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艾听得眉梢抖了抖,这听得怎么觉着......跟她的经历有几分相像?
她当初立志要修仙,而后为了顺利修成仙,一步步妥协在老祖看似并不过分的种种要求下。纵观下来,似乎是她得利,毕竟她最终得偿所愿成了仙。
可老祖得到的是她整个身心啊!跟那只被圈养在屋子里的小白猪没差别......
细究下来,她蓦然惊觉:该不会自己就像那只小白猪,一步步掉入老祖事先埋好的坑?最终被他心满意足地圈在怀里养着?
楠艾忽而一个激灵,呵!这心机深重的老人家!
*
楠艾一路静静听着姞元的滔滔不绝,她没搭话,只怕自己打了岔,他便说得少了。她想听更多关于老祖的往事,芝麻小事也好奇。
直到回到大殿,姞元话锋一转,忽道:“你可知姞玄为何一定要封后吗?即便两次卦皆为极凶。”
楠艾险些将这事给掠过,被他一提醒,着然好奇地问:“诛王卦的意思,究竟为何?”她心中隐隐猜到答案,仍期翼听到婉转点的说法。
姞元见她紧张地盯着自己,眼神又有些闪烁,这矛盾的样子,分明是想听到事实,却又生怕他嘴里吐出的是洪水猛兽。
但她已被封为族后,有些事断不该逃避不知。倘若知晓后,她心中有准备,往后有计量,或许如姞玄所言,命数有变也说不定,不正是峰回路转的好事吗?
这般忖度,姞元便详尽与她解释:“极吉之卦为助王卦,通俗些来讲,就是旺夫,即为助族王寿长族内兴盛。反之的极凶诛王卦便是逆夫,族王若封此人为后,将会对族王不利。族后天命预测为噬夫命,终有一日,族王会因她而亡,亦或被她诛杀。”
楠艾骇得愕住,真实的解读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噬夫命......因我而死......”这几个字就像带火的针,每念一个字便扎得她喉咙又痛又烫,仿佛还能尝到血腥味。
诛杀老祖?她无法想象。就算举着剑尖对准自己胸口,也不舍得伤他一分。可无论是哪种方式,这凶卦预示——老祖会因她而亡?
“我想,这事......”楠艾思酌着话,像在说服自己一般:“主观若在我,便永远不会发生,我会以命守好他。”
短短几句像呢喃又像誓言,却坚定有力。姞元字句听在耳中,他想自己多少明白了姞玄爱上她的原因。
明知自己相比姞玄而言,力量微薄弱小,扬言要保护他,说白了是不自量力。仍决然要凭一己之力做出扭转乾坤之事,话语是坚定,眼神是无畏。
令他联想到夜明珠,白日里淹没在明亮的日光中,一到夜晚,光芒虽不是万丈,柔和温润的光线却足够照亮视线周围。
姞元不免流露几分欣赏。片刻,他续上一开始的话题,说道:“姞玄为你颇为用心,封后之事全然是为你做的考量,让你今生无后顾之忧。”
楠艾不解:“怎讲?”
姞元道:“但凡被封后入了族谱,你的地位便仅在族王之下。倘若有一日族王遭遇不幸,金乌族族人必要像族王那般守着你,护你一生安稳。所以,他在为你铺好将来的路,他所考虑的可不只是当下。”
楠艾听言,心间顿时充斥酸涩,又满是暖热,滋味复杂。
*
直至老祖接她回归墟,一路上,她盘腿坐在云头,沉默不语。一会儿看向老祖发呆,一会儿又望着幕空的繁星点点,久久不眨眼。
老祖终是发现端倪,坐在她对面,问她在想什么,失神许久。
楠艾视线拉回,落在他俊美的脸庞,是她爱了多年的墨眉星目,如今越发难以遏止对他的恋慕。
她忽然坐起身,凑上前,两手撑在他两侧,紧锁他的目光,就这般盯着。
老祖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一呆,她神色似在探究。
他有些莫名:“怎的了?”
