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是个小画手——浴火小熊猫
时间:2019-10-24 08:42:30

  瑶光认出这小太监曾在端王府中见过一次,恍惚记得太妃说他是皇帝身边常用的人,便拱了拱手笑道,“烦太妃惦记,我一切安好。”
  崔旺回到宫中覆命,皇帝照例问了老郡主身体如何,精神可好,问完了,也不叫崔旺下去,也没再问其他话,只忙着摆弄他案上放的水盂砚台笔架等物。
  崔旺暗暗疑惑,偷眼瞧他师傅。
  李德胜向御案瞧了一眼,甩了一下拂尘问,“韩道长气色如何啊?”
  崔旺微微一怔,答道:“韩道长清丽如常……呃……”他思索一下又道,“太妃问她安好,她还跟我说话来着,和上次我见到时一样可亲,只是……”
  皇帝抬起头,“只是什么?”
  崔旺斟酌着说,“今日是腊八,我看灵慧祠上下诸人,就连侍女们,都换了喜庆衣服首饰,只韩道长,仍旧穿的是家常旧衣。”
  皇帝半晌无语,叫崔旺,“你下去吧。”
  李德胜见皇帝取了纸笔,知道他要写字,忙将拂尘插在背后,走去案前为他研墨。
  皇帝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等李德胜研好了墨,提笔蘸墨,写了不几个字又怔怔发呆。
  李德胜站在皇帝身后,看到纸上写的是一首绝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李德胜心中琢磨半天,低声道:“陛下近日操劳烦闷,何不出去散散心?东西市坊近日都极热闹的。”
  皇帝轻哂道:“你是嫌这宫中还不够热闹么?”
  李德胜忙笑道:“若是陛下要清净的话,那太清宫后山现在可是最清净的……”
  他一语未了,只听皇帝重重拍了一下书案,怒目道:“你说什么!”
  李德胜吓了一跳,茫然看看皇帝,急急地躬身道:“老奴说……太清宫,近来没什么香客,倒是个极清净的所在。”
  皇帝冷冷看着他半天,渐渐脸色又缓和了,“也好。你叫他们去备马。今晚歇在西山行宫。不要叫旁人知道。若有人问,只说我在静室打坐。”
  “是。”李德胜便要退去,皇帝又叫他,“李大保——”
  “老奴在。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沉吟片刻,道:“叫他们打水来,我要净面。”
  “是。”
  “等等!”皇帝又叫住李德胜,想了想说,“你取剃刀来。”
 
 
第113章 小年
  腊八隔日,瑶光照旧一早到了灵慧祠点卯给安慈太后上了香念了会儿经又去静室练习书法。
  薛娘子看她这几天练字倒比平时用心得多就站在一旁指点她几句。
  瑶光刚写满一篇字,孟婆子使人来报讯,说有人来到碧水江汀求见她。
  瑶光愣了一下笑了问那婢女“来的可是一个道士?”
  婢女掩口娇羞笑道,“是个极俊俏的道士。”
  “嗯?”瑶光疑惑,难道我猜错了。
  她到了碧水江汀一看来的确实是定寻,不过,他又换发型……不换胡型了!他那丛大胡子现在完全不见踪影了,下巴刮得干干净净。大周的美男子得合乎这么几个标准:高大白皙,俊美。以这个标准来看,婢女说得一点不错这可不就是一个俊俏郎君?
  定寻站在披萨炉前,又不顾炉台上的灰尘油渍,趴在那儿琢磨呢,听见有人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他转过头,对瑶光微笑,“韩道友好。”
  韩瑶光走过去,停在距离定寻两三步远的地方,笑呵呵地又看了看定寻的新造型,“定寻道友,你比上次又年轻了许多!”但要以我个人的标准来说,定寻道友的肤色实在太过苍白了些,而且,长相也偏于阴柔,若非他下颌和两腮刮过胡子后仍有青色须根,简直可以用“面若好女”来形容了。
  瑶光这话一出,定寻身边那两位黑铁塔齐声咳嗽。
  她隔着定寻宽阔的肩膀扬头对他们笑,“你们咳什么?我这是夸你们道长呢!”
  定寻也笑,“想来是他们上山时吸了凉风,故而才咳嗽的。”
  瑶光叫孟婆子,“曹娥昨日送来的梨膏糖水还有么?给这二位一人一盅,驱寒止咳。”
  定寻朝他们俩摆了摆手,这两人极无奈地跟着孟婆子去了一楼雅间。
  瑶光请定寻上楼,“那日经道友提醒,我茅塞顿开,重新修改了壁画,前几日已完成了,请上来一观。”
  定寻笑道,“我正想问你呢,那壁画修得怎么样了,我猜测着,怎么也要等过完年才能修改好。没想到这么快。”
  两人上了二楼,瑶光推开门,“请。”
  定寻走进去,抬着头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叹道,“好。很好。”
  “好在何处啊?”
