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遥摇首,回道:“主公的心思,我是揣测不到的。”
倒不是她不敢问,而是她不想问,因为她一直在逃与不逃这件事上摇摆不定。
楚氏眼毒,从步遥故作平静的表情上,还是能察觉出,她已然心绪不宁,便又劝道:“这种事,还是问出来为好。你跟主公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待你也很好,若是问了,他也不会怪罪你。就算是他不准备将你扶正,你也要把他妻室的身份提前打听出来,好提前想想,该怎样与新主母相处。”
步遥听罢,眸中的情绪不明。
楚氏所言,句句在理。
但新主母一词,着实像是一根芒刺,戳进了她的心头。
之前她不喜欢孙权,不爱他,为了完成任务,她可以与旁的女人争宠,缠斗。
但现在……
现在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与旁的女人共享他。
步遥的语气幽幽,似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想再跟着他了…”
楚氏不解:“你这话是何意?”
步遥立即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话锋一转,道:“听闻嫂嫂在富春有三家医馆,有没有一种迷药,喝完后不会伤身,但能让人身体发软,意识昏沉,最好能睡上好几日那种。”
楚氏听罢,神色有些费解:“西域那处,倒是有这种迷药,但是却属实昂贵,而且要弄到富春,也需数日的时间。”
步协突然在乳母的怀中哭闹,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楚氏起身,无奈地从乳母怀中接过了半岁的幼子,有些笨拙地哄着,无奈道:“让妹妹笑话了,我还是不大会带孩子,竟是连他爹都不如。”
小侄儿的相貌,很像楚氏,生得一双炯炯的凤目。小脸肉嘟嘟的,最是惹人喜爱的年龄。
他的两个胖胳膊上,还戴着步遥送的玉镯,在母亲的怀中,仍是哭闹个不停。
楚氏愈发地束手无措,只得抱怨道:“这臭小子,这么小就不让我省心,长大后定是个顽劣的。”
步遥看着哭闹不停的小侄儿,心中并未觉得烦躁,反倒是生出了些许的怜爱。
她开口道:“小阿协,乖,让姑母抱抱。”
楚氏顺势将怀中咿呀乱叫的小恶魔交予了步遥,长舒了一口气道:“我真养不了孩子,太难了……这胎好在是个男娃,算给你们步家留后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兄长了,这日后,我可再也不生了。”
步遥听着楚氏的抱怨,揶揄道:“那可不行,我瞧着,兄长应该还是喜欢女孩的,嫂嫂怎样也要再生个女娃娃,好来个儿女双全。”
步协在姑母的怀中,渐渐止住了哭声,楚氏这才敢凑近,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又道:“我看妹妹倒是挺会哄孩子的,比我这当娘的强。”
而后,楚氏又顺势看向了步遥的小腹,思虑了半晌,还是问道:“妹妹就不想着,怀上主公的孩子吗?”
见步遥只顾逗弄着怀中的小侄,楚氏便知,步遥不欲让她再继续问下去,便岔开了话题。
步遥冲步协笑着,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尖,心中却有些苦涩。
每次**之后,孙权几乎都要让她饮下那避子汤药,虽然并不是一次不落,但一月间,也要饮上数次。
如何才能怀上?
不过好在是无子,她才能得以全身而退,否则若是她真与孙权有个像步协这般大的娃娃,她心里定会舍不得。
她是被渣爹和渣妈弃养的,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小便没了母亲的照顾。
步协止住哭声后,便在她的怀中沉沉睡去,步遥将小侄递与乳母后,又对楚氏道:“天色不早了,妹妹该回去了。还望嫂嫂,帮我寻到那迷药。”
说罢,步遥对楚氏欠身,正要离去。
楚氏心中暗感不妙,忙叫住了她:“妹妹,你可不要做傻事,你心中若是有苦衷,就与嫂嫂说出来,嫂嫂会尽量帮你的。”
说着,她忙走上前去,拽住了步遥的衣袖,又道:“你与主公之间,发生了何事?他苛待你了吗?”
“没有,他没有苛待我。”
楚氏不解:“那你要那迷药作甚?”