她却狡黠一笑:“饮血剑的寓意,我知道咯!”
老祖愣了一瞬,定是姞元说的吧。
他耳根微热,好在夜晚瞧不明晰,故作镇定:“知道便知道了,早晚也要赠予你。”
“不不不......”楠艾摇头道:“成仙之时送我,那便说明老祖那时已有了娶我的想法,我可说得对?”
他仍一脸淡然:“那又如何?你总归要嫁给我。”
啧啧!楠艾心下嘀咕:死鸭子嘴硬!而且还出奇地自信!
她又凑近几寸,几乎要贴上他脸。仰头望入他攒满星辉的眼,好看得令她不舍移开目光。
“老祖......”轻柔的话语故意拖着魅惑的声调:“难不成在我成仙之前,你就爱上我了?唔......我猜猜,兴许我化出人形,你见我美丽动人,花容月貌,便喜欢上了我,却箝口不好意思说,非得逼出我的心思,才肯与我道明,我可是猜得对?”
楠艾本只是好心情逗他,却见老祖愣了愣,清咳一声:“你脸皮越发地厚了。”随即一脸不自在地避开视线……
没想自己误打误撞猜对了?她心间霎时如开满朵朵灿烂的花,惊喜难言。
她索性坐起身,两手捧着他脸,不让他避让。这一碰不打紧,掌心传来他脸颊的热度,光线不明瞧不清,可温度骗不了人。
她仔细瞅着,咦?老祖的脸都红了咧!
见她嘴角的弧度都要咧到耳边,老祖不由分说,大掌扣住她两手腕,举过她头顶,翻身将她压在云上。
“你很得意?”他眉梢微挑。
楠艾仍是笑:“当然得意,得意到心里灌满了蜜,都要溢出来了。可我也没同老祖说过,在厉山见到老祖的第一眼,我便肤浅地被你容貌迷住了。”
老祖这会实实在在愣住,狂喜如掀浪般猛拍向他心口。她眉眼弯弯,星彩在她眼中灵动闪烁。
他腹中言语如潮,却半天憋出一句话:“生娃吧!”
“啊?”楠艾懵了一下。
下一瞬,老祖衣裳化雾,黑雾瞬间就将两人周围罩了个密不透风,云朵停在皎洁月色下。
“唉?”楠艾惊呼声传出:“别......这光天化日的!”
“天未光,日未升。正是风月良辰。”
“......”
“当初是你提出来要生娃,说出口的话含泪也要履行,莫要想着反悔。”
“......!”
只听唿喇一声,衣裳撕裂的声音,楠艾倒抽了口气,再没动静。
第六十八章
回到归墟后,老祖就在朝会召集海精,宣布一个月后举办婚礼。
自从两人在一起,楠艾未曾刻意想过成婚之事。没成料,老祖对婚礼甚为看重,平日里倒也瞧不出他对何事上心,这事恐怕早就惦记在心里头。
老祖同她说要举办婚礼,她呆了呆,反应过来顿时心花怒放。没刻意想过是一回事,当这事摆在面前,怎不喜出望外!
却才恍然,自己也欣喜期盼这一日。她无所谓婚礼多浩大盛重,只盼与老祖共着婚服,星月作证,誓言一生。
因当初她与昱琅在天庭举办过大婚典礼,恐以为老祖对此会有颇深的芥蒂,即便她渴望与老祖成婚,可也不敢贸然提议,只怕戳了他的痛处,这事就被她压在心底。
熟料老祖先提出,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扑在他怀中。
他问:“你可愿意?”
怎会不愿意,当是非常十分愿意!可她高兴得话都说不完整,泪水堵在嗓子眼,只是紧紧抱着他,不停念着:“愿意愿意愿意!”