  他转头对瑶光笑笑,指着天花板正中,云层之中的那团光亮,“大约很多人会以为这是太阳,但其实,这是一团星云。或者说,宇宙?”他重新凝视那团光亮,又轻声自语,“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乎本剽者,宙也……”
  瑶光像是突然间听到一声什么震动的声音,仔细回想,才觉得自己并没听到什么。
  定寻所说的最后两句话,其实是引用了庄子的,说的是时间与空间的无限性。
  她盯着定寻看了半天,他浑然不觉,继续去看四壁上那六位精灵仙女,“上次来时天色太晚了,这次有日光,好多细微之处堪称精妙。精妙之至……”
  她吞咽了一下,才发出声音,“你怎么看出那光团是……”
  定寻回过头,“不是么?”他重新站在天花板的光团之下,“就是星云啊。”他对她笑笑,“星云也好,宇宙也罢,穿过之后,也许另有乾坤。你不是这个意思么?她们不是想飞到另一个世界么?”
  瑶光愣怔着,忽然想起刚才在她耳边响起的如同幻觉的声音,其实她真的在从前听到过,分明是一座老房子里大客厅中水晶吊顶的流苏在超音速飞机低空飞过时发出的震颤声。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心跳慢慢重归平缓,神魂也终于归位,定寻道友这时已经有点紧张了,像是有些担心他刚才说错了什么,她笑一笑,“你说得对。”
  定寻这次是带着问题来的。他请教了瑶光几个关于穹顶建筑的疑问,要是他问的是别的,瑶光也无法回答,幸好她在佛罗伦萨住过很长一段日子,圣母百花大教堂的无支架穹顶是怎么建的早听说过几百次了,熟得很。只要他问的是这个,无妨。
  定寻告诉她,他受一个朋友所托为人在京郊别墅中建了一座类似的藏书楼,要比太清宫那座小很多,只有两层,地基早已打好,只因弄不明白穹顶的建法一直等着,现在万事俱备,来年开春就能开工,估计,最晚三月份就能建成了。
  “届时如果玄玑道友方便,还想请您来画穹顶壁画。不知……”定寻满脸期待。
  瑶光哪舍得推辞,有京郊别墅的朋友肯定是土豪,钱不会少,还能给她介绍更多土豪客户。不过她还是有话说在前面,“我早已应承了丰荣公主为她的道院画东西两殿壁画,也要明年开春开工。草稿图我已经按着尺寸设计好了。若是你朋友到时愿意请我画,我当然是愿意的,不过……”她无奈地叹口气,“我招不来学徒。”
  她将自己几个月都没招来一个学徒的苦恼讲了,“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候我只得请丰荣公主请几个民间画壁班子,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按我说的去画,或是只帮我上色。不然,我一个人,画两殿壁画,怕是要画一两年。”
  定寻摇头道,“只怕就算人家肯,到时你自己也不乐意呢。何为‘匠’?何为‘师’?你的画法和着色又与众不同。”
  瑶光也早已想到了这点,她乐观地说,“没事,我早想了个法子,把一块画壁分作若干块,每块标上号码,所用的颜色也标上色号,按图填色,总该没错了。只是,恐怕还要自己修改。啊,你朋友若是等不得,另寻他人亦可。”说实话,我还是比较想要给公共建筑画。你朋友虽然有钱,但那是私人别墅,画完了,从此铜雀春深,再美,世间也见不到啊。
  定寻笑笑,“也许另有转机,你很快能招到学徒呢?”
  瑶光道,“承你吉言。”
  定寻告辞后,过了两天,叫他其中一位黑铁塔送了一份很正式的“谢礼”来碧水江汀。
  他在随着谢礼而来的信中说,他已经成功建起穹顶的模型了。这是他推敲了数年都未能想明白的问题,现在得到她无私的帮助,十分感激。他知道她是不在意物质的人,所以想不到该以什么作为谢礼,思来想去,只好临了一份《程麾将军碑帖》,聊表敬意。
  瑶光看到这儿,不由暗自叹口气,定寻道友是个实在人,但你这真是明珠暗投了。我这粗鄙之人,哪里懂得欣赏碑帖呢?就算你给我的是真货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分别呀。
  但即使粗鄙如穿越者瑶光,也都听薛娘子、老郡主都说过这《程麾将军碑》。这可是个了不起的碑帖,虞朝著名书法家广秀和尚悼念好友程麾写的,原碑和原帖都早已毁于战火,世传的两个版本,一个许广尧版,一个姜文之版,已是极为难得的版本,许广尧版现存于宫中,姜文之版则存于薛娘子家中,传家之宝,轻易不示人,就连薛娘子,从小到大,也只见过几次。
  她郑重谢过黑铁塔,见他似乎还等着自己回信,这才恍然明白了定寻的用意。
  唉,他是见不得我字写得太差了。在大周当画家,必须得把书法练好,不然,始终难以跻身于第一流画家行列。
  瑶光踌躇了片刻,写了封文白夹杂的感谢信,让黑铁塔带回去。
  到了晚间,薛娘子见瑶光晚饭后主动到书房练字了,大为惊异,偷偷跟去一看,更惊讶了,“你这字帖,从哪儿来的?”
