生存,研究草药如何治病,日理万机却连陪伴女娃的时间也抽不出。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就无法分得你半日?”
他语气倏然凝重:“女娃虽小,却比谁都懂事,她深知你的难处和责任,只有懂事听话,才不会给你添乱。既然你无法给予她陪伴,那便由我来陪着她成长。你若觉得我无法照顾好女娃,当初又何必劝我从太阳中离开,将我带来这里认识女娃。”
“唉......”炎帝甚是无奈:“你的能力注定要成为统一天界的首任帝君,为何执于感情用事?我将你带来,的确有过让你陪伴女娃的私心,最主要,女娃改变了你,你变得不再冰冷,也从孑然寂寥中解脱出来。可女娃终究不能成为你将来的阻碍,我是他父亲,待将帝位传于你,我便可日夜陪在她左右,而你更应该将精力奉献于苍生中。”
“苍生?呵!”拂墨口吻极尽不屑:“我与你不同,我断然不会因为苍生而忽视女娃,她更不会成为我的任何阻碍。相反,倘若任何事会成为我陪伴她的阻碍,我定会不折手段将其摈除。”
拂墨甩袖离去,却脚步一顿,侧身又补充道:“即便是炎帝,也一样。”
听他略带威胁的话,炎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惆怅自问:“让你与女娃相识,究竟是对是错?”
老祖默然看着一脸愁容的炎帝,那是他第一次与炎帝因女娃的事而争吵,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没多久,女娃便离开了厉山,再也没回来。
***
待场景掠过几次,扶潼法力已无法支撑八重幻梦术的空间,便与老祖即刻出了楠艾的神识。
待两人元神复位,屋内安静了会儿,各自陷入沉思。
片刻后,扶潼率先开了口:“族王,我有个大胆的推断......”
老祖颔首:“你说。”他心中其实也有了一个论断。
扶潼接道:“楠艾被封存的记忆或许不只是女娃的,她脑中应该同时存在着精卫和女娃的记忆。”
视线正凝在楠艾脸上的老祖,眉间拢着,轻轻点了头,扶潼的猜想与他不谋而合。
方才所有断续出现的场景,有时只有精卫在场,有时只有女娃在场,有时她们都在场。虽说一个人拥有两个人的记忆的确匪夷所思,但这是目前最为合理的解释。
老祖手掌轻轻滑过楠艾脸颊,心中轻问:你究竟是谁?精卫吗?可你为何又有女娃的记忆?我都有些糊涂了。
倘若要知晓真相,只有一个办法——彻底解除八重幻梦术,让楠艾自行回忆所有的记忆,她才是所有谜团的关键。
第六十二章
淅淅晨雨,舒缓夏日炎热,和风吹来,送入草露清新。
楠艾微睁眼,迷糊了片刻才清醒来。这才发觉,自己像只小鹌鹑一般蜷缩在老祖的臂弯怀间。
她缓慢抬头,目光从他下巴扫上他的双眼。他仍在睡,未醒来,呼吸轻柔。
这是她第一次于晨间在老祖怀中清醒后见着他熟睡的模样,安详宁静。高大如山的他能给予自己一生的依靠,被他护于广翼之下,令她安心踏实,心底渐生暖意。
楠艾轻手轻脚从他怀中半撑起身,手肘抵在枕头,支着额边,静静端看他。
这可是十足难得的机会。
回想过往,当她被老祖从厉山带去归墟时,哪敢大胆料知有一日会同他如此亲密,最终竟成为夫妻,甚至可以在清晨梦醒时分欣赏他静谧美好的睡颜。
“是你将我拐了呢?还是我把你先迷住了呢?”楠艾小声呢喃,捂嘴窃笑:“嘻嘻,我觉得是你把我的心先拐了,因为老祖长得实在太好看,哪里是神仙,你可比妖精还美艳咧!一不小心就会摄了人心。”
她静默端量,犹豫稍刻,忍不住地伸出手。
指尖触在他眉心,沿着好看的墨眉轮廓滑至眼梢。再轻轻拨动他的睫毛,像羽毛一般,浓长柔软。再掠过那卧峰般的挺立鼻骨,最后......
她目光定在他双唇,指端微微一颤,迟疑着未动,就连心跳也比方才快了两拍。
楠艾不敢大力呼吸,指尖缓慢地沿着他人中游走唇上。他的唇色很好看,像晕染了桃花瓣一般,却又比桃花色泽红三分。
触感柔软温润,吻上时,像丝绒,渐渐会变得灼热发烫。
楠艾正欣赏着,喉头一阵干,咽了咽口水,却舒缓不了胸口升腾的燥热。
她舔了舔嘴巴,心想:反正老祖睡着了,偷偷亲一下也没关系吧?