老祖叮嘱海精族长离汐,婚庆典礼无需过于繁杂,也不需要张灯结彩弄得夸张。只待他与楠艾对月作誓后,大家热闹热闹,饮酒畅食就是。
老祖想要的,不过就是在众人见证下,将楠艾风风光光娶进山谷里的木屋。是以,没有意义的繁琐步骤,他一律省略。
长老们本想给两人办个盛大奢华的婚庆典礼,可老祖发了话,尤其他一向低调淡然,愿意同海精们庆贺新婚已属难得,哪里还敢擅自为之。
大家商议一番,遂决定依照老祖的要求。只不过婚礼时的酒水和佳肴需得精品才妥,长老们打算亲自去仙界走一遭,置办些上等佳酿。
楠艾同老祖想法不谋而合,简单些恰称心,毕竟两人早已是夫妻,只是可借此与大家分享喜事,也可满足成婚的心愿。
随着婚期临近,楠艾这些日子一直琢磨应该送老祖一份新婚礼物。
老祖将族王的定情信物饮血剑赠予她,而她送过的唯一称得上的礼物,就是在人界买来送给他的黑银簪。那时,她并未对老祖生出情愫,只是感恩。
可那黑银簪又的的确确见证她感情的萌发和转变,因着她第一次用簪子为老祖绾发时,他指着书本说的那席话,令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楠艾思来想去,决定亲手为老祖做一只新的发簪作为新婚赠礼,亦可作为见证两人一路走来的信物。
簪子形状和花式她前几日就设计好了,画在了纸上。簪柄设计为两线盘绕,寓意夫妻缠绵。簪头为一片艾叶,私心地想将自己的真身戴在他发间,寓意情深不渝。
唯独就剩制作簪子的材料未确定。
银簪和玉簪甚是常见,她想寻个独具特色的材质,做个独一无二的发簪,却想不出应当用何材质妥适,遂将想法同洛霜说了说。
洛霜听言,建议道:“归墟海底最出名的当属珊瑚和紫珍珠。你若要镶嵌,可以选一枚合适的紫珍珠,如若只雕花式,我们去选一截珊瑚即可。”
用珊瑚制作的发簪,这倒稀奇罕见。珍珠她不打算镶嵌,繁杂花哨的簪子不适合老祖,简约些的他应当中意。
决定后,事不宜迟,楠艾拽着洛霜就去海底,路遇洛澄,听得要去寻珊瑚,他兴致勃勃跟着一道。
三人这会儿便在归墟海底四下游观。
*
归墟海底,缤纷多彩的珊瑚千奇百状,有巨大花形的,有根根长柱的,还有长成蘑菇伞的。
紫的,红的,蓝的,黄的,目不暇接。
站在珊瑚丛中的楠艾两眼瞧花了,好看得无从选择。
“我该选哪个颜色呢?”楠艾摸着下巴直犯愁。
红色珊瑚最靓丽,若是制成发簪,婚礼时戴着与红婚服相得益彰,可平日里就不大合适,老祖大概也不会喜欢这么鲜艳的簪子吧?
洛霜左观右瞧,正巧发现一株树枝放射状的紫色珊瑚,朝楠艾喊道:“你来看看这株紫色珊瑚如何?”
正犹豫不决的楠艾闻言忙两腿一蹬,游了过去。
弯身仔细端详:这株紫色珊瑚委实漂亮,通体呈半透明,色泽均匀不俗,细细瞧着,隐约可见紫红色纹路,甚是特别。
楠艾点头赞许:“的确亮眼,颜色也不艳俗,紫为祥瑞之色,做出的发簪定然好看。”
可是瞅了半晌,她却犹豫着没下手去折。紫色贵气大方,但她总觉着这颜色做出的簪子多少与老祖的气质不够贴合,却又琢磨不出具体,只是下意识觉得还不能迎合自己心中所想。
“楠艾,阿姐,你们过来瞧瞧这个!”
