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遥只得又寻了一圈,见四处也没有食肆抑或酒肆,心中有些失落。
“你二人还用饺耳汤吗,不用的话,便给后面的客官让出来。”
食摊的摊主说话倒是不客气,一边用竹制笊篱捞着饺耳,一边对步遥和孙权说着。
孙权转首看了身后那两名食客一眼,冷冰冰地对老板说了一字:“用。”
二人落座后,孙权的表情很不自然,眉毛都蹙了起来。
小案上的残渍还未擦干净,摊主上饺耳汤时,随意地用抹布擦了擦,孙权往后退了退,生怕脏东西溅到他的身上。
饺耳汤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步遥很饿,便顾不上那么多,拿起了羹匙便舀了一颗,送到了嘴中。
孙权揉着眉心,沉默地看着小口吃饺耳的步遥,却不欲用他眼前的饺耳汤。
“主公,您也用一些罢,这饺耳汤的味道不错。”
孙权听罢,犹豫了一番,还是拿起了羹匙,与自己做了多番的心理斗争,一副像吃苍蝇似的表情,咽下了一个饺耳。
入口后,孙权嚼了嚼,觉得没那般难以下咽,便将那碗饺耳汤很快食尽。
步遥仍是小口地吞咽着,她用一碗的功夫,孙权开始“王境泽式真香”,让摊主又多煮了二碗饺耳汤,都吃入了他的腹中。
二人都吃饱喝足后,孙权本欲回府,步遥为了跑路,自是缠着他,让他陪她在夜集多逛一会儿。
孙权应下来后,二人跟着人海漫无目的地走着。
步遥决议,在跑路前,再与孙权说上最后几句话。
她趁孙权不备时,用手轻握住了他的拇指。
步遥的掌心柔软温热。
孙权的心也似是塌陷在了那柔软中,跳得快了些许,他转身,低首看向了身侧的女人。
第69章 爱怜缱绻(二更)
凭良心讲,孙权除了说话难听,人有时凶点之外,对她这个小妾,已经算很好的了。
她因着系统和任务的缘故,有时虽然会对他的凶蛮感到不满,但也都强自忍了下来。
女人的心思是复杂的。
万一孙权对她日后的姬妾或是妻室,也是这般毫无求生欲的表现,那些女人若是再有了自己的子嗣,待到她们的孩子大些,很可能会存心思,想要害他。
步遥顺势握住了孙权有些冰凉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在他身侧开口道:“妾身跟着主公这些年,主公待妾身很好,妾身很感念主公的恩德。老夫人丧满后,主公如若娶妻抑或纳妾的话,妾身知道,主公也会对她们好,但主公要记得对她们温柔些……”
孙权听罢,表情既带着惊愣,又带着稍许的不悦。
她倒是不妒,他还没有旁的女人呢,她就想着要把他往别的女人身上推?
孙权阴着脸,不做言语,只是默而甩开了步遥的手,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步遥跟上前去,孙权走的很急,她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她微微喘着气,艰难地与孙权又道:“主公您的药虽停了,但有时睡得还是不安稳,这与您夜中总是饮茶有关,入夜后,您还是不要饮茶为好。”
孙权听着她的言语,放慢了脚步。
中元将至,圆月诡美。
一群傩人游街而至,他们的手腕和脚腕上均绑缚着细小的铜铃。
每个傩人都戴着一样的赤红鬼怪面具,其上的面孔怒睁着圆目,犄角弯勾冲天,皆露着狰狞的獠牙。
他们从二人身侧经过,跳着诡异又神秘的舞蹈。
孙权这时顿住了脚步,将右手艰难地举起,微扶着额侧。
步遥终于跟上了孙权,见孙权面色很不好看,似是有些痛苦,慌忙问道:“主公您怎么了,您哪处不舒服吗?”
孙权却用仅存的气力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冷声问道:“孤问你,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何意?”
“…是妾身失言了,主公不要放在心上。”
步遥胡乱地解释着,孙权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如此?
见孙权仍是一脸痛苦,步遥无奈开口道:“主…主公您好些了吗?要不我们先回府罢……”
男人神马的真的是太碍事了!
她要跑路时,孙权却突然如此。
她真的是放心不下他。
少顷,表演傩戏的数十人走远后,孙权才慢慢恢复了正常,渐渐松开了步遥的胳膊。
身后的侍从们见主子那头有异,也慌忙跟了上来,询问着状况。
孙权慢慢直起身来,道了句:“回去罢。”
步遥搀扶着他,小心地观察着孙权的神色,看看他的情况有没有好转些。
秋雨淅淅沥沥地滴落,夜集上的百姓们纷纷离去,小贩们也纷纷收摊。
只有几名卖伞的小贩,身批着竹笠,吆喝着卖着伞。
侍从去买了几把,为孙权和步遥遮着雨,二人快步走至了车辇处。
看来今日,连老天爷都不想让她跑路,只能暂且回府,再从长计议了。
侍从为车辇支好雨帷后,马夫扬起了马鞭,孙权这一路都扶额闭目。
步遥心中不解,小声地问道:“主公是身体不适吗?要不要回去寻医师,给您瞧瞧?”
