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炀一放学就跑没影儿了,鱼淼找不着他,想想算了,中午先回家一趟把身上收拾干净再说。
林以珂报了学校的午休,下课她就赶去食堂抢饭了,中午回家不需要带什么,鱼淼把桌面整理好,紧了紧腰间的用来挡裤子血迹的衣服,这才起身。
谢梓洲已经在门外等着,见鱼淼精神气儿挺足地出来,沉沉的脸色稍有转晴。
“身体好点儿了?”他问。
鱼淼:“啊?”
“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
谢梓洲皱眉:“林以珂说你身体不太舒服。”
鱼淼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了:“哦……这个啊,没事儿了已经。”
“哪里不舒服?”
“嗯……肚子。”
“拉肚子了?”
“不是。”
“那是什么?”
“……”
鱼淼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女孩子的生理初芽猝不及防破土而出,老师虽然说是正常现象不需要感到羞耻,但这个时候,她开窍似的领悟到了一种别样的害羞。
忽然之间明白了自己和谢梓洲到底不同在哪儿。因为这件事儿,开口叙述给别人听,比她自己想象中难。
难得多。
鱼淼支吾岔开话题:“嗨,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不舒服了几分钟,现在完全好了。哎对了,不知道中午我爸还是我妈回家做饭,要不要来猜猜?”
这算是他们俩之间一个无聊的小游戏。
自从鱼淼和谢梓洲不在学校午休之后,鱼昌戎和何若中午也要回家给两个孩子做饭,每天谁回家做不一定,还是看谁有空。
鱼淼有次放学路上闲的,就跟谢梓洲玩儿起了“猜谁回家做午饭”的游戏。
输了的人,等到下次两位家长没时间回家做饭的时候,就请对方吃一顿午餐。
这游戏很幼稚,但谢梓洲次次都配合她:“鱼叔叔。”
“那我猜我妈。”
身体的话题被鱼淼带了过去,见她生龙活虎的,谢梓洲也没有再追问。
唯独她腰间的衣服,碍眼。
不知道是谁的,她到现在都不解下来。
——还有,她这一路,没再牵他的手。
少年一路上神色淡淡的,到了单元楼底,谢梓洲拉住她。
鱼淼像是激灵了一下,转头望他:“怎么了?”
谢梓洲长睫覆下来,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情绪:“秒秒,回来的路上你没有牵着我。”
“啊……”鱼淼眨了两下眼,轻飘飘地移开视线,“我、我忘了……”
她在撒谎。
少年唇线绷起。
他逆光,清瘦身影投成一道黑影将鱼淼笼罩。
气温不低,拖着酷暑炎热尾气的初秋里,鱼淼仍是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何,差不多的身高,谢梓洲却给她一种十分强烈的压迫感。
“谢梓洲……”
“衣服。”
“?”
他倏地出声打断她的话,鱼淼不解地歪头。
谢梓洲:“衣服,是谁的?”
他抬手要去拉她腰间的那件外套。
这件衣服现在就跟鱼淼的命根子没什么两样,是她现下最要紧的“遮羞布”,她全身上下最敏感的一件物什。
她吸了口凉气,步子一撤,急忙躲开他的手。
明确的躲闪拒绝,让谢梓洲心更往下沉了几分。
“我不能碰吗?”少年还未进入变声期的声音虽天生含着几分哑意,但仍保留着属于男孩儿的那份清澈,压低之后更像是寒天雪谷深处,即将凝结成冰的冷泉,“秒秒,这是谁的衣服?”
冷泉之下,已然有幽冥妒火无声燃烧。
鱼淼正慌神,听不出来他话语里深藏的危险情绪,只觉得他身上的压迫感更甚,还未松开她手的那股力道也愈发地紧。
少女吃痛,皱起眉:“谢梓洲,你先松松手,拽疼我了。”
力道未松。
“谢梓洲!”
鱼淼脾气上来了。
少年拉着她不放,长臂不讲道理地往她腰间伸去,抓住外套猛力一拽,扯了下来。
鱼淼呆滞一瞬,惊呼一声,瞬间甩开他的手,整个人朝后贴到了墙上。
牛皮糖似的,恨不得整个人嵌进去,绯红霎时从脖子开始往上蔓延,直至耳根。
少女反应激烈,谢梓洲有一秒地怔愣。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外套,眸中的光芒渐渐隐去。
衣领上,歪歪扭扭地缝了两个字——“陈炀”。
少年已经开始发育的喉结滚了滚,涌上的阴冷寒气将他整个裹住。
“秒秒……”谢梓洲嗓音哑涩,抓着外套的手渐渐收紧,抬头。
下一秒,他一顿,怔住。
少女紧贴墙壁,咬着下唇,双颊通红,眼眶里蓄了一层泪水。
他抬头看过去的刹那,泪珠成颗成颗地滚出了眼眶,啪嗒啪嗒往下砸。
话语悉数卡在喉咙里,谢梓洲的大脑破天荒一片空白。
“陈、陈炀的衣服,行了吧!”鱼淼抽噎一下,喊出声,抬手胡乱地抹泪,“你干嘛啊,我又没惹你,烦死了!!”