步遥微微挣开了楚氏的手,一改平日的柔弱娇怯之态,她神色淡漠,令楚氏备感陌生。
“我记得嫂嫂与我讲过,您先前的夫君,并未去世。您并非是寡而改嫁,而是主动地与您先前的夫君提了和离。”
楚氏没想到步遥会说这番话,颔首道:“却有其事。”
“妹妹和主公的身份摆在那里,只有主公弃我,断没有我与主公提和离这一说……”
楚氏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她是不想再跟着孙权了。
“主公看妹妹看得甚紧,虽然今年他肯放妹妹出府看望兄嫂,但嫂嫂适才也看见了,妹妹的身后,跟着那么多的侍从。”
楚氏忆起了适才之景,却有许多侍从,在宅外守着。
步遥叹了口气,又道:“嫂嫂不想跟先前的夫君继续做夫妻,便选择了和离。妹妹也不想再做他的妾室,但他却不肯轻易放过妹妹……”
楚氏忙上前,又拽住了步遥的手:“妹妹,这件事你一定要想清楚,嫂嫂倒是可以帮你,也不会让主公发现。但…但你这一逃,再想回来,再到这个位置上,便是不可能的了。到时他会有数不清的女人,便再也记不住你了。”
她要的,就是让他记不住她,她跑了以后,别再来寻她。
日后他的妻子是何模样,又有多少个妾室,统统与她无关。
步遥刚欲开口,楚氏便又劝了一番,想先将步遥安抚下来:“好妹妹,嫂嫂先帮您去寻那种药,你回去再好好想想,不要动一时意气。”
“好。”
*
回府后,步遥觉得楚氏所说有理。
不管她跑不跑路,她都想问问孙权,待吴氏丧满后,到底要将她如何处置。
她也有些好奇,若是孙权娶妻的话,到底要娶何人?
几日后,楚氏已然替她寻到了那迷药,并趁来讨虏将军府探望她时,将其与一封书信一同交予了她。
楚氏向步遥再次确认道:“妹妹你一定要想清楚了。”
步遥犹豫着,还是接过了那药包和书信,却未答复楚氏,她到底想没想清楚。
楚氏走后,步遥约莫着孙权快要回殿了,以往这时,她都要提早回去,等着孙权。
若是孙权回殿后,看不见她,是定要诘问那些下人的。
步遥整饬了下仪容,便与紫荆前往寝殿处。
刚至殿外,婢子便恭敬地道了声步夫人,却拦住了她:“主公和张长史在议事,请夫人稍等片刻。”
步遥颔首,站在殿外,安静地等着。
隐约间,恰能听闻二人在殿中的谈话。
张昭好似提到了老臣朱治的次女。
朱治其人,朱家……
吴郡的四大家族,陆顾朱张。
这朱家,可谓是门阀士族。
步遥心中一紧。
张昭言语的音量突然变高:“主公,娶妻一事,定要慎重。步氏虽然美貌,这几年却未给您诞下过任何子嗣,其母族还是淮阴已经没落的步氏一族。这样的女子,对您是丝毫没有助益的。”
步遥的心跳的愈来愈快,她在等着孙权的回复。
“孤知道,原只是个女人而已,无甚值得那般在意。”
紫荆和那婢子,也听见了孙权所说的这句,见步遥僵站在原地,都不知该说何好。
原只是个女人而已。
步遥冷笑了一声。
她到底是忘了,孙权在原剧中,有多么的刻薄寡恩,对他的那些旧人,有多么的冷漠。
是她自己不清醒,没能一早就看清,拖了这么久,都没有跑路。
紫荆怯声道了句:“夫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步遥的表情却异常的平静。
只是她那双美丽的眸子,却沁着寒意,让她觉得背脊发凉。
“回去罢。”
“诺。”
*
步遥走后,孙权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张昭过来,是来与他商议他的婚事。他有意让他迎娶老臣朱治的亲女,但他却提出,想要将步遥扶正。
张昭一再向他阐明利弊,言他不可如此莽撞的择妇。
毕竟正室,那便是将军府的主母。
无论是身份,还是德行,都要是一等一的。
孙权怕自己一再为步遥讲话,张昭会觉得步遥是祸水,惑乱其心。
只得先表明自己对她无甚在意,才能让张昭对她放下戒心。
孙权放下了手,眉宇间透着疲惫,又对张昭道:“但孤在病时,是步氏悉心照料的,步氏跟着孤这几年,也并未出过任何的差错,人也很贤淑。孤念着旧情,也习惯着她伺候孤,还是有意要将她扶正。”
张昭捋了捋胡子,语气有些严肃:“说到底,娶妻一事,还是主公的家事,老臣干涉不得。离老夫人丧满还有两月,还望主公考虑清楚。”
*
张昭走后,孙权在殿中,静等着步遥。
等了良久,却仍不见那女人的身影。
孙权的心中有些焦急,竟透着隐隐的不安,他故作平静的问向殿中的一位婢子:“步夫人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过来。”
那婢子恭敬回道:“回主公,适才夫人来过了,见您与张长史议事,又与其婢女紫荆回去了。”
“孤知道了。”
殿外天色渐暗。
孙权本欲派下人唤步遥过来,想了想,还是决议去她的庭院寻她。
至庭院时,他听见了一阵清亮高亢的琴音。
是琵琶的声音。
孙权唇角微勾,这女人今日倒是好兴致。
他循着声音入内,正对上一席红衣的步遥。
他甚少见她穿这般艳丽的衣物,衬着她如墨般的乌发,看上去,美得有些不真实。
步遥身前的案上,备着精致的酒食。
见他进来,她没有如往常那般,起身行礼。反倒是侧着首,为她的那把直项琵琶,校音定弦。
孙权并未因她今日反常的行为,感到奇怪,他走至了步遥身旁,坐了下来。
步遥的手腕绑着银铃珠串,微微一动,就会发出泠泠的声响,悦耳动听。
她的面容,也精心的描画过,唇上涂抹了正红色的口脂。
整张脸,看上去艳极。
孙权看着身侧有些陌生的女人,笑着问道:“今日怎么想起弹琵琶来了?”