洛澄的声音断了楠艾思绪,她视线一转,洛澄正同她们招手。
两人游过去,见他蹲在一珊瑚下,欣喜地指着里边:“你们瞧,这个珊瑚很奇特。”
楠艾和洛霜也蹲了下来,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只见大片柱状的红色珊瑚下,有一株长势很小的荷花状的蓝色珊瑚,却不是通体蓝色。头端在海中呈现幽蓝水色,渐渐往下,蓝色变得愈深,尾端呈现墨蓝。
整体的渐变色彩在珊瑚丛中也实属罕见,尤为新奇的是,这株珊瑚若从尾端向上细看,宛若拂晓时的墨蓝色天边,被升起的金珠层层染淡,直至晴空万里,海天湛蓝。
这与老祖的名字再贴合不过!且这颜色亦符合他淡漠清冷的性子。
楠艾眼中霎时一亮,就是它了!
她惊喜不已,忙不迭地趴在海沙上,匍匐进去。近看这株渐变的蓝珊瑚,外沿竟是透明水色,瞧着更美了。
她折了三根长一些的,毕竟是第一次制作发簪,多两根试手备用。
*
选好珊瑚后,只差制作,也是最为关键的步骤。
但楠艾手笨,从她成仙后欲为自己打造一把木剑,却被老祖嫌弃她的剑四不像,便可一瞻,她在打造物品方面的天赋颇差,手工委实不堪入目。
好在洛澄手巧,如今他可是海精族打造兵器的二把手,制作的匕首更是精美又实用,颇受大家夸赞。
楠艾这下有了个好师父可以请教。
接下来的几日,她与洛澄每日傍晚都私下约在归墟殿后的海棠林。洛澄毕竟是兵器库的二管事,总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得闲,傍晚后才有空。
而被蒙在鼓里的老祖,越发觉得楠艾最近行径可疑。
每日傍晚总要往归墟殿跑,晚上回来却不与他同房,将自己关在屋内,说自己有点私事。他半夜在她门前路过,却是烛火通明,隐约还听到呲呲的摩擦声,也不知她整夜不就寝究竟在倒腾些什么。
憋了数日不曾怀抱温香软躯入眠的老祖,本来打算放任她,终在不同房的第六日,彻底抛却了平静自若的心态。
夫妻六日不同房?!在他看来已属危机事件,作为丈夫竟不知妻子在做些什么,单单分房六日就已忍无可忍。
最终老祖顾不得跟踪这回事有多丢面子,悄悄跟着楠艾去了归墟殿的海棠林。
却没想,见到洛澄在海棠林中等她!
***
傍晚霞光入林,余晖在朵朵娇艳的海棠花上洒下暖芒。
一棵海棠树下,楠艾一手握着工具,一手握住珊瑚,在洛澄的指导下细致雕刻。
珊瑚质地脆,她每一次打磨和雕琢都需谨慎小心,否则力道重了一分,簪子便会弄断。她几次用力不均,已弄断了两根,就剩这最后一根,好在已接近收尾阶段。
前几日完成了簪柄的图纹,同她所想不差,她也没想几日努力的结果着实惊喜十分,想来自己的手工还是有些天赋,只是差个好师父。
现下只剩最难的——雕琢艾叶。
楠艾正专注于手工细活,洛澄目光却不由自主从她手中的簪子移至她脸庞。
他一直都知道,楠艾生得美,海精中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包括姐姐。
她的眉像弯弯的月亮,纤长的睫毛浓密若羽,还带翘。尤其这双眼,笑起来时像落满了金辉,此时近睇下,暖暖斜阳在她眼中缀着碎光,耀眼美丽。而她聚精会神时,樱桃红唇会微微撅起,煞是可爱。
瞧着瞧着,洛澄便想端看得更细致些,身子不由靠近。
由于楠艾正背对着自己,隐在远处的老祖只能看到她低着头,不明她在做何。
但是他尖锐地看穿了洛澄恋慕的目光,且越凑越近,离她发顶不过半尺距离!
老祖恼意骤升,一掌甩去,掌风打在洛澄肩头,一个不防,他猛得撞向身后树干,疼得呲牙,抽了两口气。
这熟悉的冷风……正专注的楠艾惊得心脏一瑟,赶紧转身站起来。发簪和磨刀被她握在手中,藏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