一股脑吼完,她转身冲上楼。
身后裤子上,干涸的暗色印记无比醒目。
“蹦”地一声。
像是某根弦在脑海中拉紧崩断。
谢梓洲静默地怔愣片刻,抓起手里的衣服,展开。
外套内侧,中间偏下的位置,也有一块淡淡的,暗红色的血印。
-
何若正在厨房炒菜,听见玄关门响动,她扬声说了句“回来了”,接着就是房门“嘭”地一声震天响。
动静之大,差点儿把她锅铲都吓掉。
匆匆把菜铲出来关了火,出了厨房,她发现女儿房门紧闭。
何若敲了两下门,“苗苗?”
没有动静。
“妈妈开门了啊。”
还是没动静。
何若扭了扭门把,没锁。
她打开门。
小姑娘整个人趴在床上,头朝下埋在臂膀间,肩膀一抽一抽的,呜咽抽泣声闷闷地从下面传出来。
“苗苗怎么了?”何若视线一扫,“这裤子上是怎么回事儿?苗苗,是不是来月经了?”
她上前拽了拽女儿的胳膊。
女儿哭声委屈,听得何若心疼得不行,愈发担心女儿是不是受了更严重的委屈。
鱼淼任她拽起来,跪坐在床上,眼泪花儿还不停地往外冒,抽抽噎噎地点头:“来……来月经了。”
何若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去,“苗苗到了年纪,这是正常的,妈妈之前不也跟你说过吗,怎么还哭呢?疼吗?”
鱼淼摇摇头。
“那是弄到裤子上了难为情?”
小姑娘犹豫半晌,迟疑地点了点头。
何若:“你就这样回来的?”
“没有……陈炀借了我一件衣服,我围着挡起来了。”
其实鱼淼也没想到,陈炀竟然会这么好心。
比起啥也不管要拽她衣服,还把她抓那么疼的谢梓洲,陈炀人真好。
鱼淼赌气地想。
想着想着,委屈再一次翻涌上来,小姑娘眼泪珠子又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陈炀今天这么好啊,”何若也有点儿没想到,四下看了看,“那他的衣服呢?人家都借你衣服挡着了,怎么还哭得这么难过?”
“衣服……”提起来,鱼淼瘪着嘴更难过了,“衣服被谢梓洲抢了。”
何若:“啊?”
何若一时没捋顺,鱼淼抽抽鼻子,扑进她怀里,边哭边说:“妈妈,我可以不可以不来月经啊,我不想来这个东西,好烦啊……”
何若无奈地抱着她,一下一下拍着她背:“这可不行,这是苗苗长大的象征,每个长大的女孩子都要经历的。没事儿啊,妈妈中午给你做了好吃的,咱们把身体养好,以后就能更轻松一些。”
“不要,我就不想来嘛……”
小姑娘闹脾气的时候是不讲理的,只固执地重复自己的想法,何若也不多教训她,等她哭够了渐渐平复下来,才捧起她的脸调侃道:“多大的姑娘了,还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
鱼淼用力吸吸鼻子,抱紧妈妈撒娇地蹭了一圈。
“行了,别得寸进尺啊,鼻涕眼泪就知道往我身上抹。”何若啼笑皆非,“起来,裤子搞这么脏,穿着也不难受啊,脱下来妈妈给你洗了,去换条干净的。”
“哦。”
鱼淼瓮声瓮气地应着,擦掉眼泪。
“那谢梓洲呢?”何若又问。
“……才不管他。”
谁让他这么莫名其妙。
再也不管他了,反正他会做饭,也饿不死。
鱼淼气闷地想。
-
谢梓洲带着那件脏了的外套回了家。
屋子里他今早出门时简单收拾过,谢承在家,难得没有喝酒,而是坐在沙发上抽烟。
地上落了一层烟灰,烟灰缸里满是七扭八歪的烟头。
谢承转头看过来,僵了会儿,生硬开口:“回来了。”
他向来如此。
清醒的时候,还算是个人样。
谢梓洲没理他,径自进了浴室。
将衣服泡进水盆里,他起身回头,谢承站在门边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谢梓洲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只抬眼盯着他,要他让开。
谢承看了一眼水盆里的衣服,“你的衣服?”