孙权的语气很轻,在雨声中,几乎不可听闻:“不必,孤无大碍。”
步遥猜测着原因,神情是愈发的关切。
雨势渐大,一路上还是有少许的雨溅到了孙权和她的身上,沾湿了衣裳。
待二人回府后,雨仍是未停,空气湿冷。
步遥踩着地上的积水,小心地跟在了孙权的身后。
刚一入殿,孙权不顾其中婢子的目光,就将她横抱了起来,对她们命道:“备水,孤要沐浴。”
*
步遥被孙权从浴池中捞出来后,这才确定,狗男人的身子一点毛病都没有。
刚刚她二人……
实在是太疯狂了。
待到极乐之后。
步遥的身子浸在热水中。
止不住地抽搐着,颤抖着。
他紧紧地拥着她,在她耳畔问道:“你有事情瞒着孤对不对?你不要再存那些心思……孤会好好待你的。”
步遥被他的言语蛊惑住,点了点头。
她就是怕他这样。
再这样下去,她就逃不掉了。
*
二人皆披散着乌发,孙权将她放在了榻上。
步遥躺在其上,闭着双目,看似睡着,实则并未睡下。
孙权微俯下身,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她的额头,脸颊,再到嘴唇。
爱怜又缱绻。
最后他把她亲得受不住了,步遥不得不睁开了双眼。
她双颊绯红一片,声音细小如蚊:“妾身伺候主公束发……”
顺便再把狗男人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刮一刮,她今晨就懒了一天,没伺候他刮面,他的胡茬就变得这么扎。
步遥给孙权束发时,他倒是老老实实的,闭着眼睛,安静地等着她伺候他。
但当她靠近他的面容,为他细细刮面时,狗男人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他睁开了双目,眸色晦暗不明。
那双不安分的手,要去扯她亵衣上的系带。
步遥往后退了退,开口道:“主公…您这样,妾身会弄伤您的,到时把您的脸划出道子便不好了。”
狗男人止住了动作,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步遥心中一惊。
总感觉孙权的心中闷着坏水,待她伺候完他,他指不定要做出些旁的来。
步遥一想到刚刚在浴池中……小手就颤了颤。
孙权这时开口道:“孤怕那些面具。”
步遥一愣,回想了半晌,这才意识到,孙权指的是刚刚在夜集上,那些傩人戴的鬼怪面具。
狗男人是个敢单枪匹马斗虎的狠主,竟然怕那些面具?
步遥心中不清楚,孙权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身为人主,自己的弱点,不是应该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吗?
她觉得孙权这话是无意间提起的,便装作没听见,将手中的刀片放下后,又拿起湿帛为孙权净面。
二人的面容贴得极近,不得不承认,狗男人的皮相是真的好。
步遥的心似是又漏了几拍。
“孤少时,兄长和三弟他们趁着孤入睡时,总会戴着那些面具,凑到榻前,故意吓孤。”
狗男人这是要跟她讲少时的往事吗?
不过,她还真的挺感兴趣的。
步遥有意控制着神色,放下了湿帛,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第70章 痴望(二合一)
眼前小人儿一副乖巧的模样,身上着的那藕色亵衣更是衬得她粉雕玉琢。
她的羽睫浓密纤长,正上下翕动着。
这般温软无害的人儿,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今夜她与他所言之语,让他一度怀疑她想要离开她。
她是绝对不敢逃开他的。
离了他,她又能跑去哪里?
孙权趁步遥不备时,将她猛地拽到了怀中。
那女人的身上是温热的,他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嗅了嗅,带着稍许的眷恋。
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清甜气息,孙权心中这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细软的鬓发。
孙权语气温柔,在她耳侧低声讲着少时之事:“那时孤刚听了些志怪之事,就是他们不戴那面具吓唬孤,孤也会在入梦时经常梦到那些神鬼之物,经常会被吓醒。”
步遥埋在了他的怀中,他身上带着沐浴后的皂荚香气,若隐若无地钻入她的鼻间。
令她心智沉沦。
整个人像坠入无底洞般,毫无安全感地在往下深陷。
她暗自握住了拳,摇了摇头,螓首蹭着他的寝衣。
步遥还是软着声音回道:“妾身不信,主公那般英武,是不会有惧怕之物的。”
孙权听罢,将怀中的女人轻轻推开,直视着她的双眸道:“是人皆有惧怕之物,孤也不例外。”
步遥今夜,也毫不避讳地望着他的眼睛。
初见那女人时,那女人就像是颗生脆的小青桃。
这几年她却早已褪去了稚嫩,出落得是愈发的美丽,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眼。
暖黄的烛火下,她的眉眼似是被工笔细细地描画般,精致绝伦。
步遥眸中含笑,声音柔媚:“那妾身,今夜知道主公的弱处了呢,主公不怕妾身拿这个害您吗?”