话还未必,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穿得这般鲜妍,可是遇到了喜事?”
步遥放下了手中的琵琶,朱唇轻扬,也笑了起来。
她亲自为孙权斟了一爵酒,递至了孙权的面前。
孙权想都未想,将那酒爵接过后,看着她的娇容,将其一饮而尽。
见孙权喝下了那杯酒,步遥将指甲,悄悄地嵌入了掌心中。
“今日怎么都不言语?”孙权又问,刚举起了筷箸,欲要夹菜,就觉得头脑有些发昏。
他微晃了晃头首,那晕眩之感却更为严重。
步遥这时开口道:“主公,您是不是累了?让妾身扶您回榻上先歇下罢。”
孙权扶额,只得闭目颔首。
步遥搀着他,走至了榻侧。
孙权只觉,他的四肢也愈发的无力,只得任由步遥将他放倒在榻。
随即,那女人覆了上来。
孙权用仅存的气力开口问道:“步练师,你是不是给孤下药了?”
眼前的那娇艳的面孔,嫣然一笑。
“狗男人,本仙女不伺候你了。”
孙权一时难以置信,他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意识却是愈发的昏沉。
“你......”
“你日后爱有几个女人,就有几个女人,都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听到这句时,想要怒吼而出,他想要问问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了?
可是咽喉,却也渐渐无力。
孙权嘶哑着声音,强自从喉间低喊出了她的名字:“步练师!”
却见他身上的女人,笑意愈发的苦涩。
“孙权,你我二人,此生不见,就此别过。”
第71章 梦入废稿(假刀)
说完“就此别过”四字后,步遥不带任何眷恋地将发髻上的虎头簪拔了出来,放在了孙权的枕边。
她眸色不明地看着他攥紧了双拳,强自挣扎着,欲要从榻上起身。却终是敌不过那迷药的效力,终于昏睡而去。
孙权失去意识前,拼尽全力地想要起身,想要抓住眼前那女人的双肩。
他想要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要这样对待他?
回应他的,是眼前的一片黑暗和虚妄,令人压抑到绝望。
他似是坠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
那梦中之景,于他,很是陌生。
他似是被桎梏在一个无形的枷锁中,不能自由地走动,只能被迫地来到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场景中。
每个场景,都有他,也有步遥。
梦中的他,早已鬓发双白,沧桑爬上了眉梢。
而她,虽美丽依旧,但面容也明显被岁月浸染,神色恹恹。
孙权想要开口讲话,但他却一字也说不出来,哪怕是用喊的,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只能无力地看着梦中的二人。
梦中的他凝着眉,对他面前的女人道:“皇后,你说这话是何意?”
那女人的语气依旧温柔。
只是,那言语听上去,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陛下不要唤臣妾为皇后,臣妾只是个夫人。陛下不要忘了,中宫之位一直空悬着,后宫一直都无主。只是陛下,一直交由臣妾暂理六宫之事。”
他冷笑了一声,走到那女人的身前,看着那女人美丽的眸子,逼问道:“朕让后宫诸人,都唤你为皇后,便是许了你这个身份。只是现下时机还不成熟,朕也没有办法,你为何就不能再等上几年。”
眼前的女子毫不避讳地抬眸,望着他的双眼,带着倔强:“陛下知道的,臣妾所在意的,从来也不是皇后之位。而且臣妾…臣妾也等不了那些年了……”
梦中的他,强自抑住了怒气,振了振那繁复锦衣的裾袖后,转身离去。
她屏着呼吸,四肢发颤,但还是向他的背影欠身。
那女人一副病容,险些晕厥过去,幸而被她身侧的婢女搀扶住。
孙权只能听见,他冷漠又无奈的声音回荡在那华丽的宫殿中。
“中宫犯上,禁足三月。”
那梦中的一男一女,到底是何人?为何与他和步遥长着一样的脸?
孙权再一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梦境层层,不断地叠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