这般琢磨,她倒是诚实地小声念了出来:“那我就偷偷亲一下好了。”
说罢,她显得迫不及待,低下身就凑了去。轻轻啄了一下,心跳愈快,呼吸已然完全屏住。
楠艾却不太满足,于是学着老祖曾做过的那般,微微张开双唇,将他的唇包住,允吸两下,再试探地伸出小舌,稍微在他唇上掠过,便赶紧收了。
虽说留恋不舍,却也满足了几分。楠艾撑起身,像只偷腥的猫,舌尖舔过唇瓣,嘴角一抹得逞的笑。
不经意抬眼,目光猝不及防与身下之人兴味的眸光撞个正着.....
她笑容顿时僵住:“你、你几时醒的!”
老祖回得十分坦然:“我并未睡。”
楠艾这会儿更呆了,本只是晕开些红的脸颊,顿时跟外边盛开的朱槿花一般,红得艳丽。
“原来你清晨比夜晚要主动许多。”老祖揶揄的话语听着似带笑音。
“......”我不是!我没有!
被逮个正着的楠艾无力辩驳......
老祖一手搂在她腰身,一手将她垂落的长发拨至耳后,果见她已是面红耳赤,明明是精怪成仙,却比谁都容易害羞。
“何必要偷偷亲?”他心情好地调侃:“况且,你当真只想亲一下?”
楠艾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亲......亲一下就好了,我只想亲一下。”
老祖喜见她羞得无措的模样,他忽问道:“还记得前天晚上,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说......说什么?”楠艾磕巴了一下,总有种要掉进深坑的不详预感。
老祖搂在她腰上的手倏然一使劲,楠艾未防,整个趴在他身上,两手贴在他胸前,维持着岌岌可危的距离。
他微微抬起头,在她耳边说着羞话:“你说,要与我生娃,说了许久,不依不饶地,我无法拒绝,当是盛情难却。我便答应你了,说会努力实现你要生娃的心愿。”
楠艾听完,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抬头看他都不好意思了。脸颊埋在他脖子,不住求饶道:“别说了别说了!我醉了酒,哪儿有理智管住嘴,酒头上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哦?你想反悔,不与我生娃?”他故作沉声。
楠艾欲哭无泪,所以说是个坑,她自己挖的,这怎么回答?主动回答说要生,忒羞耻,若说不生,这也不对。且不说老祖会生气,而她也诚然想与他有自己的孩子。
楠艾索性装糊涂,撒娇道:“我宿醉头疼呢,想再睡会儿。”说着她便整个趴在他身上,闭上眼,呼呼大睡去。
可她加速乱蹦的心跳泄露了自己羞涩的情绪,老祖抿唇笑了笑,却也没再逗弄她,大掌缓缓顺着她长发抚过她后背。
许久,他说道:“我们今日先回归墟。”
楠艾闭着眼,默默听着。
片刻,他又道:“过几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楠艾忽地睁开眼,好奇心被吊在嗓子眼,硬是憋了回去,抵死也要装下去。
反正他过几日就要带她去,她早晚会知道,不急于一时......
这般想,楠艾复又闭眼装睡。
可半刻都未待,她越琢磨,心里头跟挠痒般难受,老祖要带她去哪儿?去玩吗?还是找到了西海鲛族族长的藏身之所?
老祖曾说过,那群分食女娃的人当中,如今仅剩西海的原鲛族族长未寻到。但还有一人,只见到其模糊的身影,那人并未食女娃,却也在那群人当中,至今不知是谁。
楠艾懊恼地暗骂自己,熬不住好奇心,撑起身,故作被扰了睡眠般揉揉眼,软声问:“去哪儿呀?”
老祖自然知道她没睡,捏捏她脸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竟卖关子故意吊她胃口!
楠艾气得转个身,缩在床角里背对他。心底嘀咕:他恶劣的性子根本就没变!
老祖侧身,手臂揽过她腰,轻轻一捞,楠艾便入了他怀。她想挣都没法,他手臂跟铁钳子似的,她哪儿来的力气同他抗衡,顺势窝他怀里,只是赌气不说话。
“我是想给你些惊喜,莫要心急,你会高兴的。”他在她头顶低语。
楠艾故意抬杠一句:“到时可别惊喜变惊吓!”
老祖嘴角微扬,口中不语。兴许对她来说,恐是有惊吓的可能。
他本想即刻就带楠艾出发前去那里,但还有一件事他需回归墟确认一番。
以扶潼的能力,的确可在封印记忆的镜中寻找到术根,从而破除幻术。但需耗费大量法力,更损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