孙权听着她这般的言语,一时间,竟有些痴望。
他的右臂虽然完好如初,但每逢雨日,那处曾经被利刃重伤过的疤痕,都会泛着酸胀的痛意,令人难耐。
孙权半晌才有些艰难地举起右手,将她的一缕发丝勾在了耳后。
她的右耳垂有颗细小的痣,还有一个用来穿耳珰的小孔,如若不是至亲至密的人,是不会熟悉她身上这些细小之处的。
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爱极。
想到这里,孙权的眉目愈发柔和。
棱格窗外忽然响起了雷声,雨又开始绵绵不绝地下起,湿寒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慢慢钻入了窗间。
孙权知道,此时他的心智已全然被眼前的女子蒙蔽。
若是眼前的女子拿着匕首,要取他的性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命给她。
他如今是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落了一吻在她的眉心,轻问道:“你会害孤吗?”
步遥闭上了双目,没有言语,只是借势又陷在了他的怀中。
不会害你,但要离开你。
*
步遥逃走一事,又被耽搁了多月。
孙权在年节前生了一场重病,终日卧床不起,总是发热,没几时清醒的时候。
江东的政事,只能由张昭,暂时主理。
这一病,就是将近一月。
步遥觉得这时候跑路,属实不太厚道,便悉心地照顾了孙权一月。
孙权生病的时当,却让有心之人乘了机,差点勾结北方的曹操,要将丹阳郡拱手相让。
在建安九年的年末,丹阳发生了政变。
孙权的三弟孙翊,为人暴戾,多此责难部下。他手下的两名幕僚妫览和戴员对其不满已久,便要密谋叛变。
恰逢那日孙翊与丹阳各县的县令长一同饮宴,孙翊因醉,送客时身上并未佩带刀剑,被妫览和戴员买通的家将边鸿从其身后一刀刺死。
而孙翊之妻徐氏,在其饮宴前卜卦,卦象为凶卦,便劝孙翊不要设宴。
孙翊不肯听从其妻谏言,执意要设宴,无论徐氏怎样哀求,都拦不下他。
孙翊死后,边鸿被孙翊手下追杀而亡,但其罪魁祸首的妫览和戴员却得以幸免。
妫览和戴员怕孙权报复,索性在丹阳为非做歹,妫览甚至闯入了孙翊的府邸,见其妻徐氏年轻貌美,便要强.占她。
徐氏知道,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报夫仇,只得先假意答应妫览。
私下却与孙翊得亲信孙高和傅婴等人商议复仇之计,隐忍数日后,终将妫览和戴员诛杀。
这消息传到江东时,张昭因着身份,不敢亲下决议。
孙权身体好转,能下地走动时,才得知其弟被杀。
他顾不得身上的虚弱,立即赶往丹阳,虽然妫览和戴员已经被孙翊之妻用计诛杀,但仍是难泄他心头之恨。
最后,他将妫览和戴员的遗族尽灭,带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富春。
孙权回来后,一切如常。
虽然总是面色阴沉,但依旧正常的饮食,正常的处理各种公务,还要为下一次攻伐江夏做后勤准备。
步遥在他身侧,知道他真实的状况。
入夜后,他虽如常的坐在书案前,但那双深邃的碧瞳中,却总是蕴着郁色。
有时她起夜,经常能看见孙权坐在榻侧,垂着头首,双手扶额。
就像她第一次跟他睡在一处那般,一看便知,他处在极度的痛苦中。
每当这时,她都会起身,不发一言地上下抚着孙权的脊背,将小脸贴在他的臂膀上,安慰般的蹭一蹭。
身为江东之主,纵使亲人离去,他就是再痛苦,也要慢慢从伤痛中走出来。
待建安十年伊始,孙权又是那个年轻矜贵的吴侯,是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之主。
虽年轻,但政治手腕却老成,且善用权术。一举一动皆让臣下觉得其仁惠爱下,但又不失人主的威仪。
这数月中,步遥只觉得自己想要跑路的念头,没之前那般强烈了。
自己的意志正被慢慢消磨。
眼见着吴氏丧满,就在这一年,孙权却未与任何人透露过想要娶妻的心思。
步骘和楚氏的长子已于去年出生,取名为步协。
楚氏的身体渐渐恢复后,步遥曾出府看望过她,海盐的置业她全交由楚氏打理,并要给楚氏分成。
楚氏笑着说她不缺那些钱,也不缺那些精力,倒是难得正经地叮嘱了她:“吴夫人即将丧满,主公有无将妹妹扶正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