“……”
“上面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儿?”
“……”
“和谁打架了。”
“……”
“伤在哪,我看看。”
男人抽了一半的烟在门框上摁灭,抬腿要走进来。
谢梓洲淡淡开口:“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承闭眼深深呼吸一口,沉声道:“我是你爸。”
“我爸?”谢梓洲呢喃重复一遍,讽刺地笑了,“你什么时候死了,到九泉之下向奶奶磕头谢罪,奶奶要是原谅你了,再说你是我爸。”
“啪——”
响彻一室的耳光声与少年的尾音首尾相连。
“别忘了现在是谁还在供你吃、供你住、供你上学!别说老子活着,就是老子下了地狱,你都他妈是老子的儿子!”谢承双目通红,“少妈.逼的在这给老子逞威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啊?给别人家当儿子当得开心是不是?”
“你妈不要老子,你奶奶也嫌老子丢人,现在连你他妈个龟儿子都敢给老子摆架子!妈的!”
男人踹了一脚浴室门,骂骂咧咧回了客厅。
谢梓洲笑了声,手背抹过嘴角,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回到水盆边蹲下,放洗衣粉泡了一会儿,上面的血渍搓了几下,就差不多掉完。
客厅里,酒瓶打开的声音毫无顾忌地响起。
伴着水流声,少年哑涩的嗓音缓缓流淌进清凉水柱里。
“这都是你该的。”
“等你死了,我都会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可磨死我了,我一会儿为小鱼苗委屈,一会儿为洲宝难过,心情犹如过山车,大起大落还有那么点儿爽。
谢梓洲个小屁孩儿,乱发脾气也不看对象,谴责他!
-
庆祝入v,抓评论的小朋友们发红包。
第21章 青柠素描(8)
鱼淼洗了个澡, 换了套干净衣服, 身上总算清清爽爽。
午睡起来时何若已经去上班了。
茶几上放着两小串儿洗净的葡萄,分别用保鲜袋装着,葡萄下面压了张字条, 无非是嘱咐鱼淼带上卫生巾, 下午记得换。
两串儿葡萄不用说, 一串儿是她的, 另一串儿自然是谢梓洲的。
鱼淼一向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小就这样。
睡了一觉起来神清气爽, 她心头火气其实没剩多少了,但想到当时尴尬的场景,她就有点儿恼羞成怒, 对谢梓洲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很不满。
而且他一定看到了。
一!定!看!到!了!
鱼淼抓着那两袋葡萄, 脸又有点儿发热——她当时裤子上弄脏的地方,他肯定看到了!
陈炀的衣服也被他拿走了,都不知道那上面有没有弄脏……
不活了。
死了算了.jpg
有些事儿就是不能细想,越想越在意。
鱼淼甩了甩脑袋,抓着两袋儿葡萄,心情悲壮地出门。
下了楼,却迟迟不见谢梓洲的身影。
鱼淼等了老半天, 眼瞅着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他还是没来。
下午一两点,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就是楼道的阴凉都被扑面而来热浪扑取代, 冒出的汗黏着衣服,也让人焦躁。
“爱来不来。”
小姑娘气闷地嘟哝了声,自己走了。
-
上午鱼淼的突发情况有林以珂和陈炀帮忙——主要是有陈炀吸引火力给她打掩护,班上没人知道她出了糗。
鱼淼为了等谢梓洲来得比平时晚,林以珂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青春期的小丫头跟个老妈子似的:“苗苗,你还好吧?之前马老师不是说女孩子来这个的时候还会疼呢,说是会疼到在床上打滚的地步。”
“我没事儿,”鱼淼说,“我倒是不疼,没什么感觉。”
林以珂放心了,陈炀这会儿大摇大摆地进教室,坐下踢了踢鱼淼的凳子:“哎,我衣服呢?”
上午虽然林以珂去给鱼淼借卫生巾去了,但她裤子还是脏的,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就是东西借过来了她也没法去换。
陈炀算是第一目击者,和猴子他们玩闹的时候也是不是瞟鱼淼,见她一直趴在桌面上,实在看不下去了,奔回去从抽屉里掏出自己昨天穿来的校服外套,面红耳赤地往她脑袋上一扔,转身又跑了。
如果不是正好需要个东西来挡一挡身后,鱼淼都怀疑陈炀是不是要当场谋杀她。
现在衣服被谢梓洲半路夺走,鱼淼当然是还不出来的。
“明天还你,”她咳了咳,看在他帮了大忙的份儿上,口吻也难得平和,“洗了,还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