  瑶光惭愧道:“是定寻道友的谢礼。大概他也看出我字不好了。”没准是担心我给他建好的藏书楼画壁画,最后在壁上提的字太丑。
  薛娘子捧起字帖小心翻看,称赞道:“定寻先生的字真不错,他临的这帖,即使和姜文之版放在一起,也不逊色。我倒觉得,更为遒劲。当然,这话万万不能在我爹跟前说。”
  瑶光听了,微微一笑。
  从这天起,她憋着劲好好练字。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再过几天便过小年了。
  瑶光又给绿柳庄来的帮工们发了过年前和早就准备好的新衣、布料等年礼,叫多宝雇上车,带大家回绿柳庄过年了,等年初六才回来。
  山下沉婆子照看的羊毛作坊也关门了,只剩下两个山下来的孤老婆子无家可回,瑶光便留她们看著作坊。
  还有就是姚二丫也不愿回家过年。她找了个空跟瑶光说,“娘子,我不想回家。我这一回家,明年就来不了啦!太妃娘娘早年给了恩典,庄上的家生子婚嫁都由爹娘做主,我爹娘早没了,哥哥嫂子给我找了人家,我并不十分愿意。这一回去,定要让我成亲的。”
  瑶光想,姚二丫才十六岁,也就高二小女生,结什么婚啊!一挥手,“成了,你别担这份儿心了!”她随后叫了多宝媳妇金桂,“姚二丫很是得我的心意,你回去跟她兄嫂说,我要提拔她当管事丫头,日后只有更好的,叫他们把亲事退了。要是聘金已经花了,我给她填上。只她这个人以后就是我做主的了!”
  金桂笑道:“娘子放心,这事一说就成。本就是主子给的恩典,现主子要抬举他家姑娘,哪有推三阻四的!唉,娘子不知,她哥嫂是一对儿酒糟糊涂虫,怎么偏有这么个伶俐妹子,叫人可怜。”
  漱玉街这边点心铺虽关了,但曹娥那一边却依然住着人。
  自从曹娥九月的时候被逼嫁后便没回过家,只每个月叫人往家中送五两银子而已。往年过年时她孝敬父母的钱多添一倍,又格外加了果品碳薪鸡鸭鱼肉布匹等物,今年却只多添了两尾鱼,两斤豆腐,给爹娘一人一个绒线帽子,依旧是五两银子。
  她嫂子收了帮工婵儿送来的年礼,回到厨房,一边放东西一边低声诅咒曹娥,不防被搬柴薪去厨房的曹大郎听到了,抓起锅铲往她脊背上狠狠盖了几下,“臭婆娘!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若不是你挑唆,我妹子怎会和全家离了心,连过年都不回来?”
  他倒是想到山上去叫曹娥回家过年,一家重归于好,可一则觉得实在丢脸,二则,一想到为曹娥撑腰的韩道长,就想到县丞李大人和李大人给的板子,怪害怕的。
  最后,曹大郎终究没去请曹娥,只给了婵儿一篮子十二个鸡蛋当年礼。
  帮工们都走完了,瑶光便叫沈婆子带上姚二丫来翠谷,干脆也叫上曹娥,一起住在葫芦别院里。大周民俗,买了新房子第一年过年时得有人住着才行。
  瑶光本来计划把这儿改造成学徒培训基地的,从九月到现在一个学徒也没招到,只好再想别的办法。
  曹娥因为自己是寡妇,觉得不便住在人家新买的房子里,瑶光和薛娘子都说,“得了,哪里房子没死过人呢!寡妇又碍着谁了?”
  她一想,薛娘子也是寡妇,便不再推辞,叫婵儿娟子下山时帮着自己包了铺盖等物,去了翠谷。
  腊月二十三那日,皇室在太庙举行祭天大典,今年办得尤为肃穆隆重。这一年,南疆平叛,渤海平叛,陇西雪灾,再加上御史全境巡查捅出来不少事,着实算不上太平。
  各地官员也得赶在这一天前将上缴朝廷的赋税、钱粮、丝绢等等实物入库,账目算清。
  皇帝在诸位先皇祖宗灵位前将今年的年度财务报告念了一遍,焚烧了,才能进颂,祝酒,献爵等。
  而大周民间百姓,家家都会在夜间为灶王爷、灶王奶奶上供,小家小户灶间放不下供桌神龛的,便将崭新的灶君画像贴在灶房东面或北面墙上,一样放上各种供品。无论贫贱,供品中必有一样麦芽糖,希望灶君“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嘴甜些,或者干脆黏住嘴巴别乱说话。这一夜灶间炉火不能熄灭。最好,还能在炉膛里塞几个土豆、地瓜。
  到了腊月二十四清晨,就叫家中能说清楚话的最幼者将头一晚灶膛中埋的土豆、地瓜扒出来